冊封(1 / 1)

蕭長寧出寢屋時已近日暮,長歡喜滋滋地同長慧說著自己的議親對象,“周三公子才不是那樣的人呢,昨兒我還收到他的書信,說等國喪過去,他妹妹要辦花宴,請我們家姐妹一起去。”

長慧說,“那你可得把我帶上,我還沒見過未來姐夫呢,也算是替你把把關?”

長歡被“未來姐夫”四個字鬨的紅了耳朵,她轉過頭,剛好看見蕭長寧出來,朝她道,“你可算出來了,還打算叫你用膳呢。”

蕭長寧沒提下午的事,笑道,“是有些餓了,見你們說得起勁,沒好意思打攪。”

長慧揶揄道,“在和三姐姐聊三姐夫的事呢,你來了正好一起。”

長歡臉也微紅,“你彆聽她亂說,什麼三姐夫。”

長慧笑嘻嘻道,“姐姐不想要啊,那讓給妹妹我,妹妹不嫌棄。”

長歡作勢要打她,兩個人追著鬨了起來。

蕭長寧也笑了,“三妹妹看來是好事將近了,先在此賀過。”

長慧佯怒,“都說二姐姐溫和嫻靜,你怎麼也和四妹妹一起打趣我!”

“好了好了。”長慧鬨累了,她坐下來,道,“同你們說個有趣的,要不要聽?”

長歡忙點頭,“你快說。”

長慧先是故作神秘的左右看了一圈,再低聲說道,“我方才出去的時候,看外頭多了好多禁軍,你們猜發生了什麼?”

長歡催她,“少賣關子,趕緊說。”

“禁軍正在滿宮找禮王殿下呢,要把他禁足在王府!”

“找到了嗎?”“發生什麼事了?”

蕭長寧和長歡的聲音同時響起。

長慧左右看了看兩人,答道,“找到了,說是禮王近來行事出格,罰他閉門思過。”

蕭長寧鬆了口氣,但一想到禮王遲早有出府的一天,心裡又開始不安,“罰的了一時,卻約束不了一世。”

長慧笑道,“這事自有貴妃娘娘頭疼,咱們就不必管這閒事了。”

“衡王殿下即將登基,貴妃做了太後,人生中還有比這更好的事了嗎?”說到這兒,長歡關心道,“聽說你不小心撞到衡王殿下被罰跪了,不要緊吧?”

蕭長寧搖頭,“沒事的,半個時辰而已,都習慣了。貴妃娘娘送來的藥是上品,塗完不腫不痛,你不說我都忘記了。”

——

晚膳後蕭長寧又去給貴妃問安,這一回是她主動去的,想著能不能和貴妃麵前多說幾句,問出有用的信息。

茉月站在屋外,對她行了禮,“二姑娘來的不巧,徐側妃正在屋子裡陪娘娘說話呢,您晚些再來吧。”

蕭長寧正想和茉月道謝回屋,就見一妙齡女子嫋嫋婷婷從內殿出來。

數九隆冬,最是嚴寒。

徐宛似乎察覺不到冷,她身上的那件繡著石榴的橘色小襖像是入秋時應穿的,時下蕭長寧穿的裡三層外三層,暖和卻也臃腫,她卻穿的單薄,看著輕快明豔,像一尾雀躍於叢林的小鬆鼠。

……小鬆鼠?

蕭長寧不自覺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她半倚在月與夜的陰影裡,虛留了個輪廓在外麵,恰那一抹笑意,落入了徐宛的眼中。

徐宛走過來,嬌縱有餘,跋扈不足,“你笑什麼?”

“徐側妃。”蕭長寧規規矩矩行了個半蹲禮,“天色太暗,您許是看錯了。”

徐宛輕輕哼了聲,偏過頭,繞過她就往外走。

茉月引蕭長寧入殿,屋子裡暖洋洋的,還有淡淡的檀木與龍腦香,幽微卻撲鼻,像是陽光下的佛堂,卻又融了一抹雪意。

貴妃剛送走徐宛,那姑娘性格俏皮大方,但話多,且不太懂察言觀色,應付她廢了不少心力,這會隻覺得困倦,故問,“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蕭長寧先見了禮,笑道,“白日裡娘娘說頭疼,臣女想為您儘份心,讓臣女再為您按一按吧。”

貴妃看了她一眼,也沒戳穿她的小心思,隻吩咐宮女們退下。

蕭長寧一邊按,一邊聽貴妃淡淡地誇讚道,“你的手藝很好。”

蕭長寧笑著說,“祖母也有頭疼的毛病,臣女從前在家時,也是這樣服侍祖母的。”

“母親……”貴妃的語調裡有不加掩飾的懷念,“她近來身體好嗎?”

蕭長寧:“一切都好,祖母很掛念娘娘,時常和我們姐妹幾個提起您。”

貴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再與她搭話,蕭長寧也隻得靜下心,一下接一下地按著。

天色越來越暗,不知過了多久,貴妃緩緩睜開眼,伸手覆住了蕭長寧按久發酸的手指。

蕭長寧微愣,低低地喊,“娘娘……”

貴妃也不再和她賣關子,“有些話,若不同你講清楚,想來今晚你也難安枕。其實本宮也是如此。”

“關於你和禮王的事情,本宮已同衡王商量過了,若你願意,等衡王登基,他會冊你位分,你就留在宮裡,那孽障再亂來,也不敢對兄長的嬪妃做什麼;若你不願意,本宮會給足你銀兩,今夜就秘密送你出宮,從此世間再無蕭長寧。”

蕭長寧沒有想很久,她定下心來,說,“臣女願意。”

——

天命二十九年臘月,世祖第九子衡王登基,改年號為光啟。

甘泉宮內,以衡王側妃徐宛為首,一眾王府侍妾們坐在下方,心不在焉地品著上好的君山銀針。

蕭長寧也坐在她們中間。

徐宛人雖穩坐著,目光卻一直虛看著遠處,直到想見到的身影出現,她才斂去略顯急切的神色,裝作不在意地抬手輕撫鬢間的碎發,再雙手交疊端坐,微微揚起下巴。

知道自家主子急,那小太監聽了前朝的信,就一路小跑回來,開門見山道,“傳太後懿旨,冊側妃娘娘為三品妃位,賜封號惠,居甘泉宮;王娘子,孟娘子冊六品嬪位,王娘子為儀嬪,居重華宮,孟娘子為寧嬪,居承和宮;潘娘子,陸娘子和蕭姑娘冊七品美人,潘娘子隨王娘子住在重華宮,陸娘子和蕭姑娘同住蘭蕙宮。”

小太監一口氣說完,瞬間腦海空空,但仍不忘向惠妃行大禮,口裡不住地說著吉祥話。

徐宛叫了賞,一眾侍妾忙半跪向惠妃請安。

蕭長寧也跟在人群裡,大家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衡王沒有正妃,從前在府裡就是由徐宛說了算,如今她封了惠妃,雖說這位分沒有她預想的那麼高,但總歸是甩了下麵的侍妾們一大截,她也沒什麼好不滿的,這會正半開玩笑地同下麵的新嬪妃們說,“在座的都是侍奉陛下多年的姐妹,咱這位爺的脾性心思,想來大家也都清楚,往後應當怎麼做,也無需本宮來教你們。”

寧嬪笑著接道,“咱們姐妹都是嘴笨又不討喜的,從前隻知道跟著娘娘做事,如今也是一樣。”

徐宛笑睨她一眼,“從前在府裡就數你最機靈嘴甜,九爺也看重你,不知何時學會自謙了。”

寧嬪看了儀嬪一眼,二人相視一笑,“昨天儀嬪姐姐還說我呢,機靈是機靈,就是嘴太快,怕惹了咱們爺不痛快,得好好改改。”

都是如花朵般的年輕姑娘,十七八歲的年紀,不一會就開始討論起脂粉釵環的話題。

蕭長寧聽了半天,結合從前的所見所聞,對皇帝的幾個妃妾也有了初步的印象——

惠妃徐宛,將門之女,性嬌、愛俏,像是四月裡初綻的春桃,三分明豔,三分張揚,如今她是後宮的最高位,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儀嬪王氏,清瘦高挑,性子沉靜,眼神卻是如水一般盈盈,總在恰到好處的時候遞話,讓人聽了如沐春風,看起來很得惠妃的心。

寧嬪孟氏,圓臉,愛笑,是全場話最多的一個,和誰都能聊得不錯。她也是在場唯一一個不把蕭長寧當成透明人的,聊到合適的話題,也會和蕭長寧搭上幾句。

潘美人容色極其出眾,可以說是過去十幾年蕭長寧見過最標誌的美人了,稱得上是美豔靈動,顧盼生輝,叫人見之難忘。

陸美人的長相隻能用小家碧玉來形容了,不是說她長得不美,隻是有儀嬪清冷、寧嬪大氣、潘美人絕色在前,陸美人就顯得不那麼出挑。但蕭長寧很喜歡陸美人給她的感覺,親切、溫和,像是小時候會帶她玩的鄰家姐姐。

正聊得火熱,不遠處鐘聲響起,前朝的大典結束了。徐宛先站起身,眾人不約而同地後她一步站起,前往長信殿向太後請安。

蕭太後受過新妃們的禮,而後淡笑道,“一朝新人換舊人,皇帝登基,後宮也有了新氣象。”

太後的目光一一掃過諸妃,“如今宮裡就你們幾個人,簡單也冷清。禮部今日上了折子,等過了年,幾位禮聘的京中貴女就會進宮與你們作伴。開春後,天氣轉暖了,再商量大選的事情。等各州的秀女們進了宮,宮裡也就熱鬨了。”

惠妃笑著說,“先帝在時,宮中以娘娘為首,下有靜華、淑和兩位夫人,宜、婉、德、純四妃,再下頭的貴嬪、婕妤等更是不勝數,姐妹多了,日子也有趣多了。”

太後看著惠妃,道,“從前哀家是妃嬪之首,上承天意,下率諸妃,如今這差事也落在了你的頭上。”

惠妃起身行禮,“願聽太後教誨。”

太後說,“眾妃之首,這是皇帝對你的看重,同時也是一道考驗,最要緊的,是一個‘和’字。與諸妃和睦相處,以和善之心禦下,後宮雖大,但歸根究底,也是一個小家。民間講家和萬事興,咱們身處帝王之家,其實也是一樣的道理。”

惠妃深深一拜,“臣妾受教了。”

太後又將目光看向儀、寧兩嬪。

“你們幾人的位分都是哀家做主定下的,儀嬪懂事穩重,哀家也很喜歡你。惠妃剛接觸宮務,難免不熟,庶務繁雜,恐其忙中出錯,你要多從旁協助。”

“至於寧嬪,皇帝喜歡你,你也要多想著皇帝,多多體貼他。他在前朝忙,經常忘了自己的身子,偏偏這人又生了一副冷麵孔,知道你們都怵他,但照顧君上的起居,是作為嬪妃的職責,這事哀家就交給你了。”

儀、寧兩嬪齊聲應是。

太後叮囑潘美人,“你是有了身子的人,哀家特地把你的住處安排在了儀嬪宮裡,她心細,想必會照顧好你。有孕之人切忌多思,你要保重身子,萬事以皇嗣為重。”

潘美人柔聲應了。

最後輪到陸美人,太後說,“你進王府最晚,但哀家也一直關注著你。你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哀家安排你和蕭美人住在一處,你們要互相照拂,有什麼事都可以同惠妃、儀嬪她們說,也可以多來哀家這坐坐,日子是過給自己看的,在這後宮中,帝王恩寵都是浮雲,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陸美人靦腆一笑,“臣妾明白。”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太後開始送客了。蕭長寧繃著神做了大半天的透明人,終於鬆了口氣,打算回自己宮裡放鬆放鬆,就聽到太後說,“蕭美人,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