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寧挺直脊背,“劉媽媽與綠映是否有過爭執,您傳幾個廚司的人來問,一問便知。”
蕭長樂神色不見慌張,反而輕哼了聲,“問就問。”
她說著就要讓人去廚司傳人,得了授意的小廝撒開腿就往外跑,卻被蘭園的人攔下。
“一罐蜜而已,樂兒想要就給她。”蕭老夫人被這兩人吵得頭疼,避重就輕道,“寧兒,你一向懂事,你大姐姐不日將嫁入王府,日後姐妹間相處的機會也不多了,這會更要和睦相處。”
怕這兩人再因為這個話題鬨起來,老太太拋出了另一件事,“昨日貴妃娘娘傳來家書,說這幾日得空,想見一見家中的小輩們。”
蕭長樂不屑地撇了蕭長寧一眼,轉而笑著對老太太道,“好久沒進宮看姑母了,孫女正念叨呢,姑母就來傳了,真是心有靈犀。”
時任蕭國公有三子四女,長子承襲爵位,如今在朝中任職;次子是李姨娘所生,李姨娘就是先前幫蕭長寧說話的秋媽媽堂姐,二公子如今在外做官;第三子僅七歲,生母早逝,養在大夫人膝下,還是個不懂事的娃娃,這會正乖乖坐在蕭長寧對麵。
四個女兒,蕭長樂最長,她其次,下頭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叫長歡,生母是郭姨娘,一個叫長慧,生母是沈姨娘。
貴妃說見小輩,但外男不宜入內宮,因此蕭貴妃想見的,其實是家中的幾個姑娘罷了。
蕭老太太掃了蕭長樂一眼,“你與誠王婚事將近,這次就不必入宮了,安心在府裡待嫁。”
蕭長樂不樂意,“從前哪次不是我領著妹妹們進宮,我不去,幾個妹妹如何成氣候?”
“你也是沒規矩慣了,竟駁起我的話來了。”
蕭老太太雖然也寵著大孫女,但眼見她到了嫁齡,依舊一副不懂事的樣子,整天隻知道盯著院子裡的三兩地,爭無謂的高低。她又想到深宮中的長女,想起女兒自小是如何端方□□,懂事聰穎,從不叫家裡操心不說,宮廷沉浮多年,還做了太後,成了蕭氏一族最大的靠山。
她再拿女兒與麵前的大孫女一對比,同樣是蕭家嫡女,同樣自小眾星捧月,但一比較,高下立現。
老太太總覺得是兒媳吳夫人教壞了她,養得她目光短淺,做事毫無章法手段,隻知道耍橫撒嬌,這段日子正為此心煩。她臉色一沉,“杏園的下人為了在你跟前露臉,打起來,劃花對方的臉,這事已經傳到你父親耳朵裡了。”
“自開蒙起,我與你父親就多次叮囑你,要多讀多思,內化於行。你幾個妹妹還算聽話,老老實實的做。隻有你,小時候讓丫鬟幫你偷懶,如今年紀大了,喜愛金銀珠玉尤甚,什麼詩書禮法,一點也不放在眼裡,更不願意靜下心來去學去想。你再不靜心修身,約束好院子裡的人,你的王妃之位早晚要落入他人手裡!”
蕭長樂第一次聽祖母說這樣重的話,既氣祖母在弟弟妹妹麵前不給她臉麵,又怕父親動怒訓斥,隻得不情不願道,“是。”
蕭老太太又看向蕭長寧,叮囑道,“從前進宮都有你大姐姐帶著,這次要你帶著幾個妹妹去了。宮裡規矩多,不比府裡自在,你帶著長歡、長慧,萬事多留神。”
“是。”蕭長寧平聲應道。
——
蕭長寧和長歡、長慧兩個妹妹一起坐上宮裡來接人的馬車。
長歡與蕭長寧同歲,性情活潑跳脫;長慧還未及笄,但也是個話不少的小姑娘。二人一坐上馬車,就嘰嘰喳喳地同蕭長寧聊起來。
長歡說,“早上的事情我早聽說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無非是綠映這個小賤人仗著大姐姐馬上要嫁去王府,在這裡撥弄是非呢。”
她眨眨眼,“她們杏園的人都是這樣,特彆是大姐姐跟前的幾個丫鬟,內地裡鬥得烏眼雞似的,對外倒是一致,一個個活像是自己要飛上枝頭做鳳凰。”
“那又怎麼樣,祖母明擺著偏幫大姐姐,這一大家子給她撐腰,可不是有恃無恐嗎?”長慧說著還歎了口氣,“不過也快了,等大姐姐出嫁,任由她到王府耍威風去,咱們眼不見心不煩,多好。”
看蕭長寧坐著不說話,長歡還安慰她,“你彆悶悶不樂的了,想開些,至少祖母這次沒有因為這個責罰你,還讓我們進宮去。就是不知道這次進宮能不能多住幾天,也少見到大姐姐那副囂張的樣子。”
蕭長寧搖頭,“我隻是在想,先帝駕崩不過幾日光景,宮裡這會應該極忙極亂,貴妃娘娘怎麼會選擇在這會兒召我們入宮?”
長慧想了想,說,“再忙也是下頭宮人們的差事,貴妃娘娘當然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長歡捧著下巴,語氣裡帶著向往,“貴妃……再過幾日等有明旨下來了,咱們也該改口稱太後了吧。”
是呀,太後。
若算上蕭貴妃,這也是榮國公府出的第二位太後了。
蕭長寧想,若她是貴妃,此刻會想做什麼呢?
是安穩的退居深宮,安享晚年,還是繼續玩權奪勢,攪弄後宮這一方天地的風雲?
蕭長寧回憶起先前幾次與蕭貴妃的見麵。
說是見麵,其實就是她同蕭長樂幾個晚輩跪在下首,蕭貴妃端坐高位,上問下答。不知道是不是蕭長寧的錯覺,她總覺得這位貴妃娘娘並不十分喜歡蕭大姑娘,甚至她對整個榮國公府的態度,都是淡淡的。
但……貴妃又時常會召見榮國公府的女眷進宮陪她說話。
時而是府裡的主母,貴妃的長嫂吳夫人,時而是幾個姑娘們,也偶爾召見老太太進宮。
吳夫人和老太太一般不在宮中久留,可能吃個茶的功夫就走了。
倒是幾個姑娘們都被貴妃留宿在宮裡過,貴妃獨住在璧月宮,有時貴妃若心情好了,幾個姑娘還能同她一道玩會兒摸牌、擲球的遊戲。
在蕭長寧看來,蕭貴妃的後宮之路走得極順。這背後的原因有很多,顯赫的母族、出彩的容貌等,但這些都是次要的,歸根究底,還在於貴妃有一個十分出色的兒子——
新帝,謝靳白。
他是先帝九子,據傳其自幼敏睿好學,智多近妖。弱冠之年於衡地封王,次年春遊曆南方,以雷霆手段平定南方水患,後奉旨赴西南邊境,掛帥親征,數次大退敵軍,使蠻族俯首,數年間未敢來犯。
總之,傳聞裡的衡王,文武雙全,鴻騫鳳立,仿佛世間之事於他而言,從無難事。
但是,蕭貴妃不隻有這一個兒子。在生下長子的次年,蕭貴妃再度有孕,十月懷胎,生下了她的第二子,禮王謝靳成。
同母所生的兩子,在民間的風評可謂是大相徑庭。
蕭長寧曾聽府裡人說起過禮王昔年眠花宿柳的風流事,但光是風流一點,倒也不足以讓他在民間出名。傳聞禮王嗜愛收集民間姝色,秘密派府中下屬尋找各州姿容出眾的女子送進王府,供他享樂,甚至肆意淩虐,行事暴戾囂張。
聽老太太幾次話裡話外透露出的意思,蕭貴妃對這個兒子非常頭疼,常在宮裡無情斥罵,急起來也動過宮規家法。先帝亦是如此,對此子頗多約束管教,但帝妃二人都無法讓這個不務正業的風流子走上正途。
——
璧月宮內,貴妃正斜倚榻上,心腹宮女素月跪在她腳下,邊為她輕按雙膝,邊勸道,“娘娘昨日剛在靈前跪了四個時辰,今日合該多歇一歇才是。”
“現在還不是本宮穩坐釣魚台的時候呢。”貴妃眉心微皺,“那逆子今日進宮沒?平日裡怎麼荒唐都由他,這會可是國喪,前日跑去勾欄聽曲,昨日又被人撞見在煙雲館醉醺醺的,前朝幾個文官彈劾他的折子都堆成山了,我是管不了了,你去和衡王講,叫他不必顧忌本宮,更不必顧忌兄弟情麵,最好是重重罰處!”
素月小聲道,“奴婢去問過了,有人瞧見禮王殿下早晨進了宮,但這會……不知道在哪……”
“他兄長登基將近,這幾天在前朝忙得腳不沾地,後宮又人心浮動,這逆子倒好,花天酒地,任性妄為!”貴妃像是下定決心,說,“你去一趟勾陳殿請衡王來一趟吧。”
蕭長寧進殿時,貴妃剛罵完次子,閉目勻氣,耳邊傳來柔婉的少女聲,“臣女請貴妃娘娘安。”
貴妃語氣熟稔,像是久彆重逢,“你來了。”
蕭長寧隻感到奇怪。
從引路的太監將她與長慧、長歡帶往兩個不同的方向開始,她隱約能猜到,這次貴妃的醉翁之意,就在她身上。
可她的身上,又有什麼值得貴妃圖謀?
蕭長寧垂首屏息跪在下方,貴妃的目光掃過她身上的每一寸角落。
蕭貴妃想起了那一年,她入宮不久,母親便莫名染疾,病倒在床。榮國公府尋遍名醫依舊束手無策,隻能用些湯藥吊住母親的性命。有一天,外祖家尋到一位方士,那方士獻策,說可從民間尋一八字特殊的孩子放在母親身邊養著,不出幾月便可病愈。
兄長尋著方士的指引,最終在一商戶家中找到了這個有特殊八字的孩子,記為養女,取名——長寧。
是希望她的存在,能夠讓母親身體安泰,一世長寧。
蕭貴妃起初有探究之心,畢竟是要養在母親身邊的人,也派高人查過她的八字,來曆,但均沒有任何問題。後來她在府中安排了一些眼線,觀察了幾年,見母親的確沉屙轉愈,這個小姑娘也是老實本分的性子,便不再插手,隻是偶爾在宣娘家小輩入宮時見幾麵,僅此而已。
今日一見,昔年膽小怯懦,乖順溫和的小姑娘,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如明珠奪目,熠熠生輝。
想到這裡,貴妃愈發頭疼。她示意蕭長寧起身,“你來給本宮按一按。”
蕭長寧侍立在貴妃身側,接過素月遞來的梨花膏,輕輕抹在貴妃的額頭上。因老太太也時常有頭疼的毛病,她按起來得心應手。
按著按著,貴妃的呼吸聲逐漸平穩,蕭長寧收回手,站在原地。
素月不知道去了哪裡,要不……先出去找長慧她們?
蕭長寧覺得可行,她輕手輕腳地往門邊靠,然後推開門,邁開腳步——
先是眼前一黑,再就是撲通一聲跪倒。
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