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血”“死”。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如一枚驚天炸彈,當即將宋歡意的理智炸了個黢黑,她無言盯著女人,張了張嘴,想說你不要騙人,江流怎麼可能.......
宋歡意閉了閉眼睛,她無法將這些詞語與江流聯係在一起,可就在黑下去的視野中,江流從鼻端淌落的血如同紅色的河流印刻在她的視網膜中,赤裸裸得蜿蜒而過他蒼白的麵龐。宋歡意同時驚訝發現,她沒從鮮血中聞到江流向導素的味道,這說明他血液中信息素飽和度一定很低,低到與普通人無異了。
她不是沒見過江流流血,又不是什麼和平年代,出門在外總是要見血的,但這次的不一樣。宋歡意的直覺早在第一次的時候就隱隱發出了微弱的警告:江流的狀態不對勁。
而剛才,那個自稱江流老師的人給了她答案:“你的精神樹不是廢掉了嗎?”
若沒有精神樹,向導的精神則會像普通人那樣化作一片散沙,無法凝聚起來,散布到身體的各個角落。精神樹是向導精神的具現化,可隨向導的意願幻化出精神觸角,精神觸角又可蟠紮成精神網,亦可幻化成箭矢進行精神攻擊,這份精神的可變性賦予了向導多種可能,精神樹可以說是向導握刀的手行走的足。
如果精神樹因為遭受到重創而消失,輕則神經衰弱,重則精神失常。她連向導素的味道都聞不到,江流的情況肯定更糟!
所以,江流在精神樹近乎廢掉的情況下,還在使用自己的精神力!
宋歡意眼前一黑,她下意識咬緊嘴唇,虎牙嵌進唇肉中,她心底的刺痛與□□的疼痛混合,竟一時察覺不到有沒有在流血。
“我答應你。”宋歡意一字一頓,“我答應你,但我有條件,要將我哥哥完完全全救出來。”她看著眼底含著絕望的李妍,一瞬間悲憫劃上她心頭,在她的心底刻出又一道深感自己無能為力的豁口。
如果可以,她希望她也可以救她。
但她現在自顧不暇,先不說她不一定能打得過這個女人,再不說實際上是她有求於這個女人,更不必說她手上什麼籌碼都沒有,隻有一個不明所以的“委托”,宋歡意坦誠得看著女人,她不知道自己眼底有沒有藏著祈求,她希望沒有,繼續提出自己的條件,“你似乎可以控製人的精神,我希望你可以保護我哥哥的精神,他的精神樹受損了。”
女人深深看著她,眼睛一眨一眨,那雙漆黑的眼睛中無法折射出任何表情,所以宋歡意不知道女人有沒有為此感到不悅,就在忐忑之中,她看到女人笑起來,好脾氣得回答,“可以哦。”
隻見她揚起手,黑暗如潮水般蔓延,轉瞬侵吞了她。宋歡意站在一望無垠的黑暗中,跳動劇烈的心臟忽得平靜了下來,人類的本能是渴求光明畏懼黑暗,但在這片漆黑之中,宋歡意似乎違背了她的本能,感到莫名的安心。
“這是十六年前的時候。”女人的聲音傳出來,“江流將所有人拉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將通道封閉了,要想進去隻能通過江流過去的精神,從而找到現在的他。”
黑暗又如潮水般褪去,宋歡意驚訝得發現自己的精神附著在了一隻...呃,宋歡意看著下方飛速略過的大地,本能頭皮發麻——她俯身到了一隻鳥的身上。
“我該怎麼做?”
“接近他,觸碰到他的身體就可以進入他的精神。”
宋歡意想操縱這隻鳥往高處飛去,好發現江流的位置,但她的意誌似乎並不能影響這隻鳥的行動,它一往無前朝著北方筆直飛翔。
“哦,忘了說了,你隻能找到機會,這過去發生的一切事情你都是無法改變的。”
......早說啊!
宋歡意不再白費力氣,往下俯瞰著地麵,將近三十來米的高度也足夠讓她將這一片的地貌儘收眼底,她覺得眼熟,隨即天空中冒出一道驚雷!刹那間劈醒了她——這是黑塔附近的那片荒原,她被那隕石坑嚇到的地方!
宋歡意再定睛一看,這鳥腦袋上沒什麼毛!這是一隻禿鷲啊!
忽得,禿鷲向下俯衝而去,翅膀帶起烈風,吹得野草低伏,而在那前方,宋歡意看到了一個開著摩托車的身形,僅憑背影,她都能認出來那個人正是江流。
他穿著一身白,身上的裝飾線條是跟他眼睛一樣的藍色,迅猛的風從江流吹向宋歡意,禿鷲扇動翅膀,飛速拉進著他們二者的距離。
原來,他們都這樣開著摩托疾馳過同一片土壤。
哥...哥哥.......
宋歡意默默想,她今年正好十六歲,這時候她出生了嗎?她感覺自己肯定無聲喊出了聲,而江流似有所感,抬起一條胳膊——
“砰!”
一枚子彈咆哮著穿透了禿鷲的腦袋,視野刹那一片漆黑,江流連頭都沒回,徑直揚長而去。
“啊!”女人尖叫了一聲,“啊?”
宋歡意眨巴兩下眼睛,她本就沒覺得這鳥能碰到江流,這樣做才更符合他的性格,他正忙著趕路,根本沒閒心浪費在一隻鳥身上。
她的心臟跳動得異常劇烈,宋歡意強迫自己忽視心底的焦灼,她的直覺告訴她江流在做的事和她有關係,十六年前這個時間點實在太過於巧合了。
她的記憶開始於一家農戶,這家農戶和她沒有血緣關係,卻不知為何收養了她,待她極為不好的同時,卻又畏懼她一般沒做過任何至她於死地的事情,直到三年後江流找上她,將她帶走。
但她在來農戶之前呢?她是怎麼到的這裡?是她的母親托付給他們的嗎?可為什麼後來江流告訴她母親在生下她之後就去世了?
周圍一直都是一片漆黑,宋歡意不免等得更為焦灼,於是問,“然後呢?”
女人抿了下嘴唇,她微微歎氣,“十六年前,這裡曾發生了一場獸潮,幾乎所有的動物都往南方去了,還在這附近的動物少之又少。”
眼前的畫麵開始斷斷續續得出現,這次是在一隻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動物身上,它的身下坑坑窪窪,凹凸不平,被無數野獸的足踏過的土地泛起波浪,溫柔托起它的身軀令它咽下最後一口氣,隻得望見一個江流遠去的背影。
之後畫麵開始斷斷續續起來,宋歡意像是在無數動物的視角中拿出一塊塊碎片,拚湊出江流一騎絕塵的身影,最後輪胎終於停止,江流將車停放在一塊巨大岩石的旁邊,隨後雙膝徑直跪了下去。
眼前陡然間又暗了下去。
宋歡意一愣,這次什麼預兆都沒有,她附著的爬行動物剛才還在發出“嘶嘶”的聲音,簡直像有什麼人冥冥之中阻擾她觀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她扭頭問女人,“還能修複嗎?”
她直覺接下來的場景很重要,但是女人卻愣愣搖頭,“......不是我,我什麼都沒做。”
之後便開始失控,仿佛係統出現了差錯一般,短暫閃過一個場景便又消失,宋歡意隻能憑借短短一瞬留在視網膜的景象來回憶發生了什麼。
遍地黃沙。路過了一個隕石坑。頑強生長的草。
一扇木門。設施齊全的房屋內。一張女人的臉。
宋歡意陡然一愣,這個女人正是她寄居那家農戶的主人,她不知道她的名字,隻知道她姓孟。孟姨從不準許她出入自己的房間,她的活動空間逼仄得隻有餐廳和臥室,再加上年齡太小記憶實在過於模糊,宋歡意一時分辨不出來這地方是不是那家農戶。
江流怎麼會到這裡?難道...是他將我托付給這戶農家的嗎?宋歡意想去看江流懷中有沒有孩子,可下一秒,她聽到木棍敲擊頭顱的聲音,如同敲擊在她心臟上一般,令她心頭一顫。
她看到血。
紅色一時間代替了黑暗,將她眼前弄得血淋淋一片,宋歡意甚至不敢眨眼睛,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於是她將江流倒在血泊裡的景象完完全全儘收眼底。
江流倒在地上的腦袋晃了下,喉嚨中嗆出一口血沫,鮮血從他嘴角流下,與地上的血泊混合,一同朝四麵八方湧動。從額角流出的血讓他隻能完全睜開一隻眼睛,江流的目光卻沒看向襲擊者,而是彆的地方,他朝那個方向儘力伸出手去,卻被木棍壓在地上,一時間發出令人心痛的聲音。
順著木棍緩緩望上去,宋歡意看到的是黃焱一雙大仇得報的猩紅眼睛,癲瘋至極。
畫麵在這關鍵節點,不偏不倚又黑了下去。
女人率先開口,“十六年前的事沒法再告訴你了。”她的聲音放得很輕,“我沒想到......對你影響這麼大。”
雙眼一片猩紅的宋歡意機械性掀起了嘴唇,“我要繼續看下去。”
她要認真、仔細、無一遺漏得注視著江流的痛苦與鮮血,她想知道發生在江流身上的每一件事,是什麼造就了今天的他,又是什麼讓他的精神樹受損到近乎廢掉。
她要咬緊牙齒將黃焱的所作所為全部記住,記住他是如何讓江流痛得,如何讓他流血,如何小人得誌,猖獗又狂妄。然後她要將他對江流所做的事加倍、成千上萬倍還給他。
宋歡意兩隻手如滕蔓般捏在一起,捏得骨頭哢哢作響,她聲音很輕很輕道,“我要殺了他。”
“...我們接下來去十三年前。”
宋歡意被這個敏感的時間震得心頭一顫,那個時候她應該三歲,是她正好從寄宿的農戶中被江流接走的年齡。雖然這個時間點的江流她也很想知道,但是——
“我要繼續看下去。”
女人一默,“沒必要再看下去了,宋歡意,過去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
“我知道。”她的殺意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劃上了休止符,宋歡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一時間分不清到底誰才是敵人,同為人類的黃焱半人不鬼,殺害了無數同胞,還傷害了她最重要的人,如幽靈般的女人卻沒對她和江流做出過分的事。
“我隻是想要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不行嗎?”宋歡意扭頭看她,“還是說隻要一回到十三年前,我們就能以最快的速度進入到江流的精神世界當中?”
女人在她煙灰的眼睛中沉默,“不能。”她看著宋歡意的眼睛中充斥著同病相憐的意味,不太理解一般發問,“為什麼要強迫自己看?這種事情...能看得下去嗎?心臟不痛嗎?”
“痛。”宋歡意胸膛火辣辣得疼,“但這是我的哥哥。”她說得理所當然,“他的事,我當然要知道。”
她想要了解的,不隻是在她麵前的江流,而是全部的、完全的江流。
女人沉默了下,隨即點點頭,眼前再度出現了畫麵。
宋歡意這次的精神附著在一隻蝴蝶身上,大災變之後蝴蝶這類脆弱的生靈,隻留下了毒性極強的美麗版本,和擬態巨精湛的低調版本,這隻蝴蝶便是很不起眼的灰黑色,隨便貼在某個地方,根本不會被發現。
順著蝴蝶翩躚的舞步,宋歡意看到在地下室裡有一張長桌,江流躺在上麵,手腳被拷,他腦袋上沒有任何包紮的痕跡,沾在他身上的血已經暗沉成了將近黑色的紅色。
宋歡意看到他一隻胳膊袖子擼到手肘,胳膊上是一道深深的刻痕,囫圇吞棗纏了些紗布。那些人就是這樣用刀在他在胳膊上割開口子,然後放血來喝嗎?
她的心底一片刻骨的嚴寒,甚至冰封住了如岩漿般流淌的憤怒。
這隻蝴蝶似乎膽子很小,一直都在江流身邊飛,而這段時間江流沒有一絲一毫的動作,如果不是他胸膛還有微弱的起伏,宋歡意還以為他已經......
月光順著小窗落在江流的右手,於是這隻脆弱的、膽怯的蝴蝶便追隨著光的指引,輕輕落在了江流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