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漆(1 / 1)

直至天際儘頭 槐穟 4400 字 2個月前

蝴蝶的觸角感受著江流冰冷似鐵的指尖,幾乎就在那一瞬之間,宋歡意本能伸出手抓住江流的手,黑暗無言侵吞了江流的身影,她視野一片漆黑,唯有手指緊緊抓住那寒涼的溫度,成為唯一的風向標。

一粒雪不知道從何處出現,落在宋歡意的臉上化作一滴水融化了,隨後雪粒越來越多,漸漸鋪滿了整片天空,將黑暗無言絞殺於一片雪色中。天亮了起來。

宋歡意一把扯過江流的手,江流刹那回頭,眼眸眯起,宋歡意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了驚訝,好似在死寂的大地上窺見一抹喜人的綠意那般,隱隱含著動容,“你......”

他肩膀傷口的血因為動作而迸濺到宋歡意臉上,江流的動作一下子僵在原地,朝著宋歡意傾向的趨勢戛然而止。

他猶豫著伸出手,輕輕擦拭宋歡意臉上的血,卻無法擦乾淨,留下一道惹眼的紅痕。

宋歡意這次明白他眼神中隱藏的情緒了,那是一種責備,玷汙了那綠意般、不能原諒的、對自己的責備。

“哥、”

江流驟然偏開頭,罕見打斷了她的話,“你怎麼來的這裡?”

宋歡意無法說出她和女人交易的事,她不敢想象江流知道她和幽靈做交易後的反應,她像個知道自己做錯事於是扯開話題的小孩兒,扭頭看向江流身後。

她這才明白,為什麼他們說了幾句話那些人也沒什麼反應的原因,江流的精神世界一片狼藉,粘稠的血汩汩流到宋歡意腳邊,除去黃焱,其他人都已變成了倒在地上的屍體。

黃焱的狀態並不好,江流也是一樣,廝殺已經將他們兩個都染紅成了兩個血人。黃焱握著長刀在那邊大喘氣,他雙腿虛軟顫抖不已,隻有一雙眼睛還不認輸,血淋淋瞪著江流。

然後,那雙眼睛看到了宋歡意身後的女人。

她自黑暗中踏出來,朝他露出一個輕飄飄的笑意。

黃焱喃喃道,“這不可能……”

江流緩緩扭過頭去,他看著女人,同黃焱一樣難以置信,“你是……白漆?”

他們竟然認識?

宋歡意去看這個名叫白漆的幽靈,卻見她溫和露出一個笑來,這笑將她從幽靈變回了一個更有重量的人,“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宋歡意。”

宋歡意心死了。

果不其然,江流驟然警覺,他將宋歡意拉到離白漆很遠的位置,目光幽幽在她和白漆中轉了一圈,“什麼約定。”

宋歡意心說你怎麼還泄密呢,你讓我怎麼辦!她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不告訴江流,她那玄乎的直覺在向她瘋狂警告,告訴江流這件事比世界末日還要糟糕。

因為江流他好像……不太能接受宋歡意為他付出,他能接受宋歡意做的食物,開摩托車載他,她的止血針,這種付出不多的事情,但一旦事情再往上走,江流就展現出了強烈的抵觸情緒,這抵觸不是在針對宋歡意,比起無法接受,更像是被一根枷鎖拷著,不能接受。

他連止血針都不想用,更彆提這種事了。

宋歡意一下子成了隻說不出口的鵪鶉,她在大腦中瘋狂搜刮理由,沒想到白漆先發話了,“你沒有告訴她有關於她母親的事嗎?還是覺得我們都已經死了,就沒有必要介紹?”

江流不說話了。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你媽媽的……朋友,你如果願意,可以叫我一聲姐姐。”

她看著宋歡意,嘴唇下撇,眼眸中浮現出一絲愧疚,“你媽媽的死,我們非常抱歉。”

宋歡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江流告訴她母親是在生下她之後就去世了,那這和白漆又有什麼關係呢?

從她那窺見的記憶一角中,江流似乎要趕去什麼地方,那之後伸出手去夠向的又是什麼?

難道母親是之前經曆了什麼事嗎?因為這件事才會導致她的死亡?那為什麼江流從來都不跟她提起這些呢?

太多太多的疑問壓在宋歡意心頭,十六年前的風與此刻兜向她,風中傳來低語,似乎想要告訴她什麼。宋歡意不受控製看向江流,卻見他輕輕移開了視線。

“哥哥……?”

“他不告訴你的話,你就自己去找吧。”白漆將食指豎在唇邊,“溫馨提示,將某個人的話奉為圭臬,可不是件好事情。”

宋歡意豁然一愣!

這是她曾經對喬依嫻說過的話!為什麼白漆會知道!

她驀然想起在那家農戶被拉入的詭異幻境,她之所以覺得視角那樣奇怪,並不是對方讀取了她的記憶之後因為能力不夠搞錯了,而是本來就有人站在第三視角看到了這件事!

等等,就一定是人嗎?她在和喬依嫻除去喬輝那邊的目光沒有察覺到有其他人的注視,更沒有察覺到有任何人離他們五十米近!

——如果在觀察著她的,不是人呢?

她想起那隻從窗戶外麵注視著他們的獨眼,想起白漆那漆黑如攝像頭般的獨眼。

她想起李妍死前驚叫的“幽靈”,想起那貫穿頭顱的液體上“魔物”的氣味。

幽靈。魔物。

白漆朝她一笑,自她眼底爬出黑色的枯枝,眼眸好似無底洞,無數的黑暗在此刻傾巢而出,黑暗刹那吞噬了她、包裹了她,將她環繞,將她塑造成一個魔物的姿態,與那時那個似鳥似馬似蛇的小型魔物一樣的形態。

最後,宋歡意看到白漆的身後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猩紅的眼睛。

原來魔物就是幽靈。

江流將宋歡意護在身後,他渾身上下都緊繃起來,白漆卻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枯枝便在雪地上摩擦著來到了黃焱的身邊,她從屍體上走過去,那屍體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隻餘下斑駁的血。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黃焱刀身顫抖,他在這個魔物身上感受到了同類一般的呼喚,渾身上下的血肉都在叫囂著回歸!融合!

他在堆疊的枯枝中看到了幾張人臉,那正是白漆剛剛吞噬的人,他不會忘記這些麵容,因為早在16年前,他們一同喝下江流的血,之後便上癮了一般搜尋獵物,渴求難耐的枷鎖將他們纏繞起來,而或許早在16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命運的繩索套在了他們的脖子上,於此刻不斷勒緊。

白漆發出古怪的、不是人類語言的聲音,黃焱卻好似聽懂了般,瘋狂蹦出“不可能”“對不起”,這些聲音很快消失,變成“咯吱咯吱”聲。

枯枝吞噬了他,好像一株大樹將腐爛的枝葉重新收做養料,黃焱的人臉最後出現在枯枝之中,其上不斷翻滾著痛苦的扭曲麵容。

江流還沒有解除他的精神世界,他沒有看白漆,隻是注視著那堆仿佛活著的枯枝,“和魔物融合的你......不該還活著。”

他握刀的手顫抖著,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下定了決心般,“我會處理掉你。”

白漆回頭,眼中隻有一片空虛,看著他似乎歎了一口氣,“先關心關心你自己吧,江流。”

雪景驟然消散,尖銳的嗡鳴聲如針般狠狠在江流腦袋裡穿孔,他眼前一片模糊,沒等長刀插進地中穩定身形,他就先一步失力踉蹌,整個人倒了下去,被宋歡意接住了。

“死在妹妹麵前,可不算是一個稱職的好哥哥。”

鮮血不受控製流出,轉眼就染紅了宋歡意的手,江流頭暈目眩,張開嘴就咳出一口血沫,他緊緊盯著白漆離開的方向,她毫不猶豫轉身離開,身形融入黑暗中,好似一滴水溶於大海,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曹哥!曹哥!”宋歡意抱著江流大喊,他們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太過迅速,沒等反應過來就是江流展開精神世界,再是白漆的幻境,她變成魔物,黃焱死亡。

嬰兒的哭聲還沒停,他們卻像在地獄走過一遭般那樣疲憊。

曹哥伸出頭朝窗外望去,頓時我草一聲,“你們怎麼搞的!怎麼搞成這幅樣子!”

宋歡意說不出,她抱著江流,感覺他的身體好似一塊冰般冰冷,內裡卻如岩漿般沸騰,發起高燒來。

她也覺自己的身體雖然沒有顫抖,內裡都如地震一般震撼著,有什麼東西無形之中摧毀,又有什麼東西重新建立,好似一堆木柴突然被點燃,劈裡啪啦作響。

奉為圭臬.......?她原來是將江流的話奉為圭臬嗎?

曹哥很快幫助她將江流抬到屋子裡的床上,身上大大小小無數的傷口,有些僅僅是表皮上還好處理,比較難搞的是他鎖骨下方的位置徑直被長刀貫穿了,後背還有一道巨大的、橫跨了整個背部的砍傷,一前一後的傷口將整個床鋪都染成紅色。

宋歡意手腳動作飛快,曹哥正被這嚴重的傷勢弄得咋舌的時候,宋歡意已經拿出了毛巾堵在江流的傷口處,她回憶著江流曾教給她的全部知識,一麵心急如焚,一麵又極其冷靜得想起自己還有一根止血針。

她將手朝腰包的夾縫處摸過去,摸到了兩根圓筒形的注射器。

宋歡意愣住了。

她難以置信將兩根注射器都拿出來,兩根一模一樣的止血針大刺刺躺在她的手心!

“我草。”宋歡意當即腦袋一空,她來不及思考這本不該出現的止血針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火速給江流注射了,之後的處理傷口和掰開江流的嘴給他喂藥都像是在跟時間賽跑一樣,曹哥甚至沒有幫手的餘地,包紮結束的時候宋歡意才發現自己的手指甲不知道在那裡扯到了,血已經滲透了指縫。

“多謝曹哥了。”宋歡意給江流蓋上被子,她甚至無法朝曹哥扯出一個友善的微笑,疲憊得按著自己的額頭,“讓我和哥哥單獨待上一會兒吧。”

曹哥非常體貼得離開了。

門合上,房間一下子變得寂靜起來,江流的呼吸幾近於無,宋歡意不得不湊得很近,才能聽到氣流的聲響。

心跳也是。宋歡意將耳朵湊得離胸膛很近,江流的心臟在他身體裡以一個平穩的頻率震動著,這代表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至此,宋歡意的心臟才終於落回原有的位置,喉間哽住的氣才堪堪吐出,她一鼻子驟然一酸,強撐著沒掉眼淚。

她昨天晚上剛看到江流,實際相處還不超過半天。宋歡意哽咽想,她就差點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想起那跟江流沒有用掉的止血針,她本以為雖然江流不能接受她為他付出,但她的物品總該是接受的,但這跟止血針仿佛狠狠扇了她一個巴掌,告訴她不是那樣。

江流某些方麵,可能比她所想要尖銳得多,執著得多。

宋歡意手掌輕輕叩在江流腹部尚未愈合的創傷處,心裡想快點好起來吧哥哥。

奉為圭臬啊......

是我太過相信你太過信任你,太過認為你無所不能神通廣大,所以現在才發現,你其實也如此脆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