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行駛還未超過三百米,綠茸茸的草便從黃沙中鑽出來,之後便以此為分界線,越朝著黑塔的方向行駛,草就越密越茂盛,到最後竟長到了小腿肚的位置。
有些草稍矮一茬,依稀可見車轍的痕跡,大抵是運輸車留下的。
二十六世紀的大災變雖然覆滅了人類的文明,卻無法摧毀數以千計的文明產物,在將近一百五十後的今天,人類依舊能從各個廢墟中挖掘出賴以生存的資源。
宋歡意遙遙看著一輛巨大的裝載車高速衝出來,來人開車非常不穩當,空車在路麵上搖搖晃晃,有股莫名的味道飄過來,好似在大陽下暴曬的土壤上點了一堆炮仗,濃濃的硝煙味四處散逸,燥熱到令人心生焦慮。
宋歡意後知後覺這是哨兵素的味道,來人不遮不掩,向周圍傳遞著他現在心情很不好這一事實,宋歡意正處於分化的交界線,自然也能聞到這攻擊性極強的哨兵素,不免有些頭痛。
背後江流的向導素緩緩包裹上來,如水一般帶著沁人的涼意,“他叫簡君鶴。”
江流介紹道,“是黑塔的現任首席哨兵。”
駕駛座上的人光是坐著就能看出來身材高大,哨兵天生的優勢會讓他們擁有更加強健的體魄。
摩托車與裝載車擦肩而過,宋歡意看到他眼睛上蒙著黑布,不由驚訝道,“他閉眼開車?”
“感官敏銳的哨兵通過削弱五感的方式,來減少精神壓力的產生。不過強到他這種完全剝奪一感的人實屬罕見。”江流思付著,“我記得他是格鬥與單兵作戰很厲害,你可以和他學學這個。”
“比你還強嗎?”宋歡意問,“你教我不行嗎?”
“隻論格鬥,我贏不了他。”江流淡淡道,“等你分化後,我可以教你精神疏導。”
“沒關係哥哥,雖然你不是什麼首席,但你在我心理是最強的。”一想到分化後能從江流這裡學到什麼,宋歡意心情已經雀躍起來,“你這個最厲害嗎?”
“不算是。”江流板正她的腦袋,示意她朝前看路,“隻是做得最多而……”
巨大的爆炸聲將江流的聲音蓋了過去,宋歡意握著車把的手一緊,隻見不遠處冒出滾滾濃煙,已然是發生了一場小型爆炸。
火光燒起來,順著草迅速蔓延,宋歡意暗叫一聲不好,這火要是燒起來不僅難滅,還不知道會燒到哪裡。
“哥哥,我們管不管?”
江流不知為何“哼”了一聲,“看你。”
“那我選擇保護無辜的小草。”
宋歡意隨即調轉車頭,輪胎攆過剛剛成型的火苗,將火勢扼殺在搖籃裡,朝前一看,那引發爆炸的一夥人正虎視眈眈看著她。
“各位大哥,”宋歡意比了個抱歉的手勢,“我路過我路過哈,我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自然環境保護者,大家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彆殃及池魚,我就先不打擾——”
“喲,這不是江流嘛,”一道聲音插入進來,“那這位一定就是小宋妹妹了?”
宋歡意打了個激靈,笑容僵在臉上,扭頭一看是個地痞流氓似的人物,嘴角叼著一支煙,吞雲吐霧哥倆好似得朝他倆打招呼。
誰?哥們你誰啊?宋歡意在心底罵人,那夥人看她的眼神明顯又重新帶上了敵意,她隻想做好事不留名,事後揮揮衣袖麻溜走人,不想牽扯進去你們的恩恩怨怨裡啊!
“岑佑。”江流在她耳邊小聲道,“黑塔的首席向導。”
“首席這麼便宜的嗎?”宋歡意小聲道,“怎麼跟土豆白菜一樣這麼容易遇見?”
江流不是很認同這句話,“個彆地方白菜很難找見。”
“喂。”岑佑叼著煙不滿道,“少在那裡嘀咕我啊。”
“喂。”又一道聲音插進來,“你們三個搞什麼?岑首席,你就這麼無視我?還把不把我們三重奏會放在眼裡?”
那引發爆炸的一夥人圍了過來,他們的胸口都有著一個圓形的圖案,裡麵則是一片花瓣旋轉三次而成。它不同於黑塔或喬家這種大災變之前就已經成型的勢力,而是以廢墟為起點建立的幫派,吸納了眾多無組織人士與個人主義者,是目前黑塔方圓幾百裡最具影響力的幫派。
“啊啊啊抱歉。”岑佑淡淡笑著,“我不認識你們,還以為是哪裡來的阿貓阿狗,畢竟我之前都是和孟老大直接交談的,敢問各位貴姓?”
來人怒視著看他,“少扯這些,快把我們的貨還回來!”
“什麼貨?是貴貨還是賤貨?”
哇塞,這個人好會說話。宋歡意聽得津津有味,轉頭就被江流輕輕撥了下耳朵,“少學這些,岑佑擅長的是精神控製、乾擾和封鎖,你和他學學這些,少學點亂七八糟的東西。”
“哦。”宋歡意悻悻摸了摸鼻子,想著你就算讓我學我也學不會,我隻會用粗魯的預言問候人家的祖宗十八代。
“岑首席,我們三重奏與黑塔合作過那麼多次,也算半個朋友,若是尋常貨物沒也就算了,但這次的是批稀缺的醫療貨,醫療你肯定知道吧,那多稀缺啊,總之快還來!”
“黑塔與三重奏合作了那麼多次,從未出現過疏漏,滿打滿算也是半個朋友了,這點你應該明白吧。”岑佑笑吟吟道,“你認定黑塔拿了你的貨,證據呢?”
“有!有人證!”來人大手一揮,“把證人請上來!”
一個顫顫巍巍的少女走上前,她脊背筆直,肩膀向內聳起,像隻受驚而不知所措的鵪鶉。
“這就是證人!來丫頭,跟岑首席好好說說你看到了什麼!”
“黑塔前陣子派來的哨兵約、約我在一個地方見麵,我在去找他的時候,被什麼人捂住嘴,他把我推到窗戶邊上,打算強、強…”
少女沒把話說完,隻是露出了手腕紫紅的掐痕,所有人都知道她想要表達什麼,“我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了那個哨兵把車給開走了……”
邏輯好牽強。宋歡意手指輕輕敲了兩下,如果想要實施犯罪,應當會避開讓人發現的地方,比如窗戶,怎麼可能會恰好把人推到窗戶邊上,又恰好讓少女目睹了一場犯罪?
岑佑聽笑了,他眯起眼睛慢慢吐出煙霧,“那我要問問,我們的人為什麼要約你見麵?”
少女眼神眨動,“他…他喜歡我。”她臉上露出一點羞澀的笑意來,“我也喜…喜歡他。”
“是嗎。”岑佑不鹹不淡反問,“這個哨兵一直都沒有回來。換言之,他在你們的地盤上失蹤了。”
“那叫逃逸!”
“我還說你們口中的貨從始至終都不存在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話裡話外都不肯讓步,少女抖動著肩膀,驚叫著撲到宋歡意懷裡,大概因為宋歡意是在場唯一一個女性,少女在她懷中發著抖,喃喃自語道,“會死的……我會死的……我們都會死的……”
一縷奇怪的味道鑽進宋歡意的鼻腔,有點像哨兵素,沒等宋歡意分辨出這是什麼,就轉瞬即逝就再也察覺不到了,飄渺得像一個錯覺。
“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顫顫巍巍回,“李、李妍。”
宋歡意歎了口氣,雖然她不擅長安慰人,還是抬手抱住了李妍的肩膀,“彆吵了,這樣也吵不出一個結果來。”
岑佑從善如流順著她的台階下,“這位小姐說得對,我們應該尋找到一個解決辦法。”
對方翻了個白眼,因為說不過岑佑而也給了個台階,“那你說怎麼解決?”
“現在首要關頭,是找到我們的人和你們的貨,正巧我黑塔今天來了兩位閒散人員,就讓他們做調查,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怎麼樣?”
宋歡意一指自己:啊?誰倆?不會是我倆吧?
對方顯然信不過,“讓你們的人做調查?憑什麼?”正欲爭辯之際,手下將通訊器遞給他耳朵邊上,“誒,老大你找我?什麼?”
對麵的老大不知道說了什麼,隻是對方將目光落在江流身上,“他?那…好吧。”
他掛斷通訊器,“我們老大同意了,他說這男人不算黑塔勢力,他信。給你們一周時間,希望到時候能給三重奏一個滿意的交代。”
對方駕著車,就這樣像片濃厚的雲烏泱泱離開了,岑佑又點了一隻煙,朝宋歡意走了過去。
“雖然你身邊這位應該已經介紹過我了,但初次見麵,再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岑佑,黑塔的首席向導。”
岑佑從懷中摸出煙盒,掏出一根煙,這個煙一看就不是便宜貨,包裝精美,不知道是從哪裡翻出來的老古董了,總之價值不菲,“給,見麵禮,歡迎你加入黑塔。”
宋歡意默默看著沒接,一臉“你怎麼敢用煙做見麵禮”的表情。
果不其然江流從她身後伸出一隻手,劈手奪過,名貴的煙當即對折斷裂,煙絲撲簌簌掉了下來。
“哇塞你這個家夥,浪費誒。”岑佑心疼得看著自己的煙,“你知不知道煙有多稀缺,嘖,算了,是我不對,小孩兒禁止吸煙好了吧。”
他深呼吸一口氣,才將心疼壓下去,“雖然很歡迎你加入黑塔,但是你還需要通過一場考核,實力不夠的人是進不來黑塔的,介於你還沒有分化,特此允許你和這位雙人行動,由他來評估你的水平。”
宋歡意一愣,“?”
“自我介紹一下,我現在是你的教官了。”江流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會嚴格要求你的。”
宋歡意:“???”
宋歡意扭頭看他,果不其然從江流臉上看到了一絲惡作劇成功的笑容,哥哥一下子爆改教官,這轉變哪能一下子接受的了!
“你、”宋歡意左右說不出話來,但最震驚的還不是這個,“你竟然和黑塔的首席認識?你一個白塔的是怎麼認識黑塔首席的?”
岑佑從宋歡意的話語中嗅到一絲奇怪,怎麼感覺她好像很震驚江流和他認識一樣?按道理來說,江流身為鼎鼎有名的白塔首席,算得上他們的前輩,不認識他們才奇怪吧?
隻聽江流道,“他們兩個很有名,我之前出任務和他們有過接觸。”
他言辭無比認真,“高攀了。”
岑佑牙齒輕輕咬著煙蒂,片刻後突然明白了什麼,對江流笑著說,“你這是給人開小灶來了。”
宋歡意一愣。
“你的這位哥哥就是來當你的私人教官來了,我說白塔首席以個人名義來黑塔乾什麼,你就這麼不放心你這位妹妹嗎?”
他說後半句話的時候,江流已經眼疾手快未卜先知捂住了宋歡意的耳朵,宋歡意連忙掙紮,“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啊哥哥!”
江流放下手,這時岑佑已經說完話了,她除了“私人教官”什麼也沒聽到,又莫名覺得江流不讓她聽的是非常重要的內容,因此可憐巴巴看著岑佑,“岑首席,你是大帥哥、誒誒誒!”
江流擰動車把,摩托車當即劃走好幾米,將岑佑遠遠甩在身後,“走吧。”
“等等我不走!哎呀哥哥!”宋歡意扭頭盯著他,偽裝成心碎小狗淚眼汪汪,“你怎麼什麼都不告訴我啊?”
“不服從教官安排,”江流一副鐵石心腸的樣子,手卻緩緩搭上了自己的脖子,他避開宋歡意的目光,繼續裝作心如磐石:
“扣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