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桑俞語氣冷硬,他在水族館找了遲未晚半個多小時,沒找到人,發消息也不回。
“不知道啊,你趕緊到學校來吧。中午的時候未晚看到表白牆有人造你的謠,急匆匆就走了,我以為是去找你了,結果她現在在導員辦公室,聽說是因為你跟人打架了,你現在在哪兒啊?”
桑俞的眼睛裡的情緒像是著了墨色一般濃鬱,渾身的氣壓低地可怕,隻留下一句“我馬上過來”就掛了電話。
蔣怡急得在辦公室外麵團團轉,也不知道遲未晚有沒有受傷。
突然她靈機一動,先是敲了敲門,然後拉開門就走了進去,辦公室裡老師都不在,隻有遲未晚,導員和另兩個女生,此時齊刷刷看向她。
相比起那個女生,遲未晚看起來就狼狽多了,頭發亂蓬蓬的,衣服也臟臟的,最過分的是臉側下頜的位置,一塊刺眼的青紫,周邊還有沒消下去的殘紅。
蔣怡一下就哭喪個臉,“未晚,你要不要緊啊,疼不疼啊,走,我帶你去醫院。”她情緒激動地拉起遲未晚就要走。
意料之中地被導員攔下,“同學你彆著急,我剛剛問過遲未晚同學了,她說不要緊……”
“怎麼能不要緊,她臉上都那樣了,破相了怎麼辦?也不知道是那個不長眼的東西這麼歹毒。”蔣怡說著聲音還染上了哭腔。
舒夢一口氣哽在喉頭,破口大罵,“你說誰是不長眼的東西,你說誰歹毒呢……”
蔣怡壓下唇角,好了,成功加入戰局。
輔導員頭疼地大喊了一聲,“好了!都想被記過是不是?”
氣氛瞬間安靜了下來。
遲未晚滿不在乎,“我要她公開道歉,並且必須取得當事人的原諒。”
舒夢抵觸,“不可能,你彆做夢了!”
輔導員的頭又開始疼,辦公室的老師都去開會了,就她被緊急喊了過來,現在兩人僵持不下,連道歉都不肯,遲未晚死咬著不鬆口,舒夢理虧還態度極差,再鬨下去她就要兜不住了。
“這位同學,這道歉是必須的,肯定要道歉。但是公開是不是太嚴重了,舒夢同學還是學生,還有學業要完成。要不你看這樣行不行,官方渠道先給桑俞同學澄清,然後給舒夢記過,如有再犯,學校絕對嚴肅處理,就不公開了行不行?”
遲未晚考慮都不考慮,“她是學生桑俞就不是?桑俞沒有學業要完成嗎?校園表白牆的瀏覽量那麼大,叫桑俞怎麼做人?”
剛到門口桑俞就聽見了遲未晚帶著怒氣的維護,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輔導員一看遲未晚這邊堅決的態度,隻能硬著頭皮去做舒夢的工作。
“這件事情自始至終過錯都在你,胡穎可以作證,而且這事兒影響很大,性質惡劣,你不要意氣用事,你先給這位同學道個歉,然後……”
“我不可能給她道歉!”舒夢隻要一聽到有關向遲未晚低頭的話題就情緒激動,渾身抗拒。
“你喜歡熱鬨,那就報警好了。”遲未晚無所謂地撇了撇嘴。
“你……”舒夢聲音失控,朝遲未晚就要撲過來。
“你又要打人?你是不是有暴力傾向啊,有病就去治,我可以可憐可憐你,給你捐點錢。”遲未晚冷笑一聲,反唇相譏。
誰也沒想到在辦公室裡舒夢還敢亂來,一時間輔導員,蔣怡和胡穎都沒反應過來。下一瞬,遲未晚就被一個高大的身影帶離了原地,舒夢撲了個空。
等看清楚扯著她的那人後,遲未晚整個人都僵住了,下意識開口,“你怎來了?”
桑俞看清楚她整個人狼狽的樣子和臉上的瘀傷後,攥住她胳膊的手不由收緊。
眼前人平靜的外表下好像醞釀了一場風暴,周遭的氣壓低得人呼吸都有些凝重。
遲未晚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手臂被他捏疼了也沒敢啃聲兒。
桑俞整個人的氣場有些駭人,原本哄鬨的辦公室一下就靜了。
“我就是被造謠的當事人,我們不調解,報警了。”話音剛落,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桑俞手裡簡短的號碼已經撥出去了。
從警局出來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天都黑了,遲未晚沒敢跟袁姨說實話,就怕袁姨會告訴她爸,隻說今天要晚點回去,不用司機接。
可氣的是在提供證據後,桑俞被造謠的事件和舒夢動手打人的事隻能被定性為民事案件,又因為雙方都是學生,警方和學校都主張私下和解,隱含意思就是道個歉賠點錢算了。
遲未晚氣不過,桑俞卻出乎意料地同意了,她心裡憋著氣,癟著嘴不看他。
“餓嗎?”
“嗯。”
“去吃飯?”
“嗯。”遲未晚低著頭依舊不看他。
最後兩人在附近找了家麵館,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麵,相對無言。
“為什麼?”遲未晚想不通明明他們掌握了那麼多證據,桑俞卻放棄了。
在熱氣的掩映下,她看不清桑俞眼裡的神色。
“她有背景,法律拿那種人沒辦法。”
“那你就活該受委屈嗎!”遲未晚想起舒夢剛剛囂張的樣子,氣憤地為他不平。
桑俞怔了一瞬,有些煩躁。
又是這樣,主動靠近的是她,推開他的也是她,現在這樣又算什麼。
“吃飯吧。”
桑俞這副淡淡的樣子看得她火大,一時不想再理他,筷子挑起麵就往嘴裡塞,卻忘了自己臉上還有傷,一下子疼得她齜牙咧嘴,舌頭也被麵燙了,瞬間心裡的委屈就湧上來了。
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低著頭也不想讓對麵的桑俞看出來,隻是自顧自地攪著碗裡的麵。
桑俞將她的表情儘收眼底,喉頭微動,心裡說不上來的躁,尤其是在看到遲未晚臉上那塊淤青後。
他看著遲未晚的發頂,“我出去一下,你先吃。”
“嗯。”遲未晚頭也沒抬。
桑俞閉了閉眼,出了麵館。
看著桑俞消失的背影,她的眼淚才吧嗒吧嗒,一滴接著一滴,遲未晚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出聲,低著頭不想讓彆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眼淚越擦越多,最後她強迫自己不要哭,他已經出去十幾分鐘了,可能快要回來了。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桑俞就回來了,手裡還提了什麼東西。
“消腫化瘀的藥。”桑俞把手裡的袋子放在遲未晚麵前。
遲未晚詫異抬頭,原來他是去給自己買藥了嗎?
“哦。”
桑俞一下就看到了遲未晚濕紅的眼睛,抿了抿唇,沒說話。
吃完後桑俞付了錢,“走吧。”
兩人走在無人的街巷裡,誰也沒有主動開口。
沉默良久,桑俞腦海裡閃回剛剛麵館老板娘的話。
“小夥子,和女朋友吵架了?”
“我看她剛剛一個人坐在那裡偷偷抹眼淚,哭得好委屈。”
“年輕人嘛,因為點小事就吵架很正常,說開就好了。”
……
桑俞喉口發緊,“為什麼打架?”
遲未晚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沉默了幾息後回:“她動的手。”
“你不會躲嗎?”
聽著他一副指責的口吻,她向來吃軟不吃硬的脾氣一下就上來了,“你什麼意思,當時她突然衝上來了,誰反應得過來,你這是在怪我多管閒事嗎?”
“是!遲未晚,憑什麼!說做朋友的是你,說要保持距離的也是你,你的出現總是讓我很困擾,你能不能彆再管我的事了。”
這是遲未晚第一次看到桑俞情緒如此失控,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相比起桑俞的憤怒,她更多地看到了他的破碎和一絲絲絕望。
“我不想你出事。”
她眼裡的坦誠和心疼深深刺痛了桑俞,又是這種表情,讓他一次又一次舍不得拒絕,然後上了她的當,他討厭極了這種若即若離。
“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拜托你以後都彆插手了。”桑俞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硬一些。
“我不要。”遲未晚緊張得搓了搓手指,縮著脖子,大著膽子反駁。
“你……”一瞬間桑俞氣極,後槽牙緊緊咬著,太陽穴上青筋猛跳。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每次隻要一遇到遲未晚,他所有尖銳的攻擊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樣無力。
桑俞的狀態比在公園那次還要可怕,遲未晚有些心慌。
“桑俞,你彆這樣,我害怕。”
他步步緊逼,她步步後退,直到後背撞到了牆上,小兔子一樣微紅的眼睛驚慌地看著他,讓人想要狠狠地欺負。
“遲未晚,你到底想怎樣。”桑俞痛苦地閉了閉眼,他真的,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遲未晚咬著唇沒說話。
桑俞的手指微微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攀上臉側,輕輕摩挲著,她整個人僵住,呼吸都停滯了。
然後,臉側突然一陣劇痛。
“嘶啊——疼——”
桑俞的手緊緊卡住她的下巴,不讓她逃脫,拇指狠狠按在那片淤青處,疼得遲未晚眼淚刷一下就出來了。
“桑俞,疼……”遲未晚疼得直抽氣,雙手拚命去扒他的手臂,他卻無動於衷。
“不要再靠近我!”桑俞惡狠狠地警告。
遲未晚犯了犟,疼成這樣也不答應,見掙不開鉗製自己的手,她一氣之下抓起他另一隻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唔……”桑俞悶哼一聲,手腕上穿來一陣劇痛,他的另一隻手仍然沒有放開,甚至想讓她咬得再重一點。
遲未晚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了多重的口,直到嘗到了嘴裡的鐵鏽味兒才意識到流血了。
她淚眼朦朧地望向桑俞,他看向她的神色痛苦又複雜。
遲未晚下巴上的手緩緩垂落,像失去了控製的提線木偶,桑俞整個人看起來都像被抽走了生氣。
“桑,桑俞?”遲未晚有些擔心,發出的聲音還有幾分哭腔。
“遲未晚,那些都是真的。”桑俞的聲音像是砂紙狠狠打磨過,粗糲又低沉得厲害。
“什麼?”
“我爸在坐牢,我是殺人犯的兒子。”
桑俞的頭埋得極低,嗓音發顫,似乎帶著無助和絕望,痛苦又煎熬地等待著麵前人的審判。
她會怎麼樣?害怕,尖叫,厭惡,還是逃跑?一想到這些,他心如刀絞。
時間慢慢地過去,桑俞接受著每一秒的淩遲。
忽然他感覺自己被輕輕抱住了,令人安心的馨香充斥著鼻腔,他記得這種味道,在那次醉酒的時候,在那天爬山的時候……
“桑俞,不要怕,也不要欺負自己,你是無辜的。”
她在昨天看到那些瀏覽器檢索記錄和報紙的時候就意識到,這些內容並非空穴來風,趕緊搜索了關鍵詞條,果然查出了當年很多相關報道,內容令人心驚,拚拚湊湊才知道了一部分桑俞的過去。
父親長期家暴,母親自殺,奶奶知道兒子要坐牢的消息後腦梗,當時就沒搶救回來。而報道上的兒子,因為重傷在ICU搶救了兩天才被轉出來,當時的他才13歲。
每每想起這些,她就覺得呼吸困難,桑俞又做錯了什麼,要去經受這些。
兩人之間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了。
桑俞緊緊摟住遲未晚,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裡,頭低地埋進了她的頸窩,嘴裡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執拗似的,一聲低過一聲。
“遲未晚……”
她輕輕拍著他的背,“彆怕,彆怕……”
感受到被抱得更緊了,頭發蹭得她有些癢,叫她忍不住想躲,忽然脖頸間一片濕熱,有什麼滾燙的東西落到了她的皮膚上,她整個人怔住。
他嘴裡依舊叫著她的名字,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
她將手輕移,緩緩摸著他的後腦和長發,語氣溫柔極了。
“嗯,我在。”
過了良久,遲未晚感覺懷裡的人逐漸平息,就輕輕去推他的肩膀,想將兩人分開。
沒想到攬在後背的手緊緊握住了她的肩頭。
“桑俞?”遲未晚試探性地問。
“遲未晚。”他的聲音悶悶的,啞啞的。
“嗯?”
“他們當年測出來我有偏執型人格障礙。”他的語氣隱忍極了,“我不正常。”
“嗯。”遲未晚心疼地聽著他描述著傷口,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才能減少他造成二次創傷。
桑俞陷入了沉默,隨後下定決心一般,在遲未晚耳邊說,“你現在還有機會,推開我。”
遲未晚聽得心顫,她知道這個“推開”一語雙關,她也知道他現在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在害怕嗎?
細想她和桑俞之間,似乎一直都是她在靠近,隻要桑俞不退,就也算是靠近了吧。
她也說不出具體原因,會和桑俞有如此交集,隻是有些固執地認為,他那樣好的人,不應該是這樣的。
“遲未晚。”
“嗯?”她下意識地回神。
“你沒機會了。”桑俞說得咬牙切齒。
遲未晚點了點頭,“你現在可以放開了吧。”
她感到桑俞身體一僵,覺得他可能有些誤會了。
“你身上好大的煙味兒。”說完遲未晚有些嫌棄地撇開了臉。
桑俞愣了一下,摟著遲未晚的手臂才緩緩放下。
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有些尷尬。
“咳,回家吧。”遲未晚瞄了他一眼,看見了他微微翹起的嘴角。
“嗯。”
雖然嘴上答應了,但遲未晚都要打車了,桑俞還跟在她屁股後麵。
“你跟著我乾嘛?”
“我,我……”桑俞說話支支吾吾的。
“你不會是想跟我回家吧。”把話說開後的遲未晚心情也還不錯,調侃了他一句。
“沒有,你,你不是說,今天是你生日……”
遲未晚看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從兜裡掏出來個精致的小盒子,頓時有些心虛。
“啊,哈哈,這個啊,你還破費準備禮物了。”遲未晚打著哈哈,下意識地搓了搓手指。
掃見了遲未晚的小動作,桑俞慢慢變了臉色。
他知道她這個下意識的小動作,每次緊張,心虛的時候就會出現。
“所以看電影是假的,水族館是假的,過生日也是假的?”
遲未晚看著桑俞的神色,更慌了,有些討好地笑著去探他手上的禮物,“你怎麼知道!哎呀,也不能這麼說,至少生日禮物你可以當是提前送給我了……”
桑俞一下子就把手收回去了,“撒謊的人可沒有禮物。”他更氣的是遲未晚支開他一個人行動,還讓她自己受了傷。
遲未晚看著桑俞有些生氣的樣子,癟了癟嘴,隻能受著了。
“還疼嗎?”
“什麼?”
看到桑俞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臉看,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
“對不起。”桑俞自責又愧疚地看著那處。
“好,好多了,你手腕怎麼樣?”遲未晚也有些內疚,應該是出血了。
“不要緊。”
“我幫你塗藥。”說著桑俞伸手接過了遲未晚手中的袋子。
啊?
說實話,她現在對桑俞的手靠近她的臉有心理陰影,但看著他過分自責又內疚的神色,遲未晚硬生生忍下了這種恐懼。
“你,你千萬要輕一點,我怕疼。”
桑俞擰開藥膏的手指一頓,“嗯。”
涼涼的藥膏擦在臉上,在她和桑俞的體溫下化開,說不疼是假的,但看著桑俞小心翼翼又輕柔的樣子,遲未晚咬住了內唇,沒出聲。
“下次彆再這樣了,不要讓自己受傷。”
遲未晚笑得大刺啦啦,“沒事兒,我也沒吃虧,我都還回去了,打架這事兒我有經驗,以前我還和男生打過呢……”
“啊——疼疼疼疼疼!”遲未晚一把拍開了桑俞的手,神色氣憤,“你說過輕一點的,我不要你塗了!”
桑俞喉結滾動,“抱歉。”
他垂下了眼睫,“我送你回家吧。”
遲未晚很自然地給了個台階,“好吧,那我就不生氣了。”
兩人在樓下下車,看著出租車開走遲未晚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
“你今天晚上不用去工作嗎?”
“請假了。”
“剛剛沒叫停出租車,那你現在怎麼回去?”這麼晚了,公交車早都停了,地鐵站距離這裡也還有些距離,踩單車過去可能地鐵都要停了,“要不你住我家吧,有客房的。”
桑俞額前分開的碎發遮住了一部分臉龐,他低著頭,一時間沒有回複。
遲未晚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辨不清他的神色,就稍微把頭湊過去看。
恰巧桑俞抬頭,兩人的目光交彙,遲未晚心下一跳。
他看向她的目光沉沉的,似乎比寒冬晚間的月色還要沉,其中仿佛又帶著一絲謹小慎微。
“遲未晚,你會怕我嗎?”
心裡不由歎了口氣,她察覺桑俞這是在向她尋求安全感。
遲未晚踏上了兩級樓前的台階,比他高了大半個頭,在桑俞追尋的目光中與他堅定對視,“怎麼會呢,你這麼好。”
桑俞瞳孔微縮。
森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竟也這般耀眼,猶如黑夜裡的太陽。
桑俞想,他知道自己要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