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小城貝爾市不同，維克市內的鐵軌四通八達，公共廂車和敞篷車一天來來回回有十幾趟。

還有一些頗有資產的先生小姐們自行購買的昂貴魔法機車、四輪轎車，在寬闊的多行道路上混流行駛。

而貝爾市區常見的交通工具四輪馬車，也隻有在維克市郊區才能看見幾輛，市中心的人們就算買不起機車與轎車，也會選擇公共交通出行。

謝靈印象中來過維克市兩次，但都是乘坐飛空艇，停靠換乘去往下一個目的地，從沒有在市區逛過。

此刻他坐在廂車內，在一條條大道穿行，可以儘情欣賞市內景象。

水泥石磚建造的住宅隨處可見，彼此緊密相挨成排；也有獨棟的三層彆墅，造型簡潔優美，被鐵質雕花的柵欄包圍著。

街道邊各色商鋪比鄰而開，書店、酒吧、餐廳、珠寶店、樂器店、魔器店……應有儘有。接近市中心的區域，出現了更富麗堂皇或帶有曆史氣韻的宏偉建築，是維克市的中央大教堂、市政府廳、市民圖書館等等。

還有希裡亞帝國僅有的三所魔法學校之一，華羅爾魔法學校。華羅爾是起源語音譯成通用語，有光的意思，上任教皇冕下親自命名。

豎立渾圓的石柱上雕刻著華羅爾魔法學校的大字，謝靈微仰著頭，視線從上麵一劃而過，突然好奇問坐在對麵的蘿拉：“你是從哪個魔法學校畢業的？”

蘿拉神色冷淡地看著他，反問：“你又是從哪個學校畢業的？”

“我——”謝靈差點就說出學校名稱，但腦中電光火石一閃，詞句在嗓子裡變了音節，“我不記得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馮跟你說過吧，我的記憶出了點問題。不過我猜，我大概沒上過魔法學校。”

蘿拉問：“有什麼依據？”

她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懷疑，赤裸裸地傳達出未儘之語：你精通起源語，魔咒一聽就會，甚至會畫魔紋，沒上過魔法學校？誰信啊。

“你看我現在的模樣，大概也就十七八歲吧。四年前尤拉收養我，那時候我應該是十三四歲。我在圖書館看到過魔法學校的介紹，首先要從三年初等通識學校畢業，才能報名、考試入學，魔法學校的標準學製是五年。”

謝靈淡定道：“難道說我六歲之前開始上學，不到十四歲就從魔法學校畢業了？就算我想入學，學校也不會收呀。”

這確實是個值得懷疑的地方，蘿拉也想不通，但對方起源語的精通程度又遠超魔法學徒。

想不通的時候，不如放棄無用的深思，日後遇到線索自然會明白。這是蘿拉慣有的處事方式。

她拎著大木箱起身，“到站，下車。”

維克市鋪有鐵軌的主乾道都是平整的水泥地麵，但許多窄巷小道仍是石板路或石子小路。

謝靈跟在蘿拉身側，在光線暗淡的小巷道裡七拐八拐，心想對方應該是在抄近道。

“等等，你剛才的話有問題。”蘿拉突然轉過臉說，“以你四年前的年齡，確實不可能從魔法學校正常畢業——但你可以中途輟學。”

謝靈點點頭，“有道理，所以呢？我到底有沒有讀過魔法學校這件事很重要嗎？”

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第一次見這個人就覺得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蘿拉抿了抿嘴唇，沒有回答謝靈，轉過身繼續走。

已經是晚上八點，明月升起，星光閃爍。

城市中心最高的建築，中央大教堂的鐘樓，撞擊出一聲聲悠遠的鐘鳴，在魔法陣的擴散增幅作用下，鐘聲清晰地回蕩在維克市的每一個角落。

兩人正走著路，突然間，謝靈看到木箱幅度極大地晃動了一下。

一路下來，蘿拉都拎得很穩，沒道理快到家了卻拎不住了。

“蘿拉，這箱子，”

謝靈的話還沒說完，蘿拉也發覺不對勁，停下腳步正要打開查看——

哐當！

就這個瞬間，木箱忽然被撞開，裡麵蜷縮著的青年猛然掙脫出來！

蘿拉失聲：“馮！”

木箱霎時被甩出幾米之外，在石牆上撞得粉身碎骨。馮順帶著翻滾到幾步外的陰影裡，單手按著牆麵，半跪在地。

兩人一時間看不清他的臉，隻能聽見他深深淺淺的喘息聲。

“馮？”蘿拉不敢輕舉妄動，試探性地喊：“馮！我是蘿拉，你能聽清嗎？”

謝靈眯了眯眼，緊盯著陰影中的人，“馮·斯圖爾特，你在乾什麼？”

仿佛是野獸聽到獵物的動靜，馮忽地往前走出兩步，在月光下抬起臉，隻見他咧開的嘴唇血淋淋一片，森白的牙齒沾染血跡，耷拉在身側的一隻手掌已經被啃咬出一大塊傷口，皮肉猙獰翻開。

蘿拉臉色驟變，嘴唇一動，魔咒剛吐出一個音節，就見馮如同被激怒的凶獸，猛撲過來，那動作隻是一眨眼的時間，蘿拉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馮一腳踢飛出去！

她整個人撞到堅固的石牆上，發出金石相撞的巨響，隨即周圍的住宅樓相繼亮燈，怒罵與驚疑交雜喧嘩。

好快！

謝靈瞳孔微微放大，隻覺馮的身影如閃電般襲來，血肉猙獰的手掌就要抓住自己的脖子。

說時遲那時快，謝靈來不及側身避讓，對方手掌攜疾風堪堪觸及皮膚的一瞬間，屈膝仰身，整個上半身幾乎與地麵平行！

馮一手抓了個空，還沒來得及後撤，謝靈向邊上翻滾起身的同時，長腿以萬鈞之勢側麵橫踢。

哢嚓一聲脆響，馮的右腿膝蓋瞬間被踢錯了位！

他仿佛失去痛覺，連哼都沒哼一聲，隻用深黑無光的眼瞳直勾勾地看向謝靈。

“蘿拉！”謝靈急促大喊。

蘿拉趁這間隙，快速吐出魔咒，無形的壁壘刹那間將整條小道完全封閉起來。

不能讓這樣的馮逃出去。

還好沒有理智的馮不會用魔法。

謝靈和蘿拉不約而同這樣想，然而這個念頭剛一出現，看似已經失去理智的馮卻站起身，張嘴吐出一段魔咒。

糟了！

蘿拉摘下手套，光滑纖細的銀色手掌隨著魔咒即刻變形，整個手臂化作帶有五個槍口的魔法長槍，銀光流轉的槍管遍布黑色魔紋，危險的血色光暈在槍口閃爍。

一觸即發的時刻，蘿拉朝馮厲聲喊：“馮，立刻停下！後退！否則我開槍了！”

馮置若罔聞，鍥而不舍地朝謝靈撲去，同時念出更複雜的魔咒。

謝靈心中怒罵，怎麼就盯我？跟我過不去嗎！

但他也知道，多半是因為馮雖然六親不認但還是有腦子的，知道柿子挑軟的捏，相比蘿拉他顯然要好對付得多。

魔咒生效，蘿拉和謝靈同時晃了晃身體，感到一陣精神恍惚。

——馮這個感染者簡直不能算是人類。

謝靈遲鈍地想，動作慢了一拍，被馮一把按到牆上，他清醒過來，後背頓時沁出滴滴冷汗。

“蘿拉！”

蘿拉牙關緊咬，視線模糊了一下，但下一秒又恢複了視力，眼見馮將謝靈按在石牆上，青筋暴起的手掌簡直要死扣進少年的皮肉裡去。

血紅光暈凝聚成團光速射出，魔力炮呼嘯而至，直接洞穿了馮的左肩，貼著謝靈的臉側穿透牆壁，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石牆倒塌，透明壁壘應聲而碎。

馮肩膀鮮血噴湧如泉，潑了謝靈一臉，順著他的臉頰蜿蜒流淌。

按理說受了這麼猛烈的攻擊，馮哪怕再沒理智，也應該轉身對抗蘿拉或者逃跑，可是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也不怕死亡，仍舊固執地攥著謝靈的肩膀。

甚至絲毫不顧及背後的蘿拉。

“等，等一下。”

謝靈喊停了蘿拉，仰頭看著馮，聲音中透露出不可思議：“他好像不是想傷害我。”

蘿拉謹慎地一步步靠近，聲音很冷：“什麼？”

“他，他好像隻是想——”

謝靈的話沒有說完，蘿拉就看見，身受重傷渾身帶血的馮緩緩將雙臂收攏到謝靈的身後，用力地抱住了他。

蘿拉愣住，難以置信。

謝靈同樣難以置信，但他沒有動，渾身僵硬地任由馮緊抱著。

馮猙獰凶猛的表情消退，血跡斑斑的臉龐透露出心滿意足的神色。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舌頭動了幾下，卻沒有辦法再吐出完整的音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蘿拉無法理解眼前的這一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蘿拉聞聲扭頭，隻見一個身著深色製服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小道儘頭。

這人快步走來，施展魔法，所到之處，碎磚亂石重新歸位，很快石牆就恢複成原來的模樣。

蘿拉喊了聲：“隊長。”

西北教區第九懲戒隊的隊長，唐納德·諾頓走近後，審視性地打量著謝靈。

在唐納德走過來的過程中，謝靈把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中等身材、膚色較白，亞麻短發、棕色眼瞳，臉頰消瘦，五官是典型的希裡亞式深邃冷硬，戴著金邊眼鏡，額頭發際線後移，整個人看起來更像是高等學校裡的數理教授，而不是雙手沾血的懲戒隊長。

“嗨，晚上好。”

謝靈艱難地舉起一隻手，臉頰帶血露出苦笑：“能不能先把馮挪開你們再說話？”

馮猙獰外翻的血肉已經開始緩慢蠕動生長，肩膀的空洞血漿凝結停止流血。

唐納德目光一掃而過，發覺馮的狀態不對勁，當即低念昏睡魔咒，馮的注意力全在謝靈這裡，猝不及防被魔法擊中，渾身劇烈顫抖了兩下，身體一軟倒在謝靈身上。

蘿拉滿臉冰雪稍融，將危險長槍變回手臂，上前把馮拖過來抗在肩上。

馮本就高挑，跟嬌小的蘿拉一對比，更顯人高馬大，被蘿拉這樣扛著的畫麵令謝靈不忍直視。

但人家隊長都沒說什麼，謝靈就歇了幫忙的心思，脫下滿身血汙的外套，用乾淨的衣角抹了抹血糊糊的臉頰。

“馮怎麼回事？”唐納德的視線從謝靈身上收回，看向扛著馮的蘿拉，“你們返回的途中遇到邪徒襲擊了？”

蘿拉搖頭，“不是邪徒，是個意外，馮被邪物感染了。”

唐納德問：“感染？什麼邪物？”

蘿拉朝謝靈的方向歪了下頭：“在他那裡，他是相關人，先回去再向你彙報具體經過。”

“好。”

唐納德扶了扶眼鏡，抬眼看謝靈，給他施展了一個治愈咒。

謝靈看過來，眼睫還綴著凝結的猩紅血珠，“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