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溫暖，玻璃瓶中的冰漸漸融化成水，貓眼珠浮在冰水交接之間，瞳孔的位置正對著馮的眼睛。

他屏氣凝神，傾吐魔咒，黑色的眼瞳頓時更加幽深，暗不見底。

身體內的魔力源源不斷地運送到眼部，魔咒生效的那一刻，馮所見的畫麵瞬間變幻。

陽光、粗糙的水泥地麵、巨大的沙發、木椅、高不見頂的牆壁，以貓的視角看到這些物體，馮知道這是在少年的家裡。

黑貓的利爪不停地抓拉地麵，黑色的尾巴尖一閃而過，馮注意到上麵的毛全部炸開了。

奇怪的感覺似乎通過貓的視角傳到了馮的大腦。

本不應該體會到被窺視生物的情感，但馮卻感知到一種焦慮、躁動、興奮交織的複雜感情陡然在全身蔓延開來。

霎時間，馮全身汗毛倒豎，源自人體本能的危險警報瘋狂在大腦喧鳴，所有的感官都在提醒他、促使他快點停止這種窺視！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轟隆一聲雷霆巨響在馮的腦中綻開！

最後的一縷意識模糊地看到一個龐大而縹緲的幻影，那幻影正要朝他籠罩過來。

而現實中，謝靈看見馮始終雕塑般地站立著，眼睛深黑無光地盯著貓眼珠。

起初的十幾秒，馮的臉龐還有些許表情，但緊接著，他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水，迅速凝聚成珠簌簌流淌，又過了幾秒，馮的表情消失不再冒汗。

“斯圖爾特？”謝靈意識到不對勁，“馮·斯圖爾特？你結束了嗎？你看到了什麼？”

沒有得到回應，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馮的手臂。

啪！

玻璃瓶從馮的手中滑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這一次謝靈沒來得及接住。

謝靈正要蹲下身去撿碎渣裡的貓眼珠，卻見馮像木頭人般失去平衡，直直地朝前方倒下，正好被謝靈張開手臂接住。

“喂！喂！你醒醒！醒醒！”

謝靈把人拖到沙發上，拍打對方的臉，“斯圖爾特！馮·斯圖爾特，你怎麼了？能聽見我說話嗎？快醒醒！”

馮一動不動，仿佛死了一般。

謝靈心底一沉，沒想到馮給流浪死貓施魔法也能出事，連忙將手貼在對方的胸膛，同時側耳傾聽他的呼吸。

有心跳，有呼吸。

馮還活著，隻是陷入了昏迷。

謝靈去撿那顆濕淋淋的貓眼珠，並沒有從上麵感受到危險的氣息，似乎隻是一顆普通的眼珠。

他眉心微皺，心想：這人既然能成為懲戒者，那麼無論從魔力的儲存量、魔咒的熟練度都應該比普通的魔法師要強一些，再說懲戒者見過的恐怖場景應該多得很。

貓死前看到的畫麵能有多驚悚，會把他嚇暈？

真要是這樣弱雞，那在薩蘭教區，估計連第十隊的替補都排不上。

“馮·斯圖爾特！大魔法師，快醒醒。”

“給你買了熱乎乎的肉餡餅哦，還有芝士香橙蛋糕，薩蘭紅酒，剛考好的南方小羊排……”

“蘿拉·特雷西小姐來找你了哦……”

無論謝靈怎麼喊，甚至直接往他臉上甩巴掌，打得啪啪作響，直到麥色的臉頰出現鮮明的指印。

馮仍舊死魚般地躺著，連眼珠都沒挪動一下。

馮的眼睛還睜著，謝靈皺眉看著他漆黑無光的瞳孔，心說這下可真出問題了。

——如果不是驚嚇過度的昏迷，那又會是什麼呢？

碧綠貓瞳靜靜擱放在桌上，被陽光照射後，反射出幽幽微光，透露出令人不舒服的森森寒意。

謝靈仿若未覺，將貓眼珠再次拿起，走到窗邊，對著正午明亮刺眼的太陽，仔細觀察著。幾分鐘後，他用舊報紙包裹住貓眼珠裝進口袋，從牆邊抄起一把小鐵鍬，出了門。

三層樓房後麵有個小庭院，因無人管理而雜草叢生，隻有兩棵櫻桃樹枝乾橫逸地頑強生長。

謝靈徑直走到樹下，動手將前天埋下的貓屍挖出來。

幾鐵鍬下去，貓屍從僵硬的泥土中翻出。

這麼冷的天，這屍體竟然已經開始腐爛了，散發出濃重的臭味，一些無知無畏的蟲蟻在腐肉骸骨上爬動著。

謝靈用鐵鍬撥動了兩下，將腐屍重新埋進土地裡。

把鐵鍬就這麼往樹乾上一靠，他臉色冷凝，空手快步返回住處。

人高馬大的青年仍舊躺在沙發上，眼睛圓睜，頗有種死不瞑目的模樣。倘若有人闖進來，說不定會以為誤入凶殺現場。

謝靈靜默地站在沙發邊，雙手十指交錯輕點著，借由動作使自己平靜下來。

他看著馮，一種危險的推測結果浮現在心中。

這隻他以為普普通通的流浪貓，是個邪物，死後邪性凝聚在眼珠。屍體已經腐化，帶有邪性的貓眼珠正在自己的口袋裡。

用貓眼珠施展窺視之瞳的馮·斯圖爾特，極可能已經被感染了。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和邪物早有接觸的自己，沒有感染的跡象呢？

·

馮在沙發上整整躺了兩天兩夜。

由於謝靈的房租費付到周日結束，房東見他沒有搬家的的跡象，午飯後便過來敲門，說要麼晚上走人，要麼先把下周的房租繳了。

謝靈當然選擇晚上走人，如果不是馮出了事，他在周六之前就會離開貝爾市。

如果馮隻是普通的昏迷，他就會直接把人背到貝爾市教堂，讓教堂通知對方的隊友來接。

可現在，要是馮真的感染嚴重，直接扔到教堂，萬一遇到某些看不慣懲戒者又很古板的牧師，馮可能會被他們一陣操作，直接蒙主召喚。

往日謝靈作為懲戒者遇到同行被感染，都是優先通知對方的隊友帶走處理的。

這次也不例外，如果到了下午仍舊沒人找來，謝靈隻能用買來的大箱子把人塞進去，拎上前往維克市的列車了。

“這都兩天了，朋友。”

謝靈拉過一把木椅坐在沙發邊，俯視著一睡不起的青年，覺得對方睜大的眼睛一直瞪著實在難受，終於忍不住伸手將馮的雙眼撫合。

這是？

謝靈的視線向下挪了幾寸，一閃一閃的綠光點從馮的風衣領口內透出。

他伸手解開兩粒風衣紐扣，隻見對方的黑襯衫上除了那枚西北教區懲戒者的藍寶石徽章外，還彆著一枚光滑半透明的小圓片。

定位器。

謝靈一眼就認出了這玩意兒。

小圓片比硬幣大不了多少，結構卻比較複雜，表麵是特殊的貝母材質，後背是秘銀，中間構繪著微小而繁複的魔法陣。

這種定位器根據材質優劣、構繪魔法陣的超凡墨水純度高低來定價，價格不便宜，但非常好用，一般可以與2-10個其他定位器互聯，實時共享位置。

經濟充裕的懲戒隊幾乎人手一個。

十公裡之內，互聯的定位器半透明的表麵會發出亮光，指引方向。直到定位器彼此相距小於五米，亮光才會消失。

看來馮的隊友已經在十公裡之內了，尋過來隻是時間問題。

哢嚓。

幾分鐘後，鐵門被大力扭開。

蘿拉進門後，謝靈看見鐵質的門把手直接被扭變了形。

謝靈眨了下眼睛。

沒想到這位蘿拉·特雷西小姐看起來嬌弱，手勁卻這麼大，跟很多脆皮體弱的魔法師截然不同。

蘿拉冷漠地看了謝靈一眼，隨即快步走到馮跟前，扯開他的衣服，用戴著薄皮手套的兩根手指按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指下傳來有節奏的起伏顫動。

她臉色稍緩，扭頭問：“他怎麼回事？這兩天一直在你家？”

謝靈從背後的儲藏櫃裡拿出一個密封的玻璃瓶，裡麵空蕩蕩地放著那隻貓眼珠。自從謝靈發現即使室內爐火旺盛，貓眼珠也不腐不變，他就沒有再灌水冷凍了。

“特雷西小姐，這事還要從一隻流浪貓說起。”他將玻璃瓶放到桌上，“希望你聽完前因後果，能夠保持冷靜。”

蘿拉麵無表情：“我一直都很冷靜。”

謝靈說：“解釋之前，我還想問一句，你身上有本源魔藥嗎？”

蘿拉吐出一個字：“有。”

謝靈隻是這麼一問，並不抱希望，沒想到對方真的隨身攜帶了本源魔藥。

於是，謝靈寥寥數語，言簡意賅將前因後果說清楚了，最後說：“我懷疑這是個邪物，斯圖爾特受到了感染。所以——”

“現在驗血。”蘿拉直截了當說。

她撩開外套衣角，從綁在腰間的小皮包裡掏出一小瓶本源魔藥，同時用眼神示意謝靈去拿容器。

謝靈拿來一隻小瓷碗和切菜刀，蘿拉接過菜刀和碗，用微有些鈍的刀刃在馮的指腹劃拉了幾下，待鮮血湧出一滴滴落入碗中，她施了一個簡單的治愈咒，讓馮手指上的傷口暫時凝住。

然後她將碗放在桌上，拔掉小水晶瓶的塞子，滴了幾滴本源魔藥。

與上次謝靈在教堂驗血不同，很快，碗中的混合液體就發生了顏色變化和分層。

原本柔和的水紅色液體，快速變成淺淡的藍色，接著是沉澱與分層，透過上層無色的液體可以看到下層是海藍色。

海藍色的液體正在緩慢地凝成一條條細長的線，彼此交織纏繞。

蘿拉平淡無波的臉龐頓時變了神色，聲音透出寒意：“馮確實被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