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恩佐斯聽不懂起源語,但敏感地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隻得一頭霧水地問,“你們在說什麼?”
馮沒有搭理恩佐斯,隻是看著謝靈讚賞說:“你的起源語發音很標準。”
謝靈不置可否,靜靜等待對方的下一句話。
“如果我沒猜錯,你對起源語非常熟悉,熟悉到通用語裡夾雜幾個起源語單詞都毫無所覺的程度。”
“很少有魔法師能做到這一點。”馮·斯圖爾特笑了聲,走近幾步,注視著謝靈的臉龐,“想必你的魔咒一定掌握得也很好。”
謝靈沉默不語。
馮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恢複成通用語解釋:“剛剛和你交談時,我說話間夾雜了幾個起源語單詞你都沒發覺,很自然地接了我的話。”
“原來是這樣。”謝靈故作恍然,隨即皺眉反駁:“不對,我記得很清楚,此前我沒聽到你說起源語,你這在欺詐我吧?”
馮一直在審視謝靈,此刻對方的反應才令他徹底放心。
他懷疑之前沒有成功催眠對方,如果對方沒有被催眠,那麼說出的話就值得懷疑。但現在馮可以肯定對方即使很快掙脫了催眠魔法,但期間還是被引導著說了實話。
這個少年確實是無辜的受牽連者。
馮的語氣軟了些:“是催眠,催眠魔法持續時,我說話夾雜了起源語,你在最本能地吐露真相,如果不懂起源語,是無法回答我的問題的。”
聞言,謝靈磨了磨牙齒,露出厭惡的表情,顯然是不喜歡被人催眠。
他冷冷道:“好吧,我承認,我熟悉起源語,魔法魔咒你一說出來,我聽著很耳熟,但是有一點你說錯了,我不會魔咒,更不會魔法,至於為什麼會說起源語?”
馮洗耳恭聽,卻見對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已經說得非常清楚,在過去的好幾年裡我渾渾噩噩,對更久遠的過去我一無所知。”
這倒是真的。
況且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更久遠的過去也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知道的隻會更少。
馮想了想,說:“那麼隻有一種可能,你曾經應該在魔法學校或其他地方學習過魔法知識,至於是魔法學徒還是魔法師,是否登記在案,你跟我回教堂,我們查一查就知道。”
謝靈欣然同意:“當然,我也想知道在被尤拉收養之前,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能查到我是誰,精神賠償費就可以免了。”
馮忍不住說:“你還記著精神賠償費呢?”
“那可都是金幣,教會那些主教牧師可有錢了。你可以讓貝爾市教堂出這份錢,反正是在貝爾市調查意外事件造成的花費,教堂應該給你們報銷。”
說到錢,謝靈不慌不忙地把全部身家掏出來,一一點給他們看。
一張5金幣、十來張麵值為1、5、10銀幣的紙鈔,還有一把咣當響的銅幣。
“看,我就這麼點家產了,等把這兩周拖欠的房租繳了,剩下的錢還不夠一個月衣食住行,萬一找不著工作,那就要流落街頭,你覺得我為什麼惦記著精神賠償費呢?”
馮默然無語,看著少年小心翼翼地將紙幣零錢又裝回大衣內側口袋裡,一時間覺得不給少年一筆賠償都不配做懲戒者!
“孩子!”恩佐斯看得熱淚差點流出來。
他早年做過海盜,揮手間就是幾十上百的金幣,現在過清苦日子是為了贖罪,看到打心眼裡就喜歡的孩子居然這麼貧窮,頓時覺得上天對謝靈太過冷酷。
“你母親沒給你留遺產嗎?”他指的是棺材裡的尤拉,“你鄰居不是說她是個小有資產的商人嗎?”
謝靈平靜地說:“這就是她留給我的全部遺產。”
他不準備現在就把非法聚會的線索抖給馮·斯圖爾特。
這事想想就蹊蹺。
聚會接頭人在教堂附近開咖啡店,明目張膽露著臉傳紙條,謝靈事後一想,就覺得不對勁,這已經不是愚蠢粗心的問題了。
這個非法聚會極有可能是上麵有人脈,至於是市政府還是中央教堂,那就不得而知。
最好是等到周四當晚,指引懲戒者悄悄過去當場破獲。也避免萬一走漏風聲,那位上麵人追查到自己頭上。
現在的他一點籌碼都沒有,經不起折騰。
這樣打定主意後,謝靈彎腰將棺材蓋推合,悄悄將小紙條塞進凍結的衣服裡——希望馮·斯圖爾特和他的同伴檢查屍體時細心點。
他站起身,平平淡淡問:“尤拉是小商人、平民,你們知道在貝爾市這樣的地方,一個普通平民一年大概能賺多少錢嗎?”
馮猜測道:“100金幣左右?”
馮出生在中產階級家庭,魔法學校昂貴的學費也交得起,畢業後喝了轉化魔藥成功成為魔法師,加入懲戒隊,印象中就沒有為金錢特彆苦惱過,所以並不清楚底層階級的平均收入。
“你真是太看得起平民了,魔法師先生。”
謝靈語帶嘲諷,右手伸出四根手指,裹著布巾的左手握拳。
“40金幣?”馮很吃驚,他知道流浪漢乞丐基本沒收入,但沒想到普通平民的收入這麼低。
“這種情況下,除去衣食住行必要的花費,一個平民家庭能存下來10金幣都算是理財有道,更多的家庭是入不敷出。”
馮沉默了,他難以感同身受,但仍舊從心底裡生出酸澀之情。
“尤拉一個寡婦隻能留下這麼點遺產,有什麼奇怪的?”謝靈的指尖在棺材蓋上虛虛一點,“更多的平民去世時留下的錢連口棺材都買不起。”
馮將目光轉向擱在院內的柳木棺材,靜默十幾秒後說,“如果去教堂檢查後,證實你清白無辜,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工作,薪水相比平民高得多的工作。”
謝靈心中一動,笑了笑說:“好啊,看來聖主對我還有一絲憐憫,我的人生也不是這麼倒黴。”
馮掏出懷表,開蓋看了眼時間,臉色驟變:“糟了!我跟蘿拉約了下午三點在教堂碰麵,現在已經三點了!”
恩佐斯厚厚的手掌猛拍馮的肩膀,“你們倆最好趕緊跑去車站,這樣還能趕上第三班回市中心的廂車,幸運的話,也許你能在四點半到教堂!”
“天!希望她不會太生氣。”
馮抄起披風就跑,伸手想拉謝靈一起快步跑時,發現對方竟然跑得比自己還快,速度可以媲美輕盈的小鹿!
馮心中大驚,這少年以前到底是乾什麼的?魔法學校也沒有體能訓練啊。
這身手不像魔法師,倒像是劍士。
短短兩三分鐘的時間,兩人就一前一後趕到車站。
麥色皮膚體格矯健的高個青年喘著粗氣,臉色冷白身材瘦削的少年卻臉不紅氣不喘,仿佛是閒庭漫步。
坐上車後,馮調整好呼吸,問坐著身側的人:“你動作怎麼這麼快?怎麼訓練的?”
少年安安靜靜地窩在車座裡,天光透過小塊的玻璃窗照到他的臉龐,垂著的眼睫在鼻翼兩側投下陰影,優美淺淡的薄唇輕抿著,看上去沒什麼表情。
但馮莫名地感覺到對方有點憂鬱。
“我不記得了。”
他冷冷淡淡地回答,隨後合上雙眼,似乎是想睡覺。
其實謝靈是記得的。
那些畫麵、對話、動作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是謝靈才入隊一年的時候。
“靈,你的動作太慢了。”
赫爾曼從背後抓住他的手,將他整個人按倒在地,臉頰貼著冰冷的地麵,耳邊隻聽赫爾曼嚴厲的聲音,“太慢了,全是破綻。不需要五分鐘,你連幾十秒都擋不住。”
“赫爾曼!你放開我!”
謝靈咬牙切齒,像條被扔上岸的魚不停掙紮,紮成一束的漆黑長發淩亂散開。
“你快點放開我,我認輸!”
赫爾曼抓著他的衣服將他翻過身來,沒等他掙脫起身,膝蓋一彎狠狠壓在他的大腿上。
謝靈動彈不得,隻能警惕地盯著赫爾曼:“你乾什麼?赫爾曼。”
吊燈自上方投下光芒,但他完全被赫爾曼高大身軀的陰影所籠罩住,隻能看見對方銀白的長發垂著臉側,晦暗之下,原本清澈見底的冰藍眼瞳如夜晚的海麵,暗沉沉地,看不清眼神。
謝靈本能地升起危機感,語氣弱下來:“我認輸還不行麼,再說了我是魔法師,明明可以用魔法解決,為什麼要近戰?動作慢也很正常。”
“如果有一天,你失去魔力了呢?”
赫爾曼俯視著下方的謝靈,氣息淩亂,衣領敞開,長發散在白皙的頸側和胸前,簡直和引頸待戮的羔羊沒什麼兩樣。
赫爾曼右手臂橫壓在他起伏的胸膛,左手鉗製住他的下頜,力道很重不容抵抗。
他緩緩俯身貼近謝靈,聲音略微沙啞:“如果有一天,你無法使用魔法了呢?比如現在,你怎麼張嘴傾吐魔咒?嗯?”
謝靈快氣死了,心頭怒火直燒,想也沒想,直接歪頭凶猛地在赫爾曼手背狠狠咬了一口,當場就見了血。
赫爾曼也沒料到他竟然會咬人,嘶了一聲鬆開手。
謝靈舔了舔唇角沾染的猩紅鮮血,挑釁地看著他。
赫爾曼眼神變幻正想再說什麼,咯吱一聲,有人推門進來,見到他倆這個姿態,不由吃驚問,“隊長,謝靈,你們兩個在乾什麼?”
赫爾曼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見血的手垂在身側,平淡說:“靈,你的身手太差了,我會製定一套訓練計劃,明天開始,不外出做任務的時候就要訓練。”
謝靈從地上爬起來,冷著臉倔強反駁:“憑什麼隻有我得訓練?”
“不是隻有你,是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頓了頓,赫爾曼忽然笑了聲,“打不過就咬人,從哪學的毛病?”
謝靈瞪著他,故意磨了磨牙齒。
赫爾曼走近兩步,謝靈下意識地想後退,但又覺得自己不能這麼弱勢,於是硬生生地站著沒動。
“靈,當你不能使用魔法的時候,就知道身手好一點,動作快一點有多重要了,遇到危險至少還能逃跑。而且——”
赫爾曼垂眸看著他沾染血跡的唇瓣,嗓音低沉:“咬人不是好習慣,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