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兩位姐姐為我們演奏,今日公子與我還有些事,改日再來向姐姐討教琴藝。”
周省雲用胳膊杵著李因的手臂,示意他往外走。
李因的不緊不慢地站起來,衝牡丹與月季點頭示意,而後跟在周省雲身後施施然離開了。
牡丹依依不舍地衝著李因的背影揮手:“公子,奴家等您再來呐。”
一出醉瑤池,周省雲便忍不住揶揄:“太傅的女人緣可真好。”
果然隻要長得好看,就算像冰塊一樣冷著臉一言不發,也照樣能贏得姑娘芳心。
“這就是你今日所得?”
“那倒不是,我確實覺得有點奇怪。我不太懂其中具體關竅,我隻是覺得這些詞曲調子都是樂坊的安身立命之本,黎州和京城的樂坊就算不是競爭關係,難道還能大方分享?除非京城和黎州的樂坊的老板是同一個人,或者是醉瑤池掙的錢要抽成上貢給京城的某位大人。”
“蔣海平能把這麼多銀兩投進醉瑤池,絕對不僅僅是看中醉瑤池的生意紅火。何況我查了醉瑤池給蔣海平的分紅,利潤並不可觀。想要靠吃利息收回本金,恐怕要等個十幾年。所以我推測,不管醉瑤池麵上的老板是誰,真正的幕後之人一定是京城某位身居要職的朝臣,不然蔣海平也不會聽之任之。”
周省雲努力厘清李因話中的邏輯。
“這也就說得通為什麼醉瑤池定期派人去京城,名義上是學時興小調,實際是趁機做利益的往來輸送。”
周省雲皺眉:“那醉瑤池背後之人是誰?在來的路上遇刺之時,你說是有人故意要栽贓陷害蔣海平。”
“我已去審過蔣海平,他態度堅決,一口咬死為醉瑤池投錢是自己的主意。至於刺殺一事,恐怕是蔣海平背後之人怕他泄密,就想安個刺殺朝廷命官的罪名到他頭上,這樣無需親自動手,就能讓蔣海平永遠閉嘴。”
周省雲突然拍了一下李因的肩膀:“我知道是誰了!”
她想起來原書中李因並沒有把遇刺一事上報,而是壓了下來暗中調查。但是朝中卻有人把這事捅到了皇上麵前,皇上一怒之下便下令將蔣海平斬首。
而把這個事情捅到皇上麵前的人,正是內閣學士嚴文聲。
周省雲沉浸在喜悅中,沒有意識到剛剛自己的舉動有些親昵。
李因看著被她拍過的肩角,神色微妙。
周省雲語氣雀躍:“是不是一個叫做嚴文聲的內閣學士?”
“是有此人。”
“那就對了,蔣海平效忠的人極有可能是他。”
“嚴文聲在朝中一向不站隊,是個極為保守的中立派。”
“正是因為嚴文聲平日裡行事低調,所以做事並不引人注意。太傅不妨查查看,說不定有所收獲。”
周省雲又補充道:“我知道你並不準備將遇刺之事上報給皇上,但如果蔣海平對你還有用的話,你要小心嚴文聲把此事捅到皇上麵前。”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上報遇刺一事?”
周省雲打哈哈敷衍了過去:“就當是你我一起查案培養出的默契吧。”
她抬頭看了看天氣,陽光和煦。微風裹著柳絮拂到她的臉上,癢癢的,讓人想睡覺。
“太傅,你先且查著嚴文聲,這幾日消耗過大,我要休息一下。”
李因咀嚼了一下這幾個字:“消耗過大?”
本來她都走出了一段路,聽到李因的聲音,她轉身,雙手叉腰慍怒道:“彆瞧不起人,腦力勞動也是勞動!”
周省雲咬牙切齒地往屋裡走,頭發在身後隨著步伐一甩一甩,蕩出了十分規律的幅度。
她平日裡並不愛穿顏色鮮亮的衣服,可能是上學養成的習慣。以前上大學的時候,穿亮色的衣服很容易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還容易被抓到曠課。所以當她來到這邊後,平日裡也基本都是挑著淡淡的顏色穿。
今日的打扮並不是她平日的一貫風格。她為了和李因來醉瑤池唱這出“雙簧”,找了一身符合自己“寵妾”身份的桃粉色亮緞襖衫,發髻中斜插著一根長長的珍珠發簪。她手腕上佩戴著幾串銀鐲,隨著她抬手,鐲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她轉身時,細長的眉毛微微拱起,頭上的珠釵被也映得閃閃發光。
看著周省雲的身影,李因突然有些已至初春的實感。
他對於季節更替的感知並不敏銳,也並不關心這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對他來說,冬日與夏日的區彆隻是增減一件衣物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他竟極少像今日這般會體味到生活中如此細微的感知。
“童立。”
“屬下在。”
“去查嚴文聲,仔細看看他是不是握住了蔣海平的什麼把柄。”
“是。”
童立應下後並沒有離開,而是神色有些猶豫地杵在原地。
“你想說什麼,說便是。”
“太傅如此相信周姑娘口中的消息?”
“何出此言?”
“屬下隻是擔心,雖然周姑娘還未露出任何破綻,但萬一她想對您不利……”
李因眼神晦暗不明,默了良久,最終道:“此事我自有斟酌。”
“是,屬下多言了,望太傅恕罪。”
李因搖了搖頭,童立便來去一陣風般消失在庭院之中。
李因目光沉沉地看著周省雲回屋的方向。
從周省雲踏進他馬車的那一刻開始,李因無數次想了結她,但周省雲總在李因動殺心的時候表現的極為人畜無害,好像每天隻在乎能不能吃得好睡得好,所謂的“查案”也隻是為了完成當時的承諾,其中的利益糾葛、宮中秘辛一概不關心;在李因偶爾鬆懈心防的時候又上房揭瓦,一副“哥倆好”的熟稔做派。她總能極其微妙地把握分寸,並且以一種毫無道理又讓人難以拒絕的方式,強勢的闖入了他的計劃中,成為了其中的一個巨大變數。
李因捏了捏眉心。
周省雲很久沒睡過這麼香甜的午覺了,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爽到讓人想在床上再躺兩小時。
哎,要是能玩手機就好了。如果有手機,她會在床上賴到晚飯點,然後再給自己美美的叫一個外賣。
她撐起身子看向窗外。
張延鵬給他們安排的這個住處真是不錯,假山流水,花草樹木,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簡直像個植物園。
她眼神掃過花園中的植物,鎖定了一顆青棗樹。青棗樹的枝乾並不算太粗壯,幾根細細的樹枝纏繞在一起,攀著牆壁向上生長,又像一片瀑布般傾瀉而下,翠綠的小青棗掩在深綠的葉片間,並不惹人注意。
牆壁旁支著一架木梯,不知道是修繕房屋使用還是專門采摘水果的。
周省雲用發帶把頭發在尾部束住,走到了青棗樹前。
踩梯子是不可能的,周省雲極其不擅長體育活動。她曾經在家裡踩著梯子換過燈泡,隻是踩了三階她就緊張得汗流浹背。
她端詳著青棗樹,用手掌輕輕拍了拍樹乾,在枝頭幾個沉沉墜著的青棗便爭先恐後地落了下來。
周省雲在心裡為自己默默鼓掌,懶人終將征服世界。
周省雲卷起裙子最外層的薄紗,提住裙邊,向內窩成了一個網兜的形狀。她一邊搖著棗樹,一邊左右移動,用網兜接住落下來的青棗。
她突然想起來小時候玩過的那些電腦遊戲,左右控製小人接住天上落下來的金幣,但是要避開炸彈,不然會扣分。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笑了出聲。
李因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周省雲掂了掂懷裡的青棗,又蹲下把掉在地上的幾個撿了起來。她用手腕處的衣袖擦了擦表麵的浮灰,就蹲在地上,兩隻手支著青棗兩端,繞著橫啃了一圈,啃出了一個很標準的核形狀,像是老鼠啃的。
李因款步走到她身後。
感受到頭頂的陰影,周省雲抬頭看向了側後方。
“太傅,”
她撿了兩個果子朝李因遞過去。
“你吃嗎?”
李因沒有接:“餓了就傳膳吧。”
“這才幾點啊,這隻是下午茶的加餐。”
周省雲看李因沒動作,以為他是嫌這兩個青棗掉在地下不乾淨。
於是她從懷裡一兜子中挑了兩個最青翠的果子,衝李因伸出手:“喏,這兩個很乾淨,又大又甜,你嘗嘗。”
李因攤開手掌接過,本來在周省雲手上巨大的兩個果子一下顯得極為小巧,被李因用指尖輕巧地握在手中,甚至沒有占滿他的手掌。
李因今日沒有束發,黑亮垂直的緞發一瀉而下,鼻高唇薄,色淡如水。
周省雲仰頭看著他,心裡感歎了一句“妖孽”。
“太傅位高權重又容貌俊美,應能贏得不少女子青睞,但為何年近而立卻仍未婚配?”
周省雲忍不住好奇。
李因低垂的眉眼一如往常漠然,周省雲以為自己問得有些冒犯,於是攏好青棗準備站起來。
“我名聲在外,且父母已逝,孤星之命,難覓良緣。”
周省雲怔住,沒想到李因會回答得如此坦誠。
她確實不記得李因家中是這般情況,不小心觸及他的傷心事,不由得有些抱歉。
“對不起啊太傅,我不知道這些,無意冒犯,你彆見怪。”
為了安慰他,周省雲又補了一句:“何況你這條件,在我家鄉的相親市場上相當搶手啊,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