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多雨,春雨如細絲連綿,本來逐漸回暖的天氣竟然陡然料峭起來。
周省雲抱著胳膊瑟縮在暖爐前,心中後悔,早知道多帶幾件厚衣服來了。
思索間,外間響起敲門聲。
她呲牙咧嘴地小跑過去,一拉開門,發現是李因。
“今日我會去問張延鵬要來城中的地圖與水利圖。”
周省雲眼睛一亮:“嚴文聲的事情有進展了?”
“尚未,”
李因抿了抿嘴唇,“但是很快了。”
周省雲毫不吝嗇地奉上自己的讚美:“太傅真是太有效率了。”
李因一向不搭理她的馬屁。
周省雲倒是習以為常:“那我便等著太傅的圖紙了。”
正午時刻,周省雲果然等來了童立送來的若乾圖紙。
周省雲看著眼前的密密麻麻的符號,眼前一黑。
果然術業有專攻,還是太高估自己了。
她從袖子中摸索半天,掏出了自己之前默寫了原書內容的“小抄”,煞有介事的把圖紙和小抄上的內容對比了一番,最終欲哭無淚的發現:果真是一點都看不懂。
沒辦法,周省雲認命的擼起袖子,鋪開一張新的宣紙,把原書中提到的那些治理水患的法子都抄了下來,也不管是否適用。
她想著,真到要付諸實踐的時候就讓李因找個治理水患的專家來看看,挑點適合的用上就是了。
周省雲心滿意足的抖了抖宣紙,把這些材料都放在了一個木托盤上,抬腿往李因房間走去。
不得不說,和李因待久了,受他影響,自己的做事效率也大大提高。
“屬下這幾日一直跟著嚴文聲,發現他在京郊有一處私宅。”
童立突然止聲,看向門外:“太傅,有人往這邊來了。”
李因也聽見了。
周省雲嘴裡一手撐著傘,一手抱著托盤,哼著小調朝李因的房間走來。
“好像是周姑娘。”
李因使了個眼色,示意童立繼續。
“是,正如太傅所料,那座私宅中關著蔣海平的家人,恐怕蔣海平正是因為受嚴文聲要挾才不敢將他供出來。”
“人呢?”
“屬下已經將人救了出來,一並帶來了黎州。”
“好,帶他的家人去牢中見見蔣海平,讓蔣海平招供是受嚴文聲指使,簽字畫押。”
“是,太傅。”
周省雲完全沒有偷聽的意思,聽到裡麵有人講話就想著等會再來。但他們結束的太快了,周省雲剛準備離開,童立就一把推開門邁了出來。
童立衝她點頭示意:“周姑娘。”
周省雲報以微笑:“哈哈,童侍衛,你好。”
門大敞,李因坐在書桌後,兩人之間毫無遮擋。
周省雲隻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太傅,我已經把水患工程寫下來了,請您過目。”
李因掃了一眼她密密麻麻的字:“其中有些方法並不是適合此地,你不是已經看過圖紙了嗎?”
被戳穿的周省雲臉上一熱,乾脆一拍屁股坐下來,破罐子破摔道:“對啊,因為我看不懂。”
李因難得的接不上話。
“黎州地處平原,裁彎取直會使水流湍急,削弱天然滯洪能力;黎州本身已經有很多人工分渠了,不可再加,不然會致排水不暢,淤積內澇。”
周省雲頓頓地點點頭,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不對啊,你明明知道這些,何必還要我來給出解決方案。”
李因似笑非笑:“你當時態度十分積極,我怎麼好打擊。何況……”
他話鋒一轉。
“你這其中有些辦法也著實不錯,比如這分洪道和滯洪區,是我之前未曾見過的。”
周省雲“嗬嗬”一聲,拿著托盤轉身欲走。
“等解決完了蔣海平的事,便可找張延鵬把這些措施推行下去。”
周省雲腳步一頓:“那豈不是今天就可以解決了?”
“哦?”
“你剛剛不是說要找蔣海平簽字畫押嗎?”
周省雲不知道李因是不是有意試探自己,故意讓自己在門外聽到了他的計劃。她也不知道怎麼辦是最優解,但她知道裝沒聽見肯定是最壞的解法,不如直接坦白。
畢竟按照她以往的觀察的判斷,李因對自己的“貼臉開大”的容忍度反而非常高。
李因眸底略過一絲危險的信號:“我哪能這麼輕易放過他。”
“你的意思是?”
“當然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既然嚴文聲想要用蔣海平來一石二鳥,那我自然也要送他個禮物。”
周省雲還是有點沒明白。
李因看出了她的困惑:“無妨,過兩日你便知。”
周省雲度過了非常輕鬆愉快的幾日,李因忙著籌謀蔣海平的事情,也沒空管她。於是周省雲每天吃吃喝喝,睡到自然醒,醒了就去花園裡摘摘水果,日子過得相當愜意。
三日後,蔣海平在獄中被殺害,死因是匕首刺穿心臟,流血過多而亡。
屍體是張延鵬巡獄時發現的,被發現的時候,蔣海平的手緊緊攥在一起,掰開一看,裡麵赫然是嚴文聲的腰牌。
張延鵬嚇壞了:“這這這這——!”
驚慌失措之時,一陣腳步聲從背後傳來。
張延鵬轉頭一看,是李因。
他撲通一聲跪下了。
“太傅,太傅明查啊!明明昨日還好好的,今日一來就這樣了,下官實在不知怎麼會出現此事!”
“這有何不知。”
李因把嚴文聲腰牌從蔣海平手中抽出,扔在張延鵬的腳邊:“這不是很清楚了嗎?”
“此事怎麼會是嚴大人做的呢,嚴大人並非這種人啊!”
“聽起來張刺史很是了解嚴大人啊。”
張延鵬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下官的意思是,嚴大人與此事毫無關係,怎麼會無端派人殺害蔣海平呢?”
“現在人證物證俱在,我倒是想知道,現在張刺史一口咬定與嚴文聲無關,那張刺史會如何結案?”
“下官、下官……”
張延鵬“下官”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倒是有個好辦法。”
“請太傅明示!”
“你去將嚴文聲的賬冊拿與我,此事我便幫你壓下。”
張延鵬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太傅,下官哪有機會拿到嚴大人的賬冊啊。”
“嚴文聲將賬冊看得緊,從不經手外人。不過你精通算術,頗得嚴文聲信任。他府中賬冊若是內外不平便會叫你去幫忙。讓你去拿嚴文聲的賬簿,不算為難吧?”
張延鵬伏在地上。
“今日蔣海平之事,若是算在嚴文聲頭上,你必死無疑;你若不算在嚴文生的頭上,”
李因隨手拿起燒紅的烙鐵鉗,放在離張延鵬鼻尖一寸的位置:“我也不會留你。”
張延鵬涕泗橫流的跪著後退,官袍在地上磨得黑漆漆一片:“太傅饒命啊,太傅饒命!”
“但若是按照我的方法,拿蔣海平今日之死,無論你報病故還是自殺,聖上那邊我自會替你分說。究竟該怎麼選,你心中有數。”
張延鵬深吸幾口氣,肥碩的身體因為緊張而顫抖。終於,他下定決心般開口:“太傅,您受賄之事,難道不怕下官寫折子呈給皇上嗎?”
李因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玩笑般,竟突然笑起來:“你是說那一百兩黃金嗎?我再翻十倍的量給你補上,你去報給皇上,你看皇上是信與不信?”
這下張延鵬徹底沉默了。
李因收起笑容,沉下臉來:“我耐性不太好,沒工夫陪你耗在這。我倒是不介意今日你和蔣海平一起死,正好還剩一口棺材。”
張延鵬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朝李因拜了一拜:“願為太傅效勞。”
李因狹長的雙眸眯了眯:“賬冊若是有半點差池或錯處,你會比蔣海平死的更難看,所以動歪腦筋之前你最好想清楚。”
張延鵬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蔣海平之死是李因的手筆。
“還有,黎州水患治理之事,我會給你一份詳細的措施明目,你照著上麵所言好好安排處理,若是再拿些通水通渠的麵子活來敷衍我,這個刺史也不必再乾了。”
“是,是。”
想到幾日前屬下還狂妄放言李因是個好對付的,張延鵬現在隻想一頭找個柱子撞死。
事到如今,他除了按照李因的要求行事,已經彆無他法。
另一邊,周省雲正在餐桌上大快朵頤。李因不在,連吃飯都自在了許多。
“笑語,快坐下吃啊,李因又不在,你站在那乾什麼。”
周省雲衝著桌邊的笑語招手。
笑語紋絲不動。
周省雲隻能放下筷子,拉著笑語往椅子上按:“彆這麼見外,你就當幫我分擔點,不然這一桌好菜浪費了多可惜。”
正在兩人拉扯間,李因大步流星地從外間跨進來。
李因身上帶著一股陰濕的血腥氣,平時他身上極少出現這種味道。
周省雲察覺到有些不同,但也沒多問,隻是和往常一樣打了個招呼:“太傅用膳了嗎?”
李因大馬金刀地一坐:“蔣海平身死,黎州事情已了,可以準備返京了。”
儘管周省雲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但是聽到這個消息,她還是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心底泛上些涼意。
李因捕捉到了她細微的變化。
“怎麼,你以為我會保下蔣海平?”
周省雲緩緩地搖了搖頭。
“太傅要殺誰要留誰,必定是有自己的理由,我無權乾涉。我隻是……”
周省雲糾結半天,眉毛皺成一團,最後顫顫巍巍地出聲:“我隻是擔心,如果有一天我對太傅也沒有利用價值了,下場會不會和蔣海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