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省雲往後坐直身體,看向窗外,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李因則似真被她說動了一般,輕輕頷首:“剛剛多有冒犯,抱歉。”
周省雲震驚於李因突然軟化的態度,於是趕緊借坡下驢地擺擺手:“算啦,大家都有難處,我也能理解你的擔心,沒關係。”
“過幾日我要去黎州,皇上派我監工水患治理進程,同時暗中車徹查刺史蔣海平貪墨一事。”
周省雲夾了一隻眼前的雞腿:“你們分工這麼不垂直嗎?”
“這又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查貪款和盯工程沒有專人來做嗎,怎麼勞您大駕?”
李因輕哼一聲:“你以為蔣海平哪裡來這麼大膽子在這關頭貪朝廷撥款?他背後必有其他人指使。若是讓禦史台那幫蠢貨去查,恐怕是有去無回。”
太好了,周省雲心中一喜。看來此中案情複雜,李因至少要在黎州呆十天半月。
隻要李因這尊大佛不在家,自己的日子就會過無比輕鬆。
按下心中喜悅,她麵上裝作一副深沉樣子:“此番路途遙遠,我有心無力,怕是難以相助,唯祝太傅早日凱旋。”
“周小姐怎麼一副很惋惜的樣子?”
“沒能為太傅分憂,我心中有愧啊!”
周省雲睜著眼說瞎話,連自己都快信了。
李因靜了半響:“既然如此,你便與我同行去黎州吧。想必有你相助,清查也會更順利些。”
“啊?”
周省雲傻了。
“怎麼,你不願嗎?”
“怎麼會呢,能為太傅分憂,我高興還來不及!”
周省雲心裡在泣血。她聽見了美夢破碎的聲音。
於是她試圖做最後的掙紮:“可是太傅,我與你同行,是否會有些惹眼?我完全沒有不想去的意思,我隻是擔心會有些不方便。”
李因恍然大悟道:“還是周小姐想的周到。如果周小姐不介意,不妨扮作我的侍女?這樣倒也合情合理些。”
好一個公報私仇。
周省雲牙齦都快咬碎了:“不會,助太傅查案本來就是我的分內之事,何來介意一說?”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李因,你等著!
“我知道周小姐以前沒乾過伺候人的粗活,不如明日找府裡的王嬤嬤學學,以防日後漏出破綻。”
周省雲一字一頓地擠出來:“好、啊。”
和李因的第一次“戰略性談話”就在這種風平浪靜但又劍拔弩張的微妙的氛圍裡結束了。
晚上周省雲躺在床上醞釀睡意的時候,突然對李因要攜自己同行這件事品出了一些其他味道。
她本來以為李因是故意戲弄,但更大的可能是,李因要把自己帶在身邊隨時觀察和監視,如果自己身後真有人主使,也能順藤摸瓜地抓出來。
真是自己心裡有鬼,看誰都可疑。
想到這裡,周省雲泄憤一樣地狠狠翻了個身,床板被她撞地發出“咯吱”一聲響。
腦中盤算著對黎州之行的計劃,周省雲困頓睡去。
第二天清晨,天剛剛擦亮,周省雲就被房外的敲門聲吵醒了。
“周姑娘,太傅安排老奴前來教習。”
被擾清夢的周省雲心中憤憤,頂著雞窩頭從床上踱到門口,一把拽開了門框。
門口的王嬤嬤被她的樣子驚了一下:“周姑娘,古人雲,‘容貌不整,不可相見,女子尤當慎之’;你這般模樣實在不妥。古人又雲,儀者,端……”
“停!”
周省雲伸出一隻手,打斷了王嬤嬤的施法。
王嬤嬤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此舉更是不妥,他人講話時,我們要恭敬傾聽,不可隨意打斷,不可出言冒犯,此乃禮之根本。”
人在無語到極致的時候會笑出聲。
周省雲就笑了,她的內心在仰天大笑。
果然奇人手下也都是奇人。
“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那能不能先容我洗漱收拾一下?”
看到周省雲知錯就改的好態度,王嬤嬤終於漏出了點欣慰笑容:“周姑娘請便,老奴在偏廳等您。”
就這樣,為期一上午的“如何成為一名合格侍女”的培訓工程就這樣拉開帷幕。
而本次培訓的結束,是以周省雲打碎三隻茶杯,摔斷兩根毛筆,以及打翻一個硯台而告終的。
結束前,王嬤嬤的用行動代替了話語。
她走到周省雲的身側,從頭頂掃到腳底,又從腳底掃到頭頂,最後默默地歎了一口氣,拍拍她的手背,搖著頭離開了。
周省雲的倒是沒受影響。相反,她的心情很不錯。她用手卷著發梢,蹦蹦跳跳地去前廳吃午餐。
開什麼玩笑,以前的班可不是白上的。如果每項任務都完成的很出色,最後隻會成為被派活兒最多的牛馬,還美其名曰“能者多勞”。
一跨進前廳大門,就看見李因坐在桌前。他身形頎長,暗紅色的朝服襯得他麵如冠玉,寒星似的長眸直直望來。
“看來今天上午收效頗豐。”
周省雲頓下腳步,磨磨蹭蹭地坐到了李因的對角:“太傅放心吧,絕對不辜負您的期望。”
“既然如此,不如下午替我整理下書房?”
“好啊。”
周省雲答應得爽快,手下夾菜的動作沒停下:“太傅怎麼不動筷,今日飯菜不合胃口嗎?”
李因臉上閃過一抹疑惑神色,但很快又恢複如常:“周小姐累了一上午,多吃點。”
吃完午飯,周省雲一路哼著小曲溜達到了李因的書房。
關於周省雲的收拾過程,暗衛童立是這樣彙報的。
“太傅,屬下一直在暗中觀察,周小姐動作特彆迅速,好像房間裡有什麼臟東西一樣,一盞茶的功夫就收拾好離開了,一刻都沒多留。”
“桌上的東西呢?”
“按照您的吩咐,放了京城布防圖和您的私帳,不過周小姐看都沒看,全部團成一團,一股腦塞在您抽屜裡了;後來屬下又核對了數量和真偽,確實也沒有被拿走或者掉包。”
李因的長眉微蹙。
“不過……不過周小姐嘴裡一直念念有詞的。”
“哦?她說什麼?”
“說什麼周扒皮,什麼奸商,萬惡的什麼主義來著,都是屬下聽不懂的詞,因而記得不是很牢固。”
李因也有些聽不懂,他時常不明白周省雲嘴裡的一些詞是何意。不過他隱隱感覺不是什麼好詞。
“那周省雲回房之後可有什麼異常?”
“回房後,周小姐拿了一把安樂椅①到庭院中,蓋著被子睡著了,沒有任何異常。”
李因勾了勾唇角。
不知道為何,他都能想象到周省雲擁著被,在庭院中曬著太陽午睡的樣子。
難道真的是他冤枉了周省雲?
他的笑容淡下去。
正在臥室裡看話本的的周省雲突然打了兩個噴嚏。
難道是李因在罵她?
今天下午給李因收拾東西的時候,她故意收得潦草。按照她的經驗,當你想混日子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態度積極但乾活差勁。
她揉揉鼻子,正要繼續往下讀,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
“周姑娘,太傅讓奴婢給您送點東西。”
“哦,請進請進。”
一個和李因一樣愛板著臉的婢女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這個婢女叫笑語,是李因暫撥給她的。
第一次知道她名字的時候,周省雲很意外。
“你的性格和名字好……好有反差啊。”
“周姑娘說笑了,”笑語冷著一張臉,表情沒什麼變化:“ 奴婢平日裡很也很愛講笑話的。”
當時聽完這話的周省雲拍著桌子笑了一分鐘,
“太傅午餐的時候看您愛吃糖糕,就吩咐廚房又做了一份,專程給您送來。”
笑語的聲音把周省雲的思緒拉了回來。
周省雲看著眼前暄軟蓬鬆,飄著淡淡香氣的白糕,突然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笑語,給我紙筆,我要寫遺書。”
笑語站在原地不動:“姑娘又說笑了。”
“李因可不是這麼好心的人,肯定是我不知道又哪裡得罪他了,他就在這糖糕裡下了毒,不死也要給我毒成半殘。”
笑語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根銀針,說了句“冒犯了”,便依次插進了一碟糖糕中。
最後她拔出銀針,捏在周省雲麵前,銀針依舊亮白如新:“姑娘大可放心,太傅不屑於此等卑劣手段行事。”
直到笑語離開,周省雲吃下了第一塊糕點,她還是沒想明白。
今天把他的書房亂收拾一通,怎麼他不僅不生氣,反而還挺開心?
難道……他有什麼特殊癖好?
周省雲搖搖頭,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喜怒無常的活閻王,還是不要用正常人的想法揣測了。
她又掰開一塊糖糕,裡麵的流心的糖砂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突然想起了以前在家的日子。
在她的家鄉,每年的春天外婆都會做糖餅和糖包。她最愛吃的就是白糖包,尤其是糖餡和餅皮挨著的那一小塊,不會太甜膩也不會太寡淡,吃起來味道剛剛好。在家的時候,家裡人都由著她任性,讓她把完整的糖包拆得四分五裂,挑走自己喜歡吃的部分。
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周省雲望著窗外稀疏的星星,暗暗做好了打算。這次黎州之行,必須要趕緊誆著李因多做些造福百姓之事,這樣自己就能早日完成拯救天下的任務,早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