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等獎和普惠員工的幸運獎很快就公布並發完,主要是一些數碼產品和實用家電。
接下來是二等獎,國內雙飛六日遊,涵蓋機票和五星級酒店,而且是帶薪假期。
最令打工人心動的獎項,甚至比一等獎的高額現金都要誘人。
黎簡打了個嗬欠。她有點想回去了,季遙怎麼還沒有上台?
嘴巴閉上的那刻,屏幕上翻滾的用戶頭像堪堪停住,定格在她無比熟悉的一個昵稱和圖片上,是她最喜歡的動畫電影《怪物史瑞克》中貧嘴驢的角色。她愣住了。
“本、毛、驢、不、吃、胡、蘿、卜……哇,今晚第一個讓人羨慕嫉妒恨的幸運兒誕生了,是哪位家人?趕緊上台來!”
主持人的聲音失去了一丟丟控場的愉悅,似乎在為她錯失的夢中情獎痛心疾首。
黎簡如坐針氈。
她要上去嗎?季遙肯定已經認出來了。他現在哪裡呢?
正踟躕著,視線裡闖入那個熟悉的身影,男人從前排右側起身,步伐穩健、不疾不徐地走上台去。
周圍的同事知道這不是他的頭像,麵露驚訝,看他在主持人的錯愕中主動拿過了話筒。
“不好意思各位,這是我妻子的id。”
話音剛落,台下某處發出了幾句起哄的叫聲。
“不過她比較怕生,隻好由我自行領獎了。”
“首先感謝公司如此具有人文情懷的獎勵,也——”他頓了一下,目光越過前幾排的觀眾投向了更遠處。
“感謝太太的手氣,帶來這份意想不到的幸運,讓我對即將來臨的年假有了更美好的期盼。新的一年,希望我們依然同心並力,再接再厲。”
很簡短,但不無真誠的發言。從剛剛起哄的觀眾席處響起了熱烈的暖場掌聲。
黎簡眼風掃過,看見舞台邊緣側身站著的林知風,女人高挑姣豔,盈盈顧盼,趁勢走近將獎品牌遞到了季遙手裡,然後站在一邊。男人扭頭看了她一眼,不知什麼表情。
攝影師屈膝在下,給台上的頒獎者和領獎人合影留念。
眼前一幕,在諸多常鱗凡介的麵孔間顯得尤為養眼,既易教不知情的人無端稱羨,又會讓知情者心中泛起違心的斷論。
一個黎簡亦不得不承認的斷論——
那就是台上的一男一女,從身高、容貌到外形氣質,都呈現出異常和諧的般配。
用網絡上比較流行的一個詞就是,cp感十足。
思及此,黎簡麻木的心方才開始回血,像中箭後掙紮逃脫的小鹿,於不辨安危的迷惘中感受到一種陌生的鈍痛。
她低頭給還在台上的人發了條短信,隨即起身離去。
季遙到家的時候已是下午。
開門時屋裡靜悄悄的,近來這個時間段習慣坐在沙發上追劇或者看書的身影不在眼前,儘管在短信中被告知了原因,他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他先去衛生間洗了手,然後又回房間換了衣服,自覺動靜不是很小,但沒有人出來迎他。
猶豫半天,他敲了兩下黎簡的房門,無人回應,便捏著把手,將門擰開了半扇的距離。
厚厚的窗簾隔絕了窗外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許是剛關了空調不久的緣故,一室暗昧中還透著靡然的涼氣。
他適應了一會兒,才看清床中間微微的凸起,在拉得高高的被口的掩蓋下,似在費儘心機而又枉然地裹住某隻不知從何處跑來的受傷發冷的小獸。
男人眉峰微動,露出輕微的懊惱。
他靜靜佇立良久,正欲關門退出,那塊凸起輕輕動了動,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嘟噥。隨即安靜下來。
季遙想到什麼,快走幾步來到床邊,緩慢輕柔地掀開被子,用手去探黎簡的額頭和脖頸。果然,溫度燙得嚇人。
他打開落地台燈,驟然亮起的光芒讓床上的人不適地閉緊眼睛,也照亮她一張潮紅難耐的臉,額發間冷汗涔涔。
“簡簡,醒醒。”
他柔聲喚道。
黎簡眼皮沉得要命。她其實沒睡著,高熱帶來的各種難受讓她處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眩暈之中。好在她有先見之明,躺下之前拿出醫藥箱給自己測了體溫,也吃了退燒藥,之後便捂在被子裡等待發汗了。
除了前段時間的小感冒,她很久沒生過這種急病,在全身發作的酸痛中,一時竟憂懼自己會不會快要死了。
“季遙……”聽出那個人的聲音,她第一反應是“死”之前還有些話沒向他問明白。
但時間往往是狡猾的賊,會把看上去最致命的問題隱藏在受害者的意識盲區,以致他得償所願全身而退時,那些緊要的證據般的記憶早已被鋪天蓋地的新生活衝擊得支零破碎。
她就是這樣,稀裡糊塗地走到這裡,理不清自己究竟要問什麼。
或者,正是因為想問的太多,一時無法從紛亂的思緒中精準提煉出最關鍵的一個。
黎簡急得流出了淚。
“季遙。”她又叫了他一聲。
後者以為她隻是過於難受,自責得更重。
“去醫院。”他果斷地說。
黎簡知道他又誤會了。
她於是稍稍平複下心情,安慰他,也趁機重新振作起來。
“我吃過藥了,發燒而已,你彆擔心。而且我不怎麼喜歡去醫院。”
季遙看到床頭櫃上的藥箱,拿起體溫槍對著她的耳朵“嘀”了一下,三十八度九。
又拿起退燒藥看了下說明書,略略鬆一口氣。
“等到晚飯的時間還是這樣,不想去也得去。”
他把黎簡的被子拉到胸口以下,“這種情況不能隻注意保暖,還要散熱,你高中生物白學了?”
“可是我冷。”她終於睜開眼,弱弱地回嘴,“小時候都是這樣的,發發汗就好。”說著又想把被子往回拉。
“手給我。”
他繃著臉,像是生了氣。黎簡不明白他要做什麼,手剛伸出來,就被他拽過去夾在腰間貼著大腿的位置,與此同時,兩隻手卻沒閒著,從醫藥箱裡翻出退燒貼給黎簡貼上。
整個過程自然得如行雲流水,隻有黎簡被這莫名其妙的動作尷尬到燃起了一點求知欲。
“手放在這裡的意義是?”
“讓你清醒一點。”
許是意識到此刻不是講道理的好時機,季遙放緩了語氣。
“既然一挨著我就會不自在,不如利用這個弱點讓你分分心,少跟我犟。”
黎簡手指回縮,被男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強勢初露端倪。
“今天是我弄巧成拙,對不起。”
強勢的人開口,首先卻是道歉,“都沒問你是否真的做好了出門社交的準備。”
“可是簡簡,”他歎了口氣,“我還不夠敏銳,不是什麼都能猜到。譬如現在,或者更早一點,你在鬨什麼彆扭?”
突如其來的質詢。他揭穿了她,溫和卻一針見血。
這才是原本的季遙。黎簡心下凜然,是她先失去了警惕。
像是麵目頹然的老婦終於肯對鏡惋歎自己的蒼老,她不得不為她一直以來的掩耳盜鈴感到難堪。
該怎麼回答他?該怎麼表達他才不會覺得她做作?
想象力收到了迫切的指令,開始為她過度飽和的自尊衝鋒陷陣。
“上午我一個人在餐廳的時候,聽到一個關於你的八卦。”她微微一笑,展現出讓人迷惑的淡定。
“今天台上給你頒獎的那個女人,林知風,她很喜歡你吧?”
季遙聞言,眉頭一鎖,“是因為這個?”
“她騷擾你了?”
“沒有。”她急忙回道,為他不近人情的用詞感到心驚,想起那位女同事對他的評價,當下覺得他比唐僧還要冷酷。
看來他的確不知道衣服是找誰借的。
“閒聊了幾句而已,你不要回頭找她對質,挺尷尬的。人家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
季遙輕笑一聲,“到底是要拷問我?還是叮囑我?你這吃醋的方式,也是新奇。”
“都有!”她叫了起來,“哎呀……我不知道,反正你彆問她,當我沒說過。”
她沒有反駁最後一句,默認自己就是在吃醋。
有時候假話摻著真話說,往往比純粹的真話更令人信服。
季遙看上去相信了。
他之前有種種其他方向的推測,等到終於弄清楚問題的線索以及線索本身包含的意味,眼見得有種放鬆的愉悅。雖然他算是這場不愉快的始作俑者,但他問心無愧。
她開始吃他的醋,是不是說明心裡有他了?
黎簡卻在想,她承認吃他的醋,算不算繳械投降了?
兩個人想更進一步,總得先嘗嘗酸。
可她沒有力氣思考接下來要如何了。困意洶湧,咒術一樣融解了那點微末的不安。
她閉上眼睛,撓了撓季遙的手心。
“我想睡了。”
“好。”
季遙停頓了兩秒才回答,“睡吧。”
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停留良久方才離去。
黎簡睫毛顫了顫,像半開的玫瑰借著夜風抖落凝結在花葉上的露水,隻等熹微初露時的那一抹朝陽,賜予她全然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