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愛情 電梯 地心鳥 5023 字 2個月前

黎簡見大廳落座的人還不多,便去自助餐區逛了一圈,因未到飯點,這裡隻供應了一些冷食和點心。她不是很餓,就撿了幾塊水果凍糕,在用餐吧台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小口小口地吃著,一邊欣賞酒店落地窗外的風景,一邊就著美食消化仍盤旋在心口的不良情緒。

杜旻瑄也許說者無心,卻讓她第一天意識到,她和季遙的人生是不同步的。

結婚的時候季茹英從家底裡拿出了不菲的彩禮,但她很知趣地隻收了一半,並把那筆錢當作兩人共同的家用。婚後每個月,梁美珍擔心她沒有工作手頭拮據,也會時不時地給她轉些零花錢。

儘管她多次強調,季遙的工資卡早已被他強製性地交給自己保管,根本不缺錢花。可父母心疼嫁出去的女兒,總是憂其不足而不患其有餘。

最後,她隻得把媽媽轉來的錢另開個賬戶存了起來,以便日後找機會還回去。

說起來,她對自己的人生並無任何長遠或宏大的規劃,讀心理學也不過是在自我療愈的過程中偶然找到的興趣。也許是因為自小家境圓滿,她物欲不高,再惡劣的環境也能很快適應,但精神上,青春期普遍存在的孤獨一度在她身上駐紮蔓延,將靈魂腐蝕出一個無法填補的缺口。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不明白那個缺口意味著什麼,直到遇見羅楨禮。

洶湧的感情化為岩漿,不可自抑地從其中噴湧而出。

她在久曠生疾的心海之底,發現了一座蟄伏已久的火山。

但火山噴發注定隻有一時的壯麗,遍地狼藉的熔岩冷卻過後,那顆心陷入了沒有預期的休眠。

如此,生活於她變得百無聊賴。

可世俗的種種規範、標簽依然存在。

一些具體又抽象的東西,忽而變幻成一張看不見的網,將她縛得喘不過氣,忽而因顯得觸手可及而讓人躍躍欲試地想要爭取,像是主人為了趕路而吊在驢子麵前的那根胡蘿卜,幽默而殘忍地引出一些天真可笑的瞻念。

她才二十三歲,卻感覺為了那些不斷增長的瞻念而去追逐胡蘿卜的自己已然精疲力竭,仿佛趕了很久的路。

她想,也許是青春期的大雨還未停止,奔跑著躲雨成為了她的慣性。

要是有一天,她想要停下,不再冒雨趕路,或者向所有人宣布她其實沒有任何想去的終點,季遙會理解她的疲憊嗎?

還是無情拋下她,去追逐屬於他自己的那根胡蘿卜?

她不敢想。又覺得那一天來臨的時候,她會理所當然,如釋重負。

一陣清脆的談笑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黎簡忍不住回頭,見是兩個濃妝豔抹的漂亮女人,身著演出服,從後排的吧台儘頭徐步走來,看著像是季遙同公司的員工。

“……這邊太曬了,我們再往裡走一點吧。”

腳步聲逐漸靠近,黎簡轉回身去,聽到兩人堪堪停在她身後的位置,與她背對而坐。椅背抵住的半人寬的廊柱剛好遮住她半個後腦勺,卻擋不住兩人無所顧忌的談話聲。

“終於能吃上口飯了!化妝間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又吵又擠。也不知道瑄姐怎麼想的,這麼多人就請兩個化妝師,等年慶開始也不一定化得完!”

“是啊,不過瑄姐也很為難,聽說財務在這上頭壓預算了。幸好我們有先見之明,自己帶了裝備,不然現在還出不來呢。哎,你說財務也是奇怪,連Yishir的禮服都批了,怎麼還摳搜這點妝發的錢呢?”

“你傻呀!”開頭說話的女聲降低了音量,換成了神秘兮兮的八卦語氣。

“一般的高企,年慶辦得再隆重也隻會把錢花在刀刃上,怎麼可能在禮服這種無足輕重的麵子工程上下大手筆,還不是占了人的便宜。”

“誰啊?”

“還能是誰?技術二部的林工唄,除了她個白富美,誰會這麼大方地自掏腰包給半個公司的人撐造型?一折價哎……我隻有租的時候才碰到過三位數的價格,何況她家還從來不出租……”

“人家也沒那麼大方吧,像我這種小魚小蝦就沒沾上光啊。”

“那誰叫你不是技術二部的呢?欸不對,你算半個技術二部的,不如找你家陳工走個後門,嘿嘿嘿……”

“拉倒吧。我還不至於為了這點便宜讓人去當舔狗!”女生嬉笑著回罵道。黎簡聽出她確實沒有一點發酸的語氣,甚至還有些嫌棄。

第一次偷聽這種職場間的八卦,黎簡覺得還挺有意思的,早先一人獨坐時飄渺無據的煩惱被衝淡了些。儘管清楚兩人根本沒注意身後,她還是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一點聲音,沒成想在聽到下一句時,支棱的耳朵僵住了。

“……說到這個林工,她現在還在追一部的季經理嗎?”

“早沒了吧。季經理那麼高冷,而且都英年早婚了,她要是還上趕著,那臉皮也挺厚的。”

“我怎麼聽說,她覺得結婚是借口,一直都沒死心呢。”

“哈?”

“早上我在瑄姐那看節目單,剛好看見頒獎環節的名字改了,林知風和季遙。你說這是巧合?”

“不會吧。”

“還有更有意思的。剛在化妝間聽瑄姐說,你猜她今天看見誰了?”

“誰啊?”

“季經理的家屬。瑄姐說老漂亮了,白得像個瓷娃娃。”

“我去,這下不會有好戲看了吧。等等,我腦子裡有畫麵了。”

“狗血劇看多了吧你。這種情況關鍵得看男的態度。我看季經理跟唐僧一樣,為人挺正派的,就是不知道林工夢碎的時候是什麼表情……”

她的夥伴“嘖嘖”兩聲,沒有再作評價,二人又閒扯了一些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

十分鐘後。

“吃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這邊空調溫度太高了,妝都要花了。”

另一個人答應了,兩人嘴上沒停,嘰嘰咕咕地離開了吧台。

黎簡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吃瓜竟吃到自己頭上。不過她沒什麼特彆反感的情緒,之前能笑著旁觀陌生女孩子加季遙的聯係方式,也大概能猜到,屬於他自己的職場圈子裡,會有不招自來的桃花。

隻是一想到待會回歸人群,可能還會有像剛剛那兩個女生一樣的目光在暗處對她評頭論足,她就如芒在背,提前開始難受了。

大概一個小時後,季遙在酒店另一個偏廳的休息區找到了黎簡,她正神色怔怔地望向前方,那裡有幾個工作人員在布置路引和通道兩旁的落地花柱,顯然這裡有一場舉行在即的婚禮。

他停駐在她視線外幾米遠的地方,一向古井無波的黑眸目色灼灼,仿佛旅人氣喘籲籲地返途搜尋,終於複得不慎失落的心愛之物,憐惜又慶幸地歎一聲氣。片刻後才緩步走上前去。

“怎麼一個人跑這來了,無聊了?”

黎簡抬首,因驚訝而眨動的眼睫撲閃出幾縷螢火般未及掩飾的慌亂。

“不是發信息說了半場再進去嗎?我有點頭暈——”

季遙的一隻手倏地朝她伸來,輕輕蓋住她的額頭。

隔了一會說道,“沒發燒,看來確實給無聊住了。”

他斂手插兜,居高臨下地哂然而笑,“是我考慮不周,還以為好不容易放鬆下來,你會喜歡熱鬨一點的氛圍。”

黎簡聞言,才明白季遙今天引她出門的用心,默然恍悟。

她不知怎麼有些泄氣,雙手捂臉,略帶崩潰地嘟噥道,“哎呀就是社恐嘛……你儘管笑好了。”

如此自然又罕見的撒嬌,嬌憨中不乏媚氣,純稚中挾帶俏麗,叫季遙瞧得心軟失神,凝肅的眉目肉眼可見地柔和了下來。

他稍一側身,貼著埋首的女人默默坐下。摩肩擦袖的距離似乎比一般的肢體接觸更有殺傷力,黎簡感覺自己像剛出屜的小籠包,一下子冒出了熱氣。她一動不動,連手都不敢放下。

“不是說了,交不交朋友看你心情。但你這樣,讓人怎麼放心?”

這是黎簡第二次聽到他用如此溫柔的語氣對她說話,溫柔到仿佛在用聲音擁抱她。

他看穿了這份借耍賴隱藏起來的軟弱嗎?這樣的話,是不是也能夠知悉她亟待填補的寂寞?

可新婚之夜的抗拒彰明昭著,她該如何向他解釋這毫無端緒難以溯源的矛盾?

彷徨間有陌生的女聲插入這情意流轉的靜電場。

“先生女士,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這邊要把沙發挪走鋪設紅毯,還請你們……”

黎簡終於抬頭,她的臉紅仍未消失,卻幸運地有了一個憑空出現的借口。

“抱歉抱歉,妨礙到你們了。”她故意表現得尷尬又局促。

搞得對方也連連道歉。

就這樣她頭也不回地扯著季遙逃離出去。

入座前唯恐他看出什麼,故作輕鬆道,“放心吧,我隻是很久沒出來不適應而已啦。不就是跟人講話,有什麼大不了。”

演出已經開幕。但他們的座位沒在一起,因為家屬都被安排在了最後兩排,差不多都坐滿了。進場時主持人剛報出下一個節目的名字,在演員上台前安靜的間隙裡,兩人的動靜吸引了個彆觀眾的注意。

黎簡發現,直到她坐下,有一個人頻頻轉頭朝著她的方向在看,看完還和身側的人耳語了幾句。由是旁邊的人也回頭看了她幾眼。巧的是,她的座位正好在這兩人後排正對著的位置。

節目開始了,場內音響震耳。

她凝神屏息,目不斜視。淡然自若的麵孔之下,卻在暗自揣度是不是關於她存在和到來的無聊情報已然傳到那個素未謀麵的“情敵”耳中。

果如所料。

沒一會兒,後轉頭覷她的那個女人複轉過來,是一張格外昳麗的臉,直截了當地跟她打起招呼。

“嗨美女,你是季遙的家屬嗎?”

對方滿麵笑容,黎簡也和和氣氣地回答了她。

“原來是真的哇!”她不可置信地叫起來,表情裡有種刻意且可疑的亢奮。

“要不是今天找我借衣服,都沒聽遙哥提起過。”

她又隔著椅背將她細細端詳了一遍,“禮服還合身吧?”

沒等黎簡回答,她又自顧自繼續道。

“唔,可惜顏色沒選好,跟你的膚色不太搭……”脫口的瞬間她自覺失言,麵露慚色,“我不是說不好看哈,隻是做平麵設計的,養成習慣了,你——”

“林女士?”黎簡平靜地打斷了她,“謝謝你的衣服。一時興起的決定,沒意料會麻煩到你。回頭有空,該讓季遙好好請你吃頓飯。”

女人的笑容僵在臉上。“你認識我?”

黎簡微笑不語。

林知風訝然於眼前女子須臾之間顯露的氣場,明明是個娃娃臉,還一身的學生氣,看向她的目光卻鋒芒逼人。

“嗬嗬,同事之間一點小忙而已,吃飯就不用了。”

她終於偃旗息鼓,知趣地轉回身去。

黎簡拾起手機,打開了一局遊戲。

打到眼睛發痛的時候,她總算摘下了耳機,聽得觀眾席間一陣躁動。

抬頭看台上的大屏幕,才發現年慶已經進入到她原本心心念念的抽獎環節。

也注意到林知風旁邊的女生還在,她本人卻不見了蹤影。

黎簡想到什麼,將欲舉起手機的胳膊遲疑了少頃,還是對準了那個如幻影般不斷變換的二維碼。

“滴”地一聲,大屏幕開始瘋狂地閃爍,主持人的聲音也恰好響起,“好,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來了……”

她啞然一笑,原來差一點未趕上檢驗人品的末班車。

這瞬間的欣幸如風中飄搖的火苗,一眨眼就滅了。手機黑屏映照出半張懨懨的臉,她為此刻內心的溫吞和淡漠垂目自嘲。

到底在彆扭什麼啊?

她瞪著那張臉,無聲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