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將近第七個月的時候,黎簡已經完全適應了和季遙的室友生活。
兩人心照不宣地分室而居。季遙因工作性質,加班的時間比不加班多,而黎簡為了有更好的學習氛圍,特意請師姐托人借了俞大的圖書館出入卡,每天雷打不動地按照時間表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
即便如此,同在一個屋簷下,無數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時間罅隙,還是讓這對陌生拘謹的煙火搭子漸漸培養出一些連他們自己也沒意識到的默契。
比如,每周五季遙總是會按時下班,開車接上早早等在俞大南門的黎簡,去他提前訂好的餐廳吃飯。在吃這件小事上,季遙有著和原生家庭一樣挑剔的胃口,而黎簡則比較隨意。因此,每次都會被他的選擇驚豔到奉送上一籃框的情緒價值。
這一時期的吃飯就隻是單純的吃飯了,不再像婚前那樣,為了相互了解而絞儘腦汁地進行讓人食不知味的尬聊。
周六上午,夫妻倆則去小區旁邊的體育館打球。下午,再去遊泳館遊一個小時的泳。
黎簡本不算精力充沛的人,但為了保持一個良好的學習狀態,在跟著一向自律的季遙運動了幾次以後,也慢慢習慣了大汗淋漓以後渾身輕鬆的暢快感。
何況,運動時的季遙蓬勃張揚,比日常更加青春亮眼,讓她想起米開朗基羅的雕像大衛,完美而遙遠。好幾次幾個大學生麵孔的女孩子要加他聯係方式,她在旁邊笑得幸災樂禍,被季遙一記眼神飛刀警告,卻在轉身無人的角落湧起一陣被她遺忘已久的惆悵。
季遙確實是個體麵人。
新婚之夜的坦白之後,他表現得大度且從容,從不逾矩,比婚前更有分寸。
甚至當黎簡確認了學校錄取的Offer之後,一時得意忘形,興奮地抱住他的脖子晃來晃去的那一次,他也隻是虛虛扶住她的腰,在她反應過來以後自然地撤回手,低頭微笑著問,“出去慶祝一下?”
她覺得季遙跟自己想象中很不一樣。至少,他不屬於羅楨禮口中所謂的全天下都一樣的的那種“男人”。
他的耐性好到驚人,初時教她感到抱歉,後來讓她不安,再後來讓她疑心,以為他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秘。
不過宋淩菲說,那不是她應該有的心理負擔,重要的是她想要什麼。
如果對目前的狀態感到滿意,那就繼續保持。
如果想更進一步,那由她來主動出擊,最好不過。
她沒好意思對宋淩菲講,自己對季遙的性幻想越來越頻繁了。
主要是退居到防線以外的季遙,禁欲感太強,真的很勾人。
一念心起,再用同一雙眼睛去看熟悉的人,便會不自覺地產生各種綺思遐想。黎簡控製不住,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見到季遙會臉色泛紅,心口發熱。
*
又一個周六的早上,黎簡睡眼惺忪地趴在島台上剝雞蛋,拿到Offer後她整個人就鬆懈了,恢複了不少往日的懶散,作息也開始紊亂。因此,早上八點半被季遙薅起來吃早餐的時候,罕見地起床氣發作。
季遙並不慣著她。
“按時吃早餐是一個人應有的良好品質,請尊重下我的勞動成果。”他言語霸道,不容反抗。說完回了房間。
黎簡對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然後意識到他是進屋換衣服準備去運動了。
腦袋從混亂的生物鐘恢複清醒,淡淡愁緒湧上心頭。
啊,上上周感冒沒好逃了一次,上周因為來大姨媽又遁了一次。這周要再找借口不去會被鄙視的吧。
一想到季遙臉上會浮現出似笑非笑看弱雞的神色,她就不由自主地氣餒。
想來想去拍了下桌子。
被看扁又怎樣啊?《蘇菲的世界》裡不是講了,閒散是天才的理想,懶惰是浪漫主義者的美德。我黎簡今天就做自己了!
怎、麼、地。
她鬥誌昂揚,把一半蛋黃塞到嘴裡,一手端起牛奶準備一鼓作氣喝完,大大方方地回屋補覺。卻在下一刻,看見從房間走出來的男人,驚得差點噎住。
他沒換往常運動時穿的白色休閒服,而是一席正式的黑色西裝,剪裁精良,襯得他身形修長,輪廓分明。頭發也是打理過的,用發膠固定成四六分,隻餘一些細碎的劉海垂落,微微遮住右邊的眉目。整個人背光而立,顯得英挺卓然。
“你這是……”黎簡好不容易咽下那口噎人的蛋黃,順帶克製住美色襲人而引起的一陣激動,努力裝出見過世麵的樣子。
季遙清了清嗓子,難得露出不自在的表情。
“公司二十周年慶,我要去頒個獎。昨天不是說了?”
他扯了扯剛係好的領帶,似乎嫌勒得慌。看在黎簡眼裡,卻是一種致命的勾引,她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忙移開目光。
昨晚吃完飯他好像是提過這麼個事,但她當時在打遊戲,神思有住,並未放在心上。
“那個……領帶不要更好。”她端起未儘的牛奶喝了最後一口,起身收拾餐盤,像個熟稔的造型師一樣給出自己的建議,語氣冷靜,令人信服。
季遙愣了一下,片刻後對著鏡子照做了。
整理衣領的間隙,他又問她。
“你今天沒事?可以去湊個熱鬨。中層領導允許帶家屬,快結束的時候有抽獎環節,獎品還算豐厚。”
黎簡聽到“抽獎”眼前一亮。
“真的嗎?家屬也可以參與抽獎?”
季遙被她突如其來的興奮逗笑,點點頭解釋道,“嗯,不過兩個人隻能占用一個抽獎名額,試試唄,說不定你運氣比我好。”
她剛要頭腦發熱地答應,想到什麼,煥然的神采暗了下來。
“算了,我好久沒服美役了,衣櫃裡也沒什麼像樣的行頭。還是彆去了,省得站在一起丟你的人。”
男人像是聽到什麼笑話,挑了挑眉。
“黎老師還會有如此不自信的時候?”
他安慰她,“放心,衣服的事我讓同事幫忙解決,你簡單收拾下就好。”說完拿起手機走到一邊,打起了電話。
黎簡聽到通話內容,不由得佩服他的辦事效率,遂不再忸怩,把餐具洗好後就回房間捯飭自己了。
剛化完妝,房門便被適時叩響。她跑去開門,季遙舉著塑料膜裹著的禮服,目光落在她臉上,恍惚了一瞬,黎簡以為妝容有什麼問題,忐忑發問,“不……好看嗎?”
季遙垂下眼睛,“好看。”
……
好直男的評價。
她沒再說什麼,接過衣服,翻了下標簽,驚叫出聲。
“你同事好牛,這個牌子都能借到。”
“大部分領導的行頭都是由她負責的,屆時還會有一些重要客戶及媒體人員到場,難免重視一些。”季遙淡淡地評價道。
“你換好衣服,我們就出發。”
*
半個小時後,黎簡挽著季遙的胳膊,走進了承辦年慶的酒店會議大廳。
她過了太長時間的象牙塔生活,乍然來到人頭攢動的社交場,不免有些露怯,氣息不穩地攥緊了引路者的衣袖。
“緊張了?”那人在她身邊偏頭問道。
“放輕鬆,你今天的任務又不是表演節目。除了抽獎,可以多關心一下食物。這家酒店的自助冷盤還不錯。至於要不要交新朋友,看你心情。”
季遙說得隨意而篤定,這讓她稍稍寬了心。
也是,她今天來就是蹭吃蹭玩的,沒必要為了無效且多餘的social而焦慮。
鬆氣間聽到有人在喊季遙的名字。一個女人迎麵走來,身姿颯爽,步履生風。
她在幾步外站定,露出大方得體的微笑。
“太忙了沒來得及問,衣服送到了?”
季遙歪頭示意。
女人笑著看向她,“是我眼拙,這位應該就是黎女士。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清麗佳人。”
黎簡為這種成年人之間陌生的恭維感到汗顏,生疏地表達了應有的謙虛和回敬。
“這是幫忙借衣服的行政部經理杜旻萱。”季遙及時幫了腔。
她連連道謝。
言談間杜已將季遙身邊的女子打量個仔細,看出她雖然豐容靚飾,衣裝楚楚,但眉宇舒展,目光清亮,一臉涉世未深的純真情態,不由得多了一絲好奇,“黎女士在哪裡高就?”
“叫我黎簡就好了杜經理,我沒在工作,剛考上俞大的研究生。”
“怪不得。”眼前的女人豁然點頭,笑著解釋道,“我說你身上怎麼一點班味也沒有,原來還在讀書。”
黎簡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方輕而易舉地看穿她的年輕,讓她有些氣餒,仿佛幼稚的少女偷偷用大人的飾品裝扮自己,被撞破以後浮現出無處可逃的羞赧。
這裡燈光絢爛,杯觥交雜,是不屬於她的競技場。
杜旻瑄是大忙人,打完招呼就離開了。
黎簡不想當季遙的人形掛件,在陌生場合表現得太過依賴於人,便叫他先去忙該忙的事。她一個人隨便轉轉就好。
季遙同意了。其實他也沒什麼可忙,左右不過是找主持人對下自己的頒獎詞,但他觀察到上一秒還言笑晏晏的妻子突然間如有所失卻又強自振奮的樣子,心下疑惑,本著凡事要給對方留夠私人空間的體己心態,準備靜觀其變以求線索。
兩人就這樣短暫地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