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天呐,太荒唐了!蒲光作為一個在社會摸爬滾打幾年的職業女性,挨過了大學畢業即失業的黑暗,抗過幾年疫情公司倒閉的絕境,以鹹魚的姿態苟過了無數道坎坷。
現在竟然被一張試卷給打敗了!
蒲光咬著筆,一會抬頭望望時間,一會低頭快速翻著試卷。
她使勁錘著生鏽的腦袋,那些久遠的知識像一堆破銅爛鐵,在腦袋裡叮鈴哐啷揚起一片粉塵。
“好了,時間到了,停筆,從後往前收,課代表收齊抱我辦公室來。”老馬無情地宣告死刑。
頃刻間教室一片熱火朝天。蒲光一隻手匆忙地往試卷上亂填,另一手敏捷地擋住前排同學,最後無情的黑手還是飛速從她手下抽走試卷。
她往後一仰,有點委屈。隨即又安慰自己,算了,考不好又怎麼樣,沒事,自己本來成績也一般。
這樣想著心又鬆下來。
於是隨意往前一瞥,發現幾人女生打鬨著圍過來,其中有蒲光的同桌,那個叫林可的娃娃臉女生,同時也是她們班的班長。
等到她們走進,其中一個開了口,“蒔夏,你考得怎麼樣?”
“就那樣吧。”,蒲光隨口應付。
幾個女生對視一眼,林可坐回旁邊開始鍥而不舍追問,“我最後一個大題算了好久,蒔夏,我們對對答案嘛。”
這就是傳說中學霸間的刀光劍影嘛。
唉,蒲夏在心裡歎口氣,“我沒做。”
幾個人同時啊了一聲,林可更是湊到麵前,瞅她一眼,像是不信,“我剛剛做到一半就聽見你開始翻試卷檢查了。”
老天爺,那是因為她早早就開啟了讀天書模式。
“哈哈,維舟,你也有時間不夠用的時候哦豁豁~”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打破了這裡的尷尬,肆無忌憚的調侃聲引得蒲光望去。
教室的講台處簇擁著一群男生,聲音製造者正放肆地一邊大笑一邊用一隻手臂搭上旁邊男生的肩膀。
蒲光遠遠望過去,被摟住的男生站在那群人的中間,頎長的身體慵懶地靠著講台,微微偏過頭,他輕抬下巴看向同伴,側臉線條乾淨流暢,白皙修長的脖頸利落地隱入黑色的衛衣領口,像棋盤上黑白分明的棋子。
“唉,蒔夏。”林可推了推她手臂。
鬼使神差地,蒲光隨手指向講台,“要不你們去問他唄。”
教室裡依舊是此起彼伏的交談聲,蒲光沒管身邊人的反應,打量的目光也沒有移開。
而倚著講台的男生像是感應到什麼,突然轉過頭,淡定地往這邊一瞥。
額,偷窺被抓包尷尬嗎?
尷尬。
更尷尬的是對方還是個帥哥。
當冷淡的眼神掃來,蒲光想起閨蜜一邊抱著手機刷男團一邊控訴,“天呐,能不能在現實生活中給我來點帥哥!”
蒲光突發奇想,這不會就是她來這的意義吧。
鈴聲再次響起,僅幾秒鐘的對視白維舟又移開視線,像是燕尾輕盈地掠過湖麵。
索性周圍的女生也散開各自回到座位,沒有人再對她刨根問底。
*
夜晚教室的燈慘白慘白的,每個人伏在桌上,教室裡隻有沙沙的翻書聲和刻意壓低的講話。
蒲光終於不用再假裝聽課,也不想寫那枯燥的卷子。相比白天她喜歡這樣的安靜,而且這個位置不錯,靠著窗。
窗外樹上的知了歇了,高大的榕樹罩住老舊矮小的路燈,蟲子在那束光裡孤獨地盤旋,周圍黑暗在慢慢逼近,它們不敢踏出。
咚咚,桌子被敲響。
“蒔夏,老馬讓你去他辦公室。”
蒲光抬眼看去傳話人已經回到自己座位。而周圍的人依舊專注地乾自己的事。
辦公室隻有老馬一個人,白熾燈光打在他厚重的頭發上,黑得像墨,很難不懷疑是假發。
聽到腳步聲,老馬兩手一撐,身子立刻隨著椅子絲滑地轉過來。
等蒲光走進,他上半身已經隨意地往後一靠,一手抽過桌上的卷子,一手拿隻簽字筆像教棍一般在上麵指指點點。
“這次感覺考得怎麼樣?”他依舊盯著試卷。
“嗯,那個,我也不知道。”聲音越來越弱,蒲光的目光飄散。
這麼多年的社會曆練是沒一點長進。
沒辦法,蒲光從小在班上就是個小透明,連小組長都沒當過。上了班在單位更是謙卑低調,謹守鹹魚法則。
可以說是小時候怕學校老師長大了怕單位領導,家裡長輩小時候說她上不了台麵、沒見識,長大了又說她曆練不夠,小家子氣。
“你記得上次月考怎麼給我說的?”老馬抬起頭斜瞟過來。
“又是狀態不好?”他翻過試卷用筆指圈出,“你自己看看,簡單的都在錯。”
蒲光象征性地瞥過去一眼又迅速收回。
“蒔夏,上次我就跟你媽媽交流過,你心態很容易被乾擾,這學期成績起起伏伏,找不到自己的學習節奏。下學期就高三了,你這樣對誰有交代。”老馬用筆重重地叩了兩下桌子。
她繼續低著頭——這個時候切忌眼神交流。
“算了,你把卷子拿下去自己分析,自己想清楚之後怎麼學再來跟我說。”話鋒一轉,老馬又似妥協般放軟聲音。
蒲光避開老馬的眼神迅速接過試卷又快步離開。
幽深的長廊兩側掛著各種醒目的名人畫像,在昏暗的燈光下他們依舊目光灼灼地凝視著每個路過的學生。
這麼多年過去了,蒲光依然認為學校夜晚是最適合拍國產恐怖片的了。
她加快腳步走回教室,剛一落座,林可迅速歪過頭,湊近,“蒔夏,老馬叫你什麼事啊?”同時眼光掃向她手裡的卷子,“是說這次考試嗎?你考得怎麼樣?”
蒲光吸口氣,沉默幾秒,把試卷放桌上,“想看你自己看。”然後轉過身繼續撐頭望著窗外。
幾秒後試卷被疊起小心翼翼放她桌子右上角,林可探過來,有些難堪地問:“蒔夏,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
“哦。”林可尷尬地撤回上半身,繼續埋頭寫作業。
她生什麼氣呢,反正自己的真實水平就是這樣,就是蒔夏周圍的人並不這麼想。
蒲光撐著頭,窗外的飛蟲依舊在那束光下打著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的事,放學後,林可和那群女生也不再來找她一道回家了。
蒲光默默鬆口氣。
*
第二天老馬就在班上公布了成績和排名,他驕傲地公開表揚白維舟取得140分的好成績,同時宣布下次月考完就按排名先後大家依次挑選座位,班上是一片肅殺。
而蒲光還是這樣,不知道乾了什麼又挨到了周五。
今天沒有晚自習,下午最後一節課,當曆史老師端上保溫杯,把講台上的外套往手臂一搭走出教室的同時,身後的教室瞬間沸騰。
大家如同屍體回溫,平時下了晚自習還在這討論問題的女生都麻利地收拾書包。
蒲光當然也想走,可是今天還要打掃衛生。
天越來越暗,收拾完書包,蒲光就走向講台擦黑板,等組長收拾好來安排任務,她可不想耽誤時間。
“蒔夏,你一會掃一大組,掃完就和白維舟去倒垃圾。”組長在身後喊到。
蒲光手一頓,轉過身放下黑板擦,眼神下意識掃過後排那個身影。
“知道了。”然後去小陽台拿出掃把分給其他人。
她麻利地搬動凳子,耳邊是大家的說笑,教室裡洋溢著假前的快活。
窗外的路燈陸續亮起,她想提醒大家放快動作,猶豫著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打斷。
“周少軒,彆聊了,天快黑了,還要倒垃圾。”
一道清亮的男聲打斷了說笑,他不疾不徐又擲地有聲,讓人絲毫不覺被催促的惱火。
蒲光轉過身望去剛好接住白維舟投過來的目光——他今天依舊是一身黑,此時已經掃完了坐在座位上,修長的雙腿懶懶的相互搭著。烏黑的碎發下是一雙格外好看的眼睛——比桃花眼略長,眼尾尖銳,不顯輕佻。
此時看過來,沒有笑意,反倒是清淩淩的。
“走吧,倒垃圾了。”他站起身,雙手插兜向陽台走去。
以往熱鬨擁擠的校園在人潮散去後十分空曠,茂密的榕樹下零散的幾個學生說笑著遠去。
一路上蒲光和白維舟沒有交流。隻是到垃圾場時,他主動提高桶示意蒲光鬆開,利索地倒出垃圾後兩人又沉默地往回走。
走到教學樓下,蒲光鬆開手,白維舟自然地提著垃圾桶邁上台階。
蒲光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看著他毫不費力地跨過幾步台階,一雙白皙的腳踝在黑色的衛褲中時隱時現。
直到靠近教室後門,聽見周少軒張揚的嗓音從門縫傳出,“難怪看她剛剛一直沒說話,那副樣子肯定是又被老馬說了唄。”
“聽說她最近一直這樣,還跟林可她們鬨矛盾,你看最近她們都沒一起回家了。”
“上次選班長,林可不就是和她……”
像有默契般門外兩人的腳步停住。
白維舟下意識向身旁女孩看去。
她嬌小的個子隻在他肩膀附近,柔軟的黑發被虛虛地束在後腦勺,眼皮半耷拉,長長的睫毛遮住平日杏眸裡的清亮,投下一片疏朗濃密的陰影,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不出她什麼表情。
白維舟意外地挑了下眉。
而蒲光此時正無語——這群人,看來還是作業太少了。
正在她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時,身旁伸出一隻修長的手,利落地推開了虛掩的門。
白維舟邁開步,率先提著桶和蒲光一前一後走進去。
討論戛然而止,兩人頭也沒回地朝陽台走去。
*
終於回到家,打開門就看見張琳在餐桌上擺菜。
“小蒔,回來啦,準備吃飯了。”
蒲光放下書包,跑去廚房洗個手,幫著一起把湯端出來。
“張姨,你也坐,一起吃。”她招呼著。
張琳擺擺手,“你趕緊吃,我下午在家吃了。”然後拉開一張椅子往旁邊一坐,“對了,下午你媽媽打電話回來說給家裡寄了些特產,我去取回來了,放茶幾上的。”
她停頓了下,眼神撇過來像是觀察蒲光的反應,“還有上次考試成績出來了吧,她說周末要打電話回來。”
“哦。”蒲光淡淡地應了聲。
晚上,洗完澡,蒲光撲向柔軟的大床,把臉深深埋入蓬鬆的羽絨被中,然後翻過身,望向天花板,終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對這個世界,她有一種奇異的剝離感——像一顆落入深海的石子,沒有跳動的心臟,也在慢慢失去溫度,被海水或溫柔或地激烈裹挾著。
會不會到了最後,她將以毫無察覺的墜落埋進最深處,周身隻有時不時冒出的一顆氣泡,證明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