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什麼也沒看到。
窗外是一片竹林。
竹叢很久沒人砍伐打理,竹根擠擠挨挨的長著,縫隙堆滿了掉落的竹殼。瘋狂擁擠的竹子之間再也擠不出一絲生長空間,向著房子的方向擴散擠壓過來,帶來一種怪異的壓迫感。
竹葉太茂密,陽光透不下來,竹下的這個房間就顯得陰冷昏暗。
竹子擋得這麼嚴實,風到底從哪兒吹來的呢?
任頌霜乾脆把窗關嚴,窗簾也緊緊拉上。
房間頓時黑得不像是白天。
房門不知什麼時候緊緊關上了。
她又到牆邊摸索著開了燈。
老舊的白熾燈外殼泛黃,灑下的光就打了折扣,任頌霜突然感覺眼睛有點花,視線裡閃過黑色的斑點。
她揉揉眼睛,黑點就消失了。
這是正常現象。但她寧願相信是已經有東西在搞她心態,也不想承認自己年紀輕輕就有了老眼昏花的毛病。
任頌霜開始檢查房間。
床上的被子有股淡淡的腥味,可一點不像洗曬過的樣子。用力一掀,萬幸沒看到什麼蟲子亂爬的場景。
一屁股坐到了床上,任頌霜把那個順手拿進來的草藥包打開。
草藥包裡塞了幾種味道有些衝的乾草,她被薰得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吸溜兩下鼻子,乾脆把裡麵的東西全都往外一倒,一個黃色的三角紙包跟著乾草一起掉出來。
紙包被以特殊的手法折疊,拆開來看,是一道符。
這道符裡還包了黑黃色長條形的小硬片,一時不查,硬片掉到了床上。
她眯著眼仔細找,昏黃的燈光下在發黃的白色被單上找到了這些紮人的小東西,放到手心裡拿到眼前細看,像是剪下來的指甲。
“嘖嘖。”瞧著真像某種不懷好意的詛咒。
至於那道符,係統名稱隻是個簡單的“召來符”。
名稱雖然簡單,但它要召來什麼,幾乎已經不需要去猜。
先不管幾個小硬片是什麼東西的指甲,她低頭把床上掉的其他硬片都撿起來放回符裡,重新包好。
但她以前沒折過這種符紙,即使是順著折痕複原,也包不回原本嚴絲合縫的樣子,乾脆隨便折疊,隻要不漏底,裡麵的東西不掉出來就行。
然後,她把這包東西揣進了衣兜裡,起身去開門。
任頌霜打算故技重施,把這包被她拿走了重要內容物的草藥包用折扇頂著掛回門頭上。
遊戲外,默默關注著《生死薄》“唯一無常”的觀眾們,看到“九族飯飽”開直播了,立刻呼朋引伴,把消息散了出去。
任頌霜追到窗口的時候,直播間的觀眾們都在震驚。
【艸!窗外有鬼快跑跑跑啊啊……啊?她A上去了??】
【她還伸腦袋去看~~不行了,我想起被窗扇夾脖子的可怕經曆了QAQ】
【這就是無常!】
等她把草藥包扒下來,倒出不明物品時,彈幕再次沸騰。
【這是什麼?!我問你這是什麼?!】
【大佬怎麼知道裡麵有東西?】
【紙上畫的是什麼?裡麵包了什麼?】
【揣兜裡了!這麼可怕的東西為什麼要帶身上?為什麼不從窗口扔掉?】
【動作快了好多,屬性點加到體質上了吧?啊啊啊好想知道主播上一把拿到了多少屬性點!】
【說不定還有修為。】
【那種東西不知道有什麼用,給不給無所謂啦,反正我沒有。】
任頌霜打開房門,鎖扣發出哢噠一聲。同樣老舊的房門隨著拉動,發出悠長尖細的吱吱聲,在寂靜的空間裡響如驚雷一般。
一般人如果在陌生又不安的環境裡搞出這種動靜,肯定第一時間就停止動作,靜觀其變。任頌霜沒有,她維持著穩定的速度,在磨人的吱吱聲中把房門打開,然後又猛地一把關上。
彈幕:【????】
任頌霜是惡趣味發作了。
她想起在大多數的恐怖片裡,像這種戲這麼多,能把人全部注意力都吸引過去,讓人膽戰心驚地打開的門,門後一般都會藏著一張鬼氣森森的臉,給開門時精神一直緊繃的人製造一個小小的開門驚嚇。
所以她又把門關上,先反個套路,然後再次以磨人的速度打開。這次,她繃著臉,瞪著一雙死魚眼,僵硬地把腦袋移動到門縫後麵,朝外看去。
意料之內的,果然對上了另一雙有點直愣的眼神。
那人像長期沒睡好,蒼白的臉上眼圈青黑,眼睛裡還有紅血絲。
四目相對的瞬間,任頌霜啪一聲關上了房間的燈,迅速下蹲。
燈一關上,任頌霜看到他的雙眼瞬間瞪大然後視線跟著她下移。
她處於門後的黑暗,那人在稍亮的走廊,燈一關,亮處的人正常來說是看不到處於暗處的人的。
除非對方不是人。
外麵的東西雖然沒有瞬移到她身後去掐脖子薅頭發,也沒有貼在她耳邊低語,但意識到被她耍了的時候,那眼神可一點也不友好。
任頌霜沒等他發作,又把燈打開,在那人毫不遲疑扭頭要走的時候叫住了他,“不好意思啊柳同學,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她越叫他走得越快。
任頌霜高興地奮起直追。
能這樣反客為主的追著這個NPC跑的時間應該不多,得珍惜。
她腳步輕快,一陣風似的跑到他前麵,然後轉身後退跑,笑嘻嘻的問道:“柳同學,你走什麼呀?”
柳同學猛的頓住腳步,看向了任頌霜。
他的雙眼眼白部分少,瞳孔極黑,被他直視時像是要被吸進某種深淵一樣,帶給她極大的壓力。
任頌霜沒被他的眼神嚇到,反而一步步逼近,“柳同學,你撒謊了。我房間裡的被子沒曬過,今晚可能要睡不著了。看到我身體不適蹲下來,你為什麼不扶我一把?”
他原本是不想示弱,但隨著她的靠近,漸漸地侵犯了雙方的安全社交距離。最後,他選擇退了一步,做個有風度的年輕人。
但即使維持了風度,他的語氣還是不太好,“這位同學,你不應該這樣嚇人。”
任頌霜無辜眨眼,不明所以,“我怎麼嚇人了?”
他沉默不語。
任頌霜做出恍然大悟狀,“你是說我在柳同學你提供的光線極差的房間裡使用了接觸不良的電燈又打開了極其吵鬨的房門這件事,嚇到你了?”
柳同學:“……”
任頌霜繼續道:“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
“那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他臉皮輕輕抽了兩下,老實回答:“給你的房間灑雄黃粉。”
說這話時,任頌霜才注意到他手上拎著的紅色塑料小桶,桶裡麵的黃色粉末染上紅桶顏色,呈現出一種偏紅的黃褐色,有股刺鼻的氣味。
這樣一個陰森的年輕人,手上拎著一個與他氣質不符的塑料小桶,竟還挺有趣的。
任頌霜做出請的手勢,側身給他讓路,說道:“我叫九族飯飽,柳同學叫什麼名字?”
他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往旁邊讓了一步,拉開距離後才往回走,“在下柳平笙。”
他腿長走得快,兩步就走到了前麵,像有意要把任頌霜落下。
任頌霜並沒有惹人嫌的自覺,她盯著柳平笙紮在身後墨色的柔順長發,小跑著追了上去。
彈幕:
【她摸人家頭發!!!】
【有嗎?可是當事人都沒什麼反應啊】
【有賊心沒賊膽?伸完手就猶豫了吧……】
任頌霜伸了伸手,似乎沒乾什麼,然後她又雙手插兜,跟在柳平笙後麵。
柳平笙進了她的房間,為了不讓他緊張,她還體貼的沒跟進房間。
其實是把揣兜裡的藥草包又用折扇戳著掛回門頭上。
掛藥草包時,她趴在門框上拗了個不自然的動作,弄出了動靜。柳平笙在房裡疑惑的向她看來,她靈機一動,倚著門框露出油膩膩的笑。
柳平笙像是有些傷眼的低頭做事,不再看她。
任頌霜掛好草藥包,正嬉皮笑臉裝無事發生時感覺到了其他人的視線。
那幾個老玩家一直在偷偷關注著她跟柳平笙的互動。
任頌霜由他們看,他們不來找她說話,她也不搭理他們。
隻是注意力離開的一小會兒,她房間裡的窗戶就被打開了。
柳平笙低著頭繼續用小勺子從塑料小桶裡鏟出黃褐色的粉末小心灑在房間各處,解釋道:“客房久不通風,雄黃味道又刺激,還是開窗好些。”
“哦~阿笙真貼心。”
柳平笙眉頭一跳,但什麼也沒說。
“這是在乾嘛呀?”
三個老玩家終究還是介入了二人世界。
柳平笙直起腰回答,“李同學怕房裡有蟲子,我給她灑些雄黃粉。”
“雄黃粉?什麼東西?”
任頌霜跟柳平笙一起看向他們,表情如出一轍的疑惑。
但任頌霜很快理解,雄黃粉很少用來驅邪的,他們沒怎麼接觸的鄉下東西,不認識也正常,朱砂估計他們才不陌生。
NPC對他們的“缺乏常識”也很快給出了自我說服的理由,“哦,你們城裡有殺蟲劑,也沒什麼蟲子,所以才不知道雄黃可以驅蟲。”
幾人點頭,“哦,驅蟲用的。”
話是這麼說,但好好的一個NPC,為什麼要幫新人做事?還是這種親力親為單獨關照的情況,一般得把NPC的好感刷到一定程度才能觸發的吧?
新人什麼時候跟NPC感情那麼好的?她為什麼知道“雄黃”?是得到了什麼情報,知道了隱藏劇情?
四人,包括靠在房內門框上,打開了一條門縫偷聽的冷麵男人都開始正視起這個新人。
一開始,他們都以為她活不過當晚。
沒想到,她倒是藏了一手。
隻是可惜,新人自視甚高,也不自覺一點來跟他們這些老玩家抱團,共享信息,獲取保護。就算多知道一些東西又怎麼樣?這個遊戲又不是靠信息活下去的。
隻是可惜新人手上的東西了。
幾人各懷心思,柳平笙又加快了速度灑好了粉,拎著小桶出來。他先是向任頌霜說道:“九同學,雄黃粉撒好了。窗先彆關,通通風,被驅趕的蟲子也能有地方逃。”
任頌霜笑眯眯的說道:“謝謝你,阿笙,你真是個好人。”
NPC數次提及不能窗戶,還親自上手給她做出開窗的決定,肯定是有什麼有趣的劇情跟窗戶有關。
這窗不關也罷,她樂意奉陪。
跟她說完話,柳平笙才轉向其他人,“各位同學都放好行李了嗎?時間還早,我帶你們去村裡四處逛逛吧?豐收節村裡是不生火的,所以每家都會提前備好耐放易儲的乾糧。各位餓了可以隨意去村民家裡吃斷火食。村民們很熱情,不會介意你們吃了多少,但是要記住,每人每天隻能吃一家,當天不能幾家混著吃。到了最後一天,也就是第五天晚上,村裡會擺流水席,慶祝豐收。一年到頭,除了守年,我們村裡最熱鬨就是這五天,望各位玩得儘興。”
他說話的時候,冷臉男人也從房間走了出來。四人顯然對這段背景交待已經熟悉,並不在意,反而都盯著他手上拎著的塑料小桶看。
柳平笙把桶往前遞了遞,“裡麵還有一點,你們如果也怕有蟲子的話,可以拿回去,在房間角落各處灑一些。”
雄黃粉味道有些刺鼻,他們連忙身體後仰,離遠了些。
柳平笙也不勉強他們,把小桶收回,說道:“我先去洗個手,然後帶你們出去逛逛。”
他去洗手的時候,四人就把任頌霜堵在了房門口。
嬌小的女生首先開口,“我記得你是……叫什麼?”
“九族飯飽。”任頌霜雙手抱胸,笑容和善,給人一種非常好說話的錯覺。
“我叫玉濤歌。坦白跟你說,我們其實不認為你能活過今晚,畢竟這裡是‘鬼差’級副本,而你是什麼都不懂的菜鳥。廢話不多說,我們可以已經通關過兩次這個副本,這次可以帶著你,而作為交換,你需要告訴我們怎麼刷NPC的好感。”
“敞亮,我喜歡你這樣直來直往。”
“喜歡就好,那你答案呢?”
“真心換真心。”
“什麼東西,不想聊就不聊……”
“話不能這樣說。”任頌霜也不高興,正好柳平笙洗完手回來了,她擠開幾人向他走去,“阿笙你走太快啦,我也想洗手。”
柳平笙:“……我帶你去。”
“嗯嗯。”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並行離去,留下四人麵麵相覷。
幽冥小隊的三人雖然是第三次刷這個副本,但前兩次的成績其實很糟糕。因為他們不僅不知道BOSS是誰,連怎麼團滅的也不知道。
柳平笙的不對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是,經過玩家們的多次試探,確定了他隻是個類似安全點的NPC罷了。
隻要有柳平笙出現的地方,就不會有太危險的劇情,遭遇鬼怪追殺時能遇到他,鬼怪會退避,玩家的小命登時就有了保障。
但是這個NPC他會神隱,總是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不見。
如果把他關起來,副本難度會陡然加劇,史上最快團滅時間是開局兩分鐘。
那次進入副本的玩家一照麵就把柳平笙綁了起來,結果眼前一黑,副本結算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綁架不行,威脅恐嚇也不行,讓他生氣的後果是一旦神隱就再也不會出現,玩家沒有喘息時間,三下五除二也就團滅了。
所以,對待這個NPC最好的方法是放任不管,與他和平共處,這樣也許還能在危急時刻遇到他,苟一段時間,運氣好還能通關。
正常情況下,柳平笙這個NPC是攻略不下來的,他起到的隻是一個開門放人,安排房間,像個鬼一樣的到處飄蕩的作用。
然而今天他們卻眼睜睜的看著這個無法攻略的男人,主動拎著小桶進房間幫新人做事,太詭異了。
眼看著無法攻略的NPC帶著新人去洗手了,幾人圍在一起商量。
古今混搭的綠林好漢推推帽子,低頭問道:“要跟嗎,隊長?”
嬌小的女玩家道:“當然,之前我們自己在村裡逛時一直都沒什麼發現。既然新人不願意分享情報,那我們隻好自己跟在NPC身後探索了。”
“嗯,很有道理。”
“那就這樣,我跟李小花繼續搜查屋子,許怕跟上去看看情況。”
戴墨鏡的玩家點頭,“可以。”
“注意那個新人。”
“好……”
安排好自己的隊友,她看向一直沉默寡言的冷麵男人,笑著問道:“盧延先生,你呢?”
“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