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骨洗塵(1 / 1)

沈梅君離開群山,去到烏水鎮,她道身沉入烏水鎮的地下,布置封印,烏水鎮的人最先變異,或許可以成為藥仙教搜查的盲區。

她現在需要一具藥人的身體,便附身在一個變異的女藥人身上。

這種仿佛厲鬼附身凡人的橋段,雖然老套,但也實用,變成藥人之後,並不意味死去,凡人的三魂七魄還困在肉身裡,自己神魂強勢,占據太久會使其靈魂離體。

女藥人瘦瘦矮矮,身上衣裳雖然又臟又舊,看得出以前家境富裕。

沈梅君走到陳府的廢墟。

那日她出現在陳府,一眼看出那個叫李青臣的孩子殺過人。

陳府內就他一個活人,或者說,就他一個藥人。

李青臣殺了人,人卻不全都是他殺的。

依照院中的血跡和腳印,夜裡有個另一個人沿途殺人,一招斃命,從室內往外,走廊上的人奔跑逃命,撞翻盆栽魚缸。

碎石上的血被魚缸裡的水衝開。

然後,那個人把屍體丟進了井裡,李青臣是這一切殺戮的見證者。

殺人者誰?

「他們變成怪物咬人,府上的人一個咬一個,都變成了怪物,我躲在樹上……」

是陳桂,芸娘那個本該早死卻活著的哥哥。

李青臣殺了人,所以他害怕地躲在樹上,看著他舅舅把咬過的屍體丟進井裡,最後還看到自己的舅舅也跳入井中。

沈梅君站在被掩埋的井上。

自己與他父母一起來這兒時,她也站在井邊,李青臣從樹上下來喊住自己。

「姐姐?」

“小東西,你現在去找你的舅舅……因為他也跟你一樣保有神智。”沈梅君心想,“而且對你很好。”

「你放開我!好痛——」

「舅舅!救我——」

這個陳桂,會是藥仙教的修士?

沈梅君蹲下身子。

“天地有靈,坎水聆意。”

她的神識沿著地下的井水蔓延,水裡屬於人的情緒很多。

“博望郡。”沈梅君朝北望去。

水源在地下改向,朝博望郡彙流,變異的藥人因此從地上消失,沿著地下的暗河被運到博望郡。

冰冷的水將沈梅君包裹,她像一條魚,在幽暗的水中遊蕩,水裡泡滿密密麻麻昏睡的藥人,藥人露在外麵的皮膚被水泡得浮腫,引起變異的傷口卻在慢慢恢複。

沈梅君抓住其中一個人的手腕。

剛異化,脈搏速度還沒降低到藥人那般若有若無。

附身藥人的沈梅君混入其中。

這具藥人身體和凡人一樣,氣海無氣,丹田無精,靈台無神,卻被血脈裡的藥毒開發五感,強化肉身,無異於竭澤而漁,瘦弱卻強勁的身體在水中極速遊行。

許久,沈梅君終於察覺生人氣息。

流勢奇怪的水流朝同一處彙聚,洶湧的急流將水中的藥人衝到岸上。

灰青皮膚的藥人扛起昏迷的他們,丟進木籠子裡,拖車的藥人和車籠裡的他們,一時間分不清誰更像牲畜。

車輪“軲轆、軲轆”地響,濕漉漉的藥人擠壓彼此,沈梅君躺在藥人堆裡,像是魚簍裡的魚,身上的水從上往下流,水跡也流了一路。

拉車的人換了,來人將麻布蓋在籠子上,有說話的聲音。

“你說這些怪物都是哪兒來的?”

“說是南邊鬨瘟疫。”

“瘟疫?真是瘟疫大夥都避之不及,還讓我們來拖他們屍體……我聽說啊,是為了給大人煉長生藥。”

“長生不老的藥?仙長那模樣,當真已經幾百歲了……”

“要是我們能吃到長生藥……”

“你小子做夢。”

駕車的兩人打鬨說笑。

馬車行過街道,人聲熙攘,捭嶺將博望郡與外界隔絕,不知道外麵東海化田,蒼山橫斷,芸芸眾生成一抹塵土。

鳥籠裡的黃鸝啾啾嘶鳴。

“小心肝叫了這麼些天,老爺每天帶你出來散心,到底還有什麼不樂意的。”

遛鳥的男人提起籠子,問他的小黃鸝。

鳥獸比人族敏感,小鳥兒對環境的感知能力強於它的飼養者,沈梅君枕在不知道誰的身體上默默想著。

馬車走進使了障眼法的巷子,穿牆而入後停在某官宦人家的後門,駕車的兩個人的腳步聲逐漸消失。

藥人的氣息又靠近了,沈梅君被人扛著,一排排的藥人,像被傀儡術操控一般,將車上的同類丟進牢房裡,牢房欄杆被刻畫了陣術的鎖鏈封著。

“這是要馴化藥人……”

進入藥人馴化的流水線了,正好。

如此多的藥人,用傀儡術控製也極費心力,更彆說操縱他們攻城掠地,將人轉化為藥人,藥人又聽誰的控製?

錦繡華衣的修士提水進來,沈梅君聞到了毒引的味道,熟悉的香味,讓人沉醉其中不願醒來的味道。

修士揮手將水灑在他們身上。

藥人沉睡在經脈裡的血液蘇醒,灌溉全身的血肉,躺著的人一個接一個站起來,沈梅君學著他們的動作。

骨骼煥然一新,皮膚朝青色演變。

藥人們用力拍打牢房,修士看了他們一眼,這個築基期修士提著桶繼續澆醒右側牢房的藥人。

幽深的地牢裡,望不到底的牢房裡全部關著在嗚嗚咽咽的藥人。

沈梅君一動不動,見他們扒拉鎖鏈,被上麵的陣法擊退,也不思考,繼續拍打,吵吵嚷嚷,原來還寂靜的牢房逐漸熱鬨。

藥人雖失去神誌,卻不想困於此地,但走不出特意為他們打造的牢房。

隻能像野獸一樣,發出此起彼伏的嘶吼,在暗無天日的地下牢房回蕩。

這些藥人,有的膚色還沒轉化,有的偏青,有的偏灰,她附身的女藥人已經呈青灰色。

青灰色的藥人活躍在外麵,感染其他人。

那這些沒有變色的……

沈梅君看了眼,青色和灰色的藥人都沉默地站著,比青灰藥人更像“屍體”。

……或許藥人也要經過層層篩選。

她的神魂附身到膚色還沒轉化的藥人身上,等待藥仙教修士的二次挑選,說不定還有第三,第四次挑選。

又或許藥仙教最想要的是李青臣那種剛感染就保留神誌的人。

傀儡身體與人族靈魂的完美結合。

藥仙教一心要得到自己的道身。

合體期的道身軀殼,再讓些其他東西寄居在裡麵,然後用來乾什麼?

這種罰站一樣的姿勢等到第二次檢查的人進來才結束。

如沈梅君所想,這次過來的還是築基期修士,他身後跟著幾個侍從,有兩個煉氣修士,還有八個凡人,凡人都是青壯,沈梅君未將視線落在他們身上,修士的五感十分靈敏。

築基期修士穿著黑色長袍,廣袖托著拂塵,方臉,高顴骨。

他從牢房門口的第一間房開始,沈梅君等著他挨個檢查過來,看看他要挑選的目標是不是跟自己想得一樣。

“嗚——”

簫聲嗚咽,沈梅君心中詫異……

這是——

她麵上不顯露分毫,在簫聲作用下,沈梅君假意捂著腦袋,和牢中幾個青色皮膚的藥人一樣倒在地上。

臟亂的牢房裡,倒地的藥人眼中漸漸有了神采。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刺痛耳膜,簫聲變調,兩個煉氣修士笛聲悠悠,兩種不同的聲音,帶著兩種不同的靈力攻擊凡人的靈台。

凡人靈台無神,在這種的攻擊下,眼中神采驀然消失。

沈梅君臥倒在地,身邊的藥人眼中神采從無到有,從有到無。

傀儡術隻是操控身體,但藥仙教的人卻在摧毀和重建一個人的靈魂!

大量的空白注入如新生孩童的凡人靈台裡,便會造成‘失憶’,因為記憶被空白占據。

簫聲笛音作用下的藥人,被凡人侍從從牢房裡拖出來,分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卻絲毫不害怕這些長著獠牙,看著嚇人的藥人。

熟練的動作,這不知道乾了多久。

被挑選出來的沈梅君等人,跟著吹簫的築基修士。

地底的道路複雜,蜿蜒曲折,土壁上鑲嵌著發光的石頭,不識貨的認為是夜明珠,不過是打上輝光術法的普通石頭。

石頭隨著吹簫修士的靠近亮起,身後的凡人視他如神明。

他一路走到一潭赤紅的池子前停住。

池子裡不停冒著氣泡,水汽氤氳,看著像燒開的水,長在突兀的黑色石堆裡。

濃鬱的血腥味和苦澀的藥香鑽進凡人侍衛的鼻子,他們豔羨地看著從地牢近萬藥人中挑選出來的十七個藥人。

“跳進去,洗去塵埃,化凡為仙。”

沈梅君一眼看穿池子的障眼法,不是熱的,嚇唬人。

人像下餃子一樣挨個跳進去,赤色水潭就是那口大鍋。

水裡的藥是……

沈梅君聞著藥香,這是她從仙盟帶來的解藥,被他們摧毀藥性後倒進這池子裡。

她渾身的經脈在燒灼,毒種強化後的身體往原來退化,骨頭像是被碾碎重鑄,這種痛沈梅君以前修煉經曆過,但用在凡人身上!

全身經脈裂開,水中靈氣又在不斷修補,痛不欲生!

“啊——”

池中眾人淒厲斷腸,岸上的修士麵露微笑,而那八個潭邊的凡人仍是豔羨。

沈梅君躺在床上,被撈起來後,因為身上不停滲出鮮血,藥仙教的修士囑咐旁人將他們用紗布包起來,三日之後再拆開。

此處小院,坐落在城中。

門房是個普通人,一天吃三頓飯,除了不能離開這院子,他樂得自在。

院子裡住了幾十個女人,都是挑選出來合適的藥人。

年紀小的十歲出頭,年紀大的四十多歲。

沈梅君這具身體,是個二十出頭的女人。

“金丹修士。”每日總有修士的神識掃過這間院子。

第三日,伺候她們的侍女給她們換了身衣服,沈梅君一言不發,現在的她應該什麼都不知道,等待給她們下達命令的人。

窺探了三日的金丹修士終於出現。

那是個外表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女修:“我是你們的教習,我姓陸,你們現在還沒有名字,等你們識字,便給自己取個名字,這是屬於你們的新生。”

她們記性好,不到半月就學會識字說話,還會尊稱那金丹女修一聲老師。

沈梅君晚上會從女子的身體裡出來,這女子的靈台被她庇護,未被笛聲淹沒過去的記憶。

樂音法術,天音宗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二三?你選好名字了。”二三是沈梅君的代號,陸教習問她,與沈梅君一起來的還有另外三個女子,“十八、三一、四四,你們都想好的。”

沈梅君寡言少語,也不曾進入女子的靈台翻看她的記憶,這女子叫什麼名字,她一無所知,她拿出在課上畫好的梅花:“梅。”

十八拿出畫好的蘭花,三一拿的菊花,四四畫的墨竹。

陸教習說:“你們四個起得這麼隨意?姓氏呢?”

“我們沒有父母,沒有姓氏,花木便是我們姓氏,生於天地,長於天地。”說話的是四四,以後該叫她叫墨竹了。

陸教習聽後麵色一愣,隨即笑著說:“很好,你很有悟性。”她低聲喃喃,“生於天地,長於天地……”

陸教習不像趙靈易那種散修,她氣息乾淨,比當年自己金丹期的時候還乾淨。

這位涉世未深的陸教習來自何處?

有人問陸教習,她也不回答。

院中人都知道阿梅、小蘭、墨竹、阿菊四人的關係好,她們四個喜歡畫畫寫字,沈梅君刻意無力的筆鋒,營造懵懂無知的初學者字跡。

沈梅君不知道這樣的教學還要持續多久。

藥仙教選出她們來做慈善?她可不信,近萬人裡選出來十幾個合適的,那剩下的呢……她握筆的手穩當,當年她在藏書閣抄了半年的無欲經,提筆拉下的一豎筆直。

“明日,我們去一處秘境,學習煉氣。”

陸教習在傍晚的時候通知大家。

“什麼是煉氣?”

“氣?”

“阿梅,你知道什麼是煉氣嗎?”一身白衣的墨竹看向阿梅,阿梅眉目清秀,雖然話少,但墨竹心裡莫名覺得阿梅是她們四個裡最聰明的。

沈梅君搖搖頭。

她望著天,眼底含笑。

煉氣,一千二百多年前,她還是孩童時也問爹娘什麼是煉氣。

「煉氣啊……就是修道成仙,遨遊宇內,小梅以後要當神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