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崽子(1 / 1)

夜裡陸教習給大家安排了一場測試,是默寫第一日她所教的文章,這是考察記性。

阿梅和墨竹通過了測試,院子裡的女人們隻能看著陸教習領著她們七個出去。

清晨,夏日還沒宣泄出它的熱意。

七人穿著白衣,頭上白色幕離將她們的臉擋住。

她們第一次見到外麵的人。

謀生的商販早早將貨物擺在街道兩側,叫賣聲傳進沈梅君耳中,她想起陳瀾那座城裡的百姓,賣香包的姑娘也是這樣叫賣。

“我們一直沒有吃過東西,竟沒覺得餓,如果一直不餓,是不是就無口腹之欲,全心求道?”墨竹對著沈梅君自顧自地說著,“你怎麼啦……”她突然攙扶住沈梅君的手。

陸教習回看了她倆一眼,這個給自己取名墨竹的小姑娘,她很喜歡。

沈梅君眉頭輕蹙,心口淌過一陣陣揪心的痛,不是這具身體的原因,是酥雨悲後遺症,她的天音九變第二層尚未圓滿,易感、易悲、易傷。

“沒事,可能是剛出來不適應。”

沈梅君閉上眼睛,不讓淚水從她眼中流出。

接觸太多的凡人,到處都是肆意宣泄的情緒,酥雨悲開始侵蝕她了,現在最好找個人少的地方靜修。

“門房大哥他每天吃飯,我們這麼多天一口東西都沒吃過……你不覺得奇怪?”墨竹小聲問她。

沈梅君笑了笑,總不能提醒她,你說的話陸教習聽得見,你去問陸教習,她可能會告訴你,你吃了辟穀丹,低級辟穀丹,一月管飽。

沈梅君搖頭,墨竹展顏一笑。

阿梅心裡藏著她們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過往:“也是,想這麼多乾什麼,庸人自擾,既然沒有過去,隻能毫無顧忌的往前了。”

隔著兩層紗,沈梅君抬眸,明亮的眼睛望向墨竹,真是個通透的姑娘。

縱使洗去過去的痕跡,她的一舉一動仍帶著旁人未有的豁達,真不知以前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陸教習帶領下,眾人進入一座府邸。

“安王府。”

“安王癡迷求仙問道,這又是哪方仙姑……”安王府外的人議論紛紛。

“什麼仙姑,說不定是哪裡的良家女子……”

“沒聽說安王沉溺聲色……”

王府修建集聚當世凡人的智慧,房屋建築,影壁垂門,假山草木極儘工巧。

比她們住的院子精致,幾人偷偷觀察這裡的與眾不同。

沈梅君卻看出這裡房屋分布暗藏玄機,又是陣法。

靈氣不濟,陣法參上,不知仙洲哪位陣法大師是藥仙教的後盾。

“見過仙姑。”

安王府的人與陸教習行禮。

再尊貴的凡人百年之後也將埋骨,藥仙教竟與凡人勢力合作。

沈梅君未見到所謂的安王,陸教習將她們帶到安王府陣法的中心,是王府的後花園,另一個金丹期男修領著九個男人,已經在等著她們。

兩人也不打招呼,看起來關係平平。

陸教習和金丹男修一左一右站位,各自以血畫符,銀白旋渦浮現。

“空間門。”

兩人沒有避開他們,沈梅君隻看了一眼就知道如何啟動陣法。

就算不知,她一劍也可劈碎這空間門,小世界的空間門,另一邊的距離不會太遠,跟著崩潰的空間陣法就能找到另一頭。

修仙者的世界,強橫的實力碾壓一切陰謀詭計,能讓她們猶豫的隻有明知是陷阱的陽謀。

眾人穿過銀白旋渦,陣法另一頭是處僻靜山穀,穀中布置陣法,蒙蔽星辰定位。

沿路桃花林,遠望阡陌村,真是世外桃源。

小世界靈氣稀薄,一招寒山劍歌,便耗儘方圓百裡的靈氣,此地靈氣濃鬱,是因為布置了聚靈陣的緣故,祭天下供此地。

兩個金丹修士領他們往前,除了他們,還有十幾個活人圍在一棵巨大的桃花樹下聽一個老夫子講課。

一直等到老夫子講完課,他們依次說了自己叫什麼名字。

金丹修士尊他為岑夫子。

岑夫子是個元嬰期,鶴發童顏。

岑夫子給新來的眾人一卷書,《煉氣概要》。

沈梅君故作好奇,慢慢翻閱。

煉氣入門的書,還是刪減版,原名是《煉氣基礎論》,附錄是上古仙人的道論,有些宗門的教習會特意講這篇道論,也有宗門讓弟子自行領悟。

陸教習將她與墨竹安排在一處。

“門口種了桂花的那間,樹上掛了你們的名字。”陸教習跟她們說明住處,囑咐完,她便和金丹男修一齊去見岑夫子。

教習走後,拘謹的眾人各自離開,墨竹走在田埂,她提起裙子。

“雖然我不記得,但我覺得我以前也這樣做過。”她從一個田埂缺口,跳到另一條窄窄的田埂上。

沈梅君抱著墨竹的幕離和書:“過去的自己,你會思考以前?”

墨竹倒退著走:“噓,你小聲些……我有感覺,陸教習他們不希望我們想這些,雖然我們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跑起來,邊跑邊回頭喊:“阿梅,快些!”

女子的白色衣襟在風裡飛揚,像一隻展翅的白燕。

「小梅!跑快些!月亮要出來了!」

年少時自己也曾和人在茫茫無邊的沙漠上奔襲,追尋虛無縹緲的傳說。

沈梅君不緊不慢,她不是鬨騰的性子。

歲月蹉跎,隻有生死之間,她的心鏡才泛起幾絲波瀾,天音九變要與旁人的七情六欲感同身受,但修行卻講抱元守一摒棄雜念,如何平衡,便是個人造化。

田埂兩邊隻有野草,墨竹突然見著一方矩形田地裡長著嫩芽。

她蹲下身子,朝沈梅君招手:“你快來看,這是什麼菜?不知道這裡有沒有書……我們院裡的書裡沒有它的圖。”

“明日問問那位岑夫子,或者問問我們的同窗,那邊就有人。”沈梅君揚起下巴,墨竹才看到田的儘頭有幾個男人在打架。

“一、二、三……四。”墨竹數完,“我們要過去嗎?他們看起來脾氣都不太好,我們先走吧,萬一他們連我們一起打……”

沈梅君將墨竹的幕離遞給她:“陸教習沒說不能爭鬥,他們日後都是我們同窗,且看看他們之間的恩怨,若是惹是生非的貨色,你日後躲著些,要被人欺負上門來,教訓不了就借力打力……”

她止住話頭,似是察覺自己說得有些多,沈梅君把墨竹當成宗門剛入門的師妹。

“那我們去看看!”墨竹本來有些膽怯,被她怎麼一說也不害怕了,小跑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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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樹下,岑夫子三人正說著話。

“你倆來了,正好管教這些小東西,老夫隻負責教書。”岑夫子半半闔著眼。

陸教習麵色難看:“岑前輩,桃花源並非放任他們胡作非為之地,趙執事奉長老之命搜尋上界修士的道身……”

“方留意,你覺得呢?”岑夫子問男修。

方留意朝陸若使了眼色:“岑前輩說得是,我倆會負責他們的安危。”

岑夫子合上眼,再不理會他們。

陸若被方留意拉走:“老東西就不怕趙執事回來跟他算賬!”

方留意擺擺頭:“執事被上界修士重傷,此行若不能將功折罪……怕也無暇顧及我們了,這幾批人都是長老管轄內的,岑老頭是堂主那邊的人,當然希望都死完。”

陸若慘淡一笑:“就是全死了,堂主也不在意。”

方留意安慰她:“這倒不一定,堂主還是有惜才之心,崔堂主點名讓岑老頭照看好一個天靈根小娃娃,不能有絲毫閃失,要是那人出了差池,就讓岑老頭……”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岑老頭自詡是堂主心腹,被這話氣得發瘋了好幾天……”

“難怪人少了這麼多。”陸若歎息。

“這次來的裡麵也有幾個資質不錯的苗子,努力活下來吧,是死是活,各憑造化。”

陸若歎了口氣:“我這邊有兩個好苗子,在其他夫子那裡也就罷了,碰到岑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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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崽子,彆以為我們不知道你乾過的事兒!”

“對那些女人獻殷勤!你這個怪物!”

“小小年紀就知道討好夫子了!還說不是怪物!”

“我打死你,你還手呀!”

三個渾身泥濘的男人正拳打腳踢,墨竹偏著腦袋也沒看到水溝裡挨打的人是什麼模樣。

隻覺他個子不高,抱著腦袋,懦弱,不敢還手。

“你爹娘怎麼把你這個小怪物生出來的……”

“他不會把他爹娘殺了吧,哈哈,小怪物說話呀!”

墨竹不知道水裡是誰,這幾人又為什麼說他是怪物。

挨打的人渾身顫抖,猛得將壓在他背上的男人掀翻在地。

原本騎在他背上的男人在土地上滾了幾個圈,一骨碌爬起來,指著渾身泥濘的小崽子。

“給我打!”

男人高了泥巴崽子一個腦袋,泥崽子躲開男人的拳頭,按在他的肩頭,一腳將另一個男人踢翻,他雙手成爪,朝男人脖子抓去,卻在落在脖頸時避開。

似乎知道他心有顧忌,有人趁機掃他下盤,泥崽子雖動作敏捷,但下盤不穩,當即被人絆倒,三人再次將他踹進了水溝裡。

一時間三人身上都是泥巴。

“快!說你是怪物!”

“小怪物!以後不準去聽岑夫子講課!不然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泥巴崽子被埋在水裡不停掙紮。

“阿梅,他們欺人太甚,我們去找陸教習吧。”

墨竹低聲說,生怕被凶神惡煞的三人聽到。

沈梅君向前走:“他們這般欺辱你,為什麼留手?”

三人將泥巴崽子按住,轉頭見兩個女同窗:“你倆少管閒事!”

“岑夫子放任他們將你逼入死境,那你殺了他們,岑夫子也不會怪你,你們的死活,無人在意。”沈梅君說得風輕雲淡。

墨竹忙將幕離戴上:“阿梅你彆惹事,我們去找人來,小心他們記恨上你……”

“岑夫子當然不在意這個怪物的死活,不知道是誰把他帶進來的,怪物也配學仙術!他、不、配!”

最後三個字擲地有聲,本來還在掙紮的泥巴崽子往水下一沉,三人腳下踩空,整個身體往水裡栽進去,泥巴崽子張口咬在最近的一個人動脈,鮮血四濺!

“啊——”男人和女人尖叫同時響起。

“殺人了!”

本來強硬的男人見小崽子真的還手,忙叫出聲來。

泥巴崽子跳出水坑,一腳踩在叫喊男人的脊骨上。

這一腳千斤之重,嘎吱,骨頭斷裂。

他健步如飛,同時手指生出利爪,五指刺進最後一個慌忙逃竄的男人的胸膛。

泥巴崽子猛然一回頭,竟是雙血色眸子。

真的是怪物!

墨竹拉著同伴就跑,但是沈梅君一動不動,墨竹也慌了神,泥巴崽子動作迅速,飛身掐住兩人的脖子

“放手……我們素不相識……我們還想救你……你這個怪物………”墨竹說話斷斷續續,“不該來這兒……阿梅……”

“梅……”泥巴崽子終於說話,但他的手不為所動。

脖子被尖銳的指甲刺入。

“放手。”沈梅君注視著他的眼睛,“既然神智清醒,你就不是怪物,李青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