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某個笨蛋正在月下打坐。
夜裡修煉效果比白天好,世上總有些人是有利修行的特殊體質,修煉得比旁人快些。
“本來靈氣就稀薄,還設下聚靈陣,把天地間的靈氣聚到一處,一點後路都不給我留呀。”
她感知到天地間靈氣的流向,彙聚在百裡外的一座小城,裡麵活著的人很多,藥人……
沈梅君閉上眼睛。
“怎麼會沒有藥人,藏在隔絕神識探查的地方?”
她現在不能硬闖,得了兩次教訓。
沈梅君抱著手緩步朝小城而去,偽裝而已,隻要不是正好遇到陳瀾,以及那三個化神執事,她不會被發現。
而且,就趙靈易和另一個被她重傷的化神執事,就算發現她的蹤跡給陳瀾傳信,沈梅君也能在陳瀾趕來前……讓他們身死道消。
突然,她停下腳步。
夜色深沉,天懸明月。
腳下枯枝爛葉的嘎吱聲清晰入耳。
“不對。”
“他們有其他探查我身份的法子。”
沈梅君摸向自己的臉,臉下流動的毒——
就是這個,帶著藥人行動的原因,藥人能感知自己與眾不同的味道。
仙盟報告和芸娘口述,藥人能聞到人肉的香味,仙盟的煉藥師推測,煉製毒種的原料之一是某類妖獸的血,讓藥人的嗅覺變得如妖獸一般,覺得人類是食物,這樣通過撕咬傳播。
也因為原料是妖血,妖血對人族而言是劇毒,所以才稱其為毒種。
具體的妖獸種類仙盟篩選了近十年,還是存在近千個假設課題未得到驗證。
“藥人覺得凡人是香的,那我是什麼味道的,我也是香香的。”她抬去自己的手腕,嗅了嗅味道,“血的鐵鏽味、皂角味,還有股樹皮的味道,哪裡香了?”
她得附身到一個藥人身體裡去,不能用自己的身體,現在自己也不好藏,藥仙教正大規模找她。
而且得是有靈根保留神智的藥人,沈梅君突然想到一個人,要是那小東西還活著!
白影縮地成寸,穿梭在林間,月色下宛如鬼魅,忽得出現,又突然消失。
沈梅君站在山洞外,幾排竹筒捆在一起擺在地上,裡麵摻滿了水,她抬頭望月。
“太陰之光。”
她蹲下身子聞了下味道,血肉裡毒種又開始學螞蟻鬨騰,效果弱了約六成,照這毒引的成效看,這是納太陰之光的第三天。
他們一家三口還住在這兒就好,保有靈智的藥人近在眼前。
洞裡沒有點火,沈梅君察覺到兩個凡人的氣息,但是那小東西的氣息不在,她朝臉上施了障眼法,怕自己的模樣嚇著人。
她來得悄無聲息,抬手在石壁上打上輝光術,洞內漸漸亮起來,夫妻兩人坐在一起,彼此依靠。
明亮的光驚醒淺眠的二人。
“梅姑娘?”
“……梅仙子?”
梅姑娘離開的第十三天,她又回來了。
“仙子,你坐。”李大夫頗為客氣。
沈梅君噙著一絲笑:“彆叫我仙子了,我叫……你們叫我梅姑娘就好。”
芸娘喊慣她梅姑娘,自那日梅姑娘帶他們走出冰村,芸娘就知道她與他們不一樣,她不是妖魔,她是好人,她知道的。
才過了十餘日,萬事寬心的李大夫臉上就多了疲態,芸娘眼下也是青紫,這段時間兩人都沒睡好過。
“想來仙……梅姑娘知道外麵發生的事情,你當日所說,‘今夜之後,人間煉獄’已經應驗。”李大夫話語沉痛。
沈梅君在皇宮已親耳聽到所謂“瘟疫”之說,那個平庸無能的皇帝,他的命令傳不到各州郡,和他的股肱之臣一起皆沒入黃土。
都死了,烏水鎮、富麗堂皇的皇城,在藥仙教眼裡沒有不同。
沈梅君看著男人:“希望我救他們?”
“梅姑娘之前便是去救人的。”
“我沒救到人,還牽連了很多人。”
李大夫又坐回地上,沈梅君也側坐著,男人問:“梅姑娘神通廣大,現在特意回來找我們,是我們能做些什麼嗎?可是解藥?”
李大夫的心如明鏡,仙子不會無緣無故回來。
他們夫妻倆跟旁人的不同,便是服過解藥。
梅姑娘走後,兩人靠身上佩戴的藥人牙齒偷偷回鎮上,街上遊蕩的藥人果然沒有攻擊他們,兩人找遍全城,也沒有發現一個清醒的人,隻能搬運糧食米麵回山,後來牙齒氣息失效,就再難進入鎮中。
夫妻二人踏踏實實活了幾十年,實在狠不下心,像她那般殺雞殺鴨似的殺人。
但那些藥人聞著他們的味道就要撲過來咬他們,多虧青臣……
李大夫歎了口氣。
再後來,藥人雖越來越少,天地異象卻愈加頻繁,江河逆流,山崩地裂,自己有生之年,真見到人間煉獄。
“解藥。”沈梅君頓了頓,“我要解藥,要人幫忙,確切來說,是要你家那個小家夥幫我個小忙。”
她要混入藥仙教探查毒種製作,探得藥材庫所在。
奪不回解藥就自己配,毒種更新迭代總有相似之處。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沒有不能破解的陣,也沒有不能化解的毒。
邪祟手段,真當自己天下無敵。
14行蹤漸明
“你找青臣?”芸娘一下子站起來,“他、他……”
“他不在這兒。”李大夫說。
“他說去鎮上找我哥,他一向跟他舅舅親近……”女人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內心掙紮,她低下頭,四處透亮的光在她臉上照出陰影,“我,我不是好母親。”
親情糾葛,從沈梅君將父母埋葬之後,這世上再無她的血緣親人,但她不是孤身一人,有老師、有同門,還有一些跟她同生共死的朋友。
“你不一定要當一個所謂的好母親。”沈梅君說,“你先是你自己。”
李大夫拍拍芸娘的肩膀,兩人目光相接:“芸娘,彆自責。”
十年夫妻,兩人知道彼此的心。
沈梅君打破微妙的氣氛:“他也不在鎮上。”
兩人變了臉色,青臣雖有自保能力,連梅姑娘都敵不過製造藥人的幕後黑手,青臣怎麼能亂跑!他們更擔心起李青臣的安全。
“他去哪兒了……”
“這孩子怎麼亂跑!”
沈梅君揮手呈現地圖虛影:“這地方叫什麼?”
古樸厚重的城牆,將禍亂隔絕在外,城中已被藥仙教控製,進城的路隻有一條,還被兩山包夾,作為凡間的城,當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
“博望郡。”李大夫年輕時也曾周遊各地,那時他還是個滿懷抱負的少年,並未偏安一隅在山間小村中,“出了烏水鎮往北,穿過捭嶺,便是博望郡,距離此地三百裡。”他口中的捭嶺就是進入博望郡的必經之路。
以哪座城為據點不會影響藥仙教的布置,這變得和仙洲的城池一樣,不能依仗地利守城。
修士禦劍臨風,法器有通天之能,地形地利在他們眼中視若無物,唯一能阻止攻城的隻有陣法。
威力巨大的陣法要提前布置,地利可以提高陣法的威力。
這座山藏了陣法,沈梅君思索便知。
陳瀾用七朵毫不起眼的紫紅杜鵑開啟血煞七星陣。
皇宮裡的人用玄色石劍開啟離魂歸煙陣。
開啟陣法的鑰匙在藥仙教修士手裡。
“這麼遠……青臣說會趕在天亮前回來,他怎麼會去這個博望郡,不可能。”芸娘搖頭,青臣白天怕被人看到他的模樣,隻傍晚出門,天沒亮就回來。
沈梅君問:“你們不好奇自己孩子變成這樣,有何利弊?他能不能恢複?”
“利?弊?這也能算是利嗎……青臣說自己力氣變大,夜裡能視物,還有……”李大夫邊說邊看向芸娘,“青臣雖然沒跟我們說起,但他好像失去了知覺。”
“不僅如此,他們也不會餓。”沈梅君想起洞門口曬月亮的水。
“他會喊餓!”芸娘說,“他喝水吃東西……他說我做的菜好吃……原來都是哄我們的,青臣不想我們覺得他跟以前有什麼不一樣……”芸娘聲音越來越低,哽咽著流淚,“都是哄我們的……”
李大夫用袖子擦芸娘的眼淚:“青臣懂事了,他不想你擔心。”
沈梅君沉默著。
懂事。
她微不可見地冷笑,他不需要懂事,懂事隻是大人加在孩子身上的枷鎖。
一如那個以為自己背負所有,走出逐月城的笨蛋。
沈梅君問芸娘:“李青臣去找你兄長了,他長什麼模樣?我去找。”
她抬手托起一團水。
芸娘擦去臉上的淚,好奇地看她施展法術,李大夫也目不轉睛。
隻見晶瑩剔透的水球不斷扭曲變化,變成一麵立起來的鏡子,鏡中空無一物。
“你用手碰鏡子。”芸娘如沈梅君說的做,她抬起手,手指與水鏡接觸,她打了個冷顫,連忙收回手。
“太冷了?”她的術法是冰靈氣轉化,用水術也帶著冷意,“現在腦中回憶你哥的樣子,隻想他,不要想其他。”
沈梅君邊說邊讓開位置,芸娘看向她,見梅姑娘點頭,女人緩緩伸出手。
“閉上眼,回憶他的模樣,全神貫注……”沈梅君循循善誘。
芸娘的手指觸碰鏡麵,鏡麵泛起漣漪,鏡中七色光暈,不時閃過朦朧模糊的人影,人影扭曲怪異,像幾個人的結合體,包括灰青色的藥人。
漸漸,水鏡浮現的人影越來越清晰。
是一個少年,正用陰鬱的雙眼恨恨地盯著他們。
李大夫張了張嘴,他歎息:“……青臣不恨你,他是個很懂事的孩子。”
婦人滿腦子都是李青臣倔強的模樣。
她睜開眼,看著鏡子裡的人,手不停顫抖,夢裡,那個孩子就這樣看著她,問她,娘,你為什麼不要我了。
作為旁觀者的沈梅君冷靜分析,浣心水鏡對使用者的要求不高,隻要全神貫注就好,想罷,她單手畫出一個靜心印。
靜心印落在芸娘眉心,這是使靈台清靜的術法,自己修煉時常用到。
“摒棄雜念……”
後麵還有一句,抱元守一,為煉氣之本。
芸娘突然清明,心無旁騖,她回憶兄長的模樣,沈梅君走在她身側,看著水鏡浮現的男人身影。
這就是她的兄長陳桂?
水鏡裡的男人的麵容細節並不完善,但以沈梅君的相麵術和推演術數來看,這樣的麵相,明顯是短命早夭之相,活不過成年。
芸娘今年二十又七,他的兄長怎麼還活著?
沈梅君抱著手,水鏡中的男子正在和更小些的李青臣玩蹴鞠,動作靈敏,舉手投足間就是個普通凡人。
芸娘將六歲的李青臣送到兄長家裡,舅甥倆玩得開心。
她毫不留情地走出陳府,從此陳芸隻是鄉野農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芸娘看著水鏡裡的往事,原來她一直記得這麼清楚,她開始回憶那件她永遠無法忘懷的事。
鏡中陳桂的模樣消失,出現一個黑色的背影。
“這是……”水鏡中隻有一個背影。
芸娘目中恨意滔天,咬牙切齒,這個毀了她上半生的男人,隻要他再出現,她一定能認出他!
這個影子,就是村裡流言蜚語的來源。
她五指合攏,捏碎水鏡,水團啪的一聲打在地上,濺濕三人的衣擺。
若芸娘要找這個人,沈梅君自可用血緣術在這世間為她尋找。
但這與她何乾,她於人世一過客,本就不是局中人。
不堪回首的往事,為何要將其藏在心裡,反複淩遲自己,因為這樣才不能忘嗎?
沈梅君笑了笑,轉身擺擺手:“你們好生休養,我找人去了,會把那小東西安然無恙地帶回來。”
她走出山洞,臉上笑意淡下。
夜色如墨,繁星點點,缺個口子的慘白弦月掛在天上。
一陣風吹來,周圍簌簌作響,風裡飄著熟悉的味道,沈梅君縱身一躍,山洞上方山壁陡峭,上麵是山間平地。
腳下的土鬆軟,埋了東西,芸娘和李大夫住得安全,除卻這山中隱秘,還因為……
藥人以為自己的同類來這兒了。
——藥人的屍體。
她踩實埋屍的土,芸娘,那個孩子很在意你們呀。
年紀輕輕就心狠手辣。
她少年之時爹娘撐著搖搖欲墜的生活,最大的煩惱是自己能不能修行,能不能踏上仙途。
“小梅這麼聰明,一定能成為仙人!我們就在不用在這兒……”
仙洲的凡人,對自己孩子最大的期望,孩子有靈根,能修仙。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