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罪難書(1 / 1)

仙域十三洲,以雲中洲為中心,雲中又稱中洲,從中洲橫渡星海往西,是魔道盛行的魔門四洲。

魔門四宗各踞一洲之地。

天地有聲,妙法天音,魔門四宗之一的天音宗位處遙仙洲遙仙城,城內修士數以百萬計。

金光萬道,瑞氣千條,紅霓紫霞下的遙仙城卻難見到禦劍飛行的修士,隻因城中布置禁空術法,若無城主府或天音宗手令,便是高階修士也難以在此馳騁雲天。

此刻天音宗城主府外,身著紫雲衫的女修負手而立,碧霞披帛垂落身側,腰間血玉剔透,玉中似有星河流轉。

路經城主府的修士大膽打量此人。

“是天音宗的人。”

城主府對麵的茶樓,名喚春意樓。

樓中茶客也露出窺探之意:“天音宗內門弟子屈尊城主府,有意思。”

對桌的修士舉著杯子,問在座茶友:“哥哥姐姐們誰認得這位?我也在這兒住了百多年,看她麵生。”

他們放肆地探討女修的身份,突然有人問杵在一旁的茶樓侍者:“閣下在春意樓乾了多久?”

侍者睜開眼,古井無波:“一千三百二十七年。”

幾個男女肅然起敬:“前輩認得那女修?”

侍者早注意到城主府外的意外來客:“認得。”

茶客每人遞給侍者一塊靈石,侍者直接收下。

“七葉蓮黛。”茶仆打扮的侍者惜字如金。

茶客們忙使出明目法術,驚異的目光接連落在神秘的天音門人身上:“蓮仙子?天音第二席?你沒看錯吧,聽說她修無情道,除了百年一次的瓊花宴和宗門大比,幾乎不在重大場合露麵,雖是梅仙子的師姐,但名頭……”

“還梅仙子?南邊傳來消息,沈梅君殞落了。”

茶客滿臉不信:“哪兒的門路,誰殺的?誰敢殺!”

“說是殞落在世外小世界,藥仙教動的手。”

另一茶客摸了摸下巴:“藥仙教?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我還是不信。”

“你想想,以前都是天音首席辜厄和第三席的沈梅君來城主府議事,現在出現第二席的七葉蓮黛……你們細品。”

“細品個屁!藥仙教乾些小打小鬨的醃臢事就算了,膽敢對梅仙子出手,這不是挑釁天音?老壽星上吊,找死。”

“說起來這些年人家乾的事,把我們魔修的名聲都被襯托好了……”

“欺負各洲三不管地帶的凡人跟低階修士的跳梁小醜,那毒種傳得邪乎,不就是傀儡、趕屍一派的法術?”

“但我懷疑啊,逸仙的天傀宗也參與其中。”

有仙盟和天音宗庇佑的遙仙城的修士居安而不思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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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山峻嶺,白雲遠上,入目皆是蒼翠;野草叢生,枯枝敗葉,俯首涉足凡塵。

李迎光和芸娘把摘的野果放在樹葉上,兩人憂心忡忡,再次望向鏤空巨冰裡的李青臣。

沈梅君在一旁盤膝打坐,她左臉上像浸了濃墨,黑血一滴接一滴落下,噠、噠、噠,堆了滿地黑色的琉璃珠子。

黑色脈絡在皮肉下流動,不停地泵張、收縮。

夫妻倆扶著山壁坐在地上,看著兩人。

“梅姑娘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她不是神仙嗎,神仙怎麼會中毒……”芸娘像是失了神氣,倚靠著丈夫。

李迎光安慰妻子:“彆擔心,梅姑娘是神仙,神仙怎麼會出事。”

芸娘心緒起落,找到青臣,兄嫂卻不見蹤跡,一路上梅姑娘也不說話,她擔憂兄嫂安危,也無處可問。

村裡的鄉親們,昨天還問她要不要去趕集的張嬸、借了她家鋤頭還沒還的李七叔,他家下月過生的小勝……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隻想安心平凡地過完這一生。

老天爺,這一定是一場夢,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芸娘靠著山壁愣了半晌。

李迎光將篝火上的山雞翻個麵,雞肉的香味充斥鼻尖。

去陳府時李迎光路過恩師的醫館,鋪門大開,裡麵空無一人,恩師是否還活著?男人長歎了一口氣,他是大夫,大夫是親見最多生離死彆的活計。

男人將烤熟的肉遞給芸娘:“好好活著,我們都要活下去。”

芸娘味同嚼蠟,苦笑著點頭。

兩人將要睡去,星星點點的篝火忽然被一陣寒風吹滅。

沈梅君睜開眼,在臉上化出張冰麵具,她直直起身,粗布短衣也穿出股廣袖長袍的味道。

她的神識探查完此地方圓百裡,藥人的氣息密度較城鎮有所減少。

“仙子要嘗嘗烤雞?”李大夫被冷風驚醒,睡意儘去,身邊的大葉子裡還包著半隻烤雞,想著今日仙子或者青臣醒了覺得餓,“我的手藝還是不差。”

說話間芸娘也醒了過來。

“多謝。”沈梅君拱手道謝,“李先生、芸娘,多謝前些日的照顧。”

兩人忙擺手:“不用,這有什麼好謝的,仙子神通廣大,我們算不上幫忙。”

劈柴生火,深夜臥聽田野上的蟲鳴蛙叫,鄰裡間嬉笑怒罵,為生計奔波勞碌的人,鮮活在這世間。

沈梅君回憶著這段時間的安寧,恍然如夢。

“你們是好人,我們相遇是各自的緣法,我要走了,你們顧好自己,至於他——”

沈梅君散去困住李青臣的法術,少年癱倒在地。

“彆讓他碰到活水。”她叮囑道。

“不能喝水?”

芸娘忙探自己孩子的氣息,有氣!

被梅姑娘凍起來的人都有救,太好了!

“包括活水洗過的瓜果,喝了活水的禽獸,甚至下雨……千萬不要被雨水淋到。”

“活水?”李大夫疑惑,書中說,活水是靜流之水,仙子所說的活水也是這般?

“大到江海湖泊,小至溝渠深井。”沈梅君解釋說,“你們吃過解藥,不怕水中毒引,將活水倒入器物之中,放置三天以上,夜裡納太陰之光,白日得太陽之輝,毒引的效果自會衰減。”

沈梅君揮揮手,轉身離去。

她是人世的過客,此後有緣自會再見,命運的轉輪總是出乎意料,她也無法預見自己的未來。

走在山道上的女子嘴裡哼著小調,當年她與同修在橫斷山跟一位采藥人學的歌。

沈梅君越走越遠,芸娘夫妻望不見她的身影,但那歌聲隱約回蕩在耳畔,兩人近日憂懼儘散,沉入夢中。

人世溫馨總是轉瞬即逝。

沈梅君掠過綿延大山,江河山海,山水相連,她赤足立於滔滔江水之上,腳下白浪翻滾,江風無形,卻聲勢浩大。

神魂離體化為神魂化身,她手中法訣拔起江水,天懸白練,俱化堅冰,冰封之軀層層包裹,最後沉入江底。

“天地有靈,化我為水。”

神魂融入水流,舍棄身體宛如與天地一體。

她逆流而上,奔襲毒引散播的源頭,水中魚兒穿過她的身體,幽暗的深水裡,唯有無邊無際的寂寥。

不知過了多久,沈梅君跳出一口水井,女子身上水漬的轉瞬即無,此地正是那日探得的水之源頭。

“你是誰——”發現闖入者的侍衛尚未開口,便被定在原地。

沈梅君朝四周看去,碧瓦紅牆,宮殿林立,凡間的帝王居所,通常這種地方在戲本子裡叫皇宮,但這種建築陳設她見過太多,早沒了新意。

“這麼多凡人啊,還把藥人都關了起來,嘖。”

凡間統治者氣運加身得神明庇佑,諸邪辟易,藥仙教背後仙人當真不怕因果纏身?也是,臟活丟給手下乾,仙人還怕這些。

沈梅君使了隱身法術,宮中侍衛視若無睹,不知有天外來客朝正中的宮殿走去。

卯時,天將明。

文武百官手持板笏,候在大殿前,皇位上坐著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冕旒後陽元虧損的臉顯露不耐。

以沈梅君的相麵術,此人短命之相,沒幾年好活。

“報——”

“八百裡加急!南安郡平州發生瘟疫,當地郡守上報,疫情的源頭在平州從江縣烏水鎮,鎮上的百姓無一生還!”

“呈上來!”

沉溺聲色的男人臉色本就不好,現在更多慌亂。

若是瘟疫傳到皇都……他忙問群臣如何治理疫病,沈梅君將朝堂上眾人的神色儘收眼底。

一位年事已高的臣子道:“陛下應派精通醫藥之人前去探查病源。”

眾臣附和老者,連連稱是。

沈梅君注視一位垂首不語的文臣,那文臣忽然抬頭,半百之年卻有一雙精明雪亮的眼睛,看群臣如螻蟻塵埃。

文臣若有所感,心中閃過本能的警惕,他瞳孔一縮!

抬掌,正與沈梅君的太陰指對上。

兩人周身罡風獵獵,將文武百官的衣冠吹飛!

“有刺客!護駕!”太監的聲音高亢尖銳。

“護駕!”朝臣大喊,離殿門最近的官員開始往外跑,自己的命最要緊。

持兵戈的禁衛軍將沈梅君和文臣團團圍住,龍椅上的男人被眾臣護在身後,分明大家怕死,卻要護著他們的皇帝。

沈梅君與男人同時憑空握住各自化出的法器!

“神仙!”

“孫大人是神仙!”

眾人驚呼著。

冰劍被寬刃玄色石劍斬斷,冰屑飛濺,在即將觸及凡人時驟然消散,沈梅君對自己靈力的掌控可謂入微。

兩人對峙無言。

而那文臣朝禁衛抬手喊道——

“快拿下妖女!她是刺客!”

禁衛軍也是人,他們敢殺人,卻敬畏鬼神,他們保護的是受命於天的皇帝!

殺了妖女——

禁衛軍衝了上去!

沈梅君一動不動,周身餘威將撲上來的眾人震飛,她指著朝臣模樣的藥仙教修士,那人花白美髯,知天命的年歲動作矯健,她笑了聲:“我是妖女,他不是妖男?這位老先生不也會妖術? ”

“是啊,孫大人年紀跟我爹一樣大了,我爹天天拄著拐,你看他方才……”

“禦史大人潔身自好,原來是得了仙人指點。”

“孫大人多年來為國為民,豈容你這妖女汙蔑!”

寶座上的皇帝始終未曾說話。

“陛下?”官員回身詢問皇帝的意思,卻看到九五至尊倒在龍椅上,脖頸的鮮血將他赤色的禮服染成深紅。

皇帝死了。

陛下死了!

男人們的呐喊驚呼將本就混亂的朝堂變成了鬨市,荒謬又可笑。

沈梅君知道,皇帝不是對麵這個修士殺的,殺凡人有業果,殺所謂的統治者更會遭九天雷洗禮。

但人心可被利益左右,收買凡人殺另一個凡人,簡單粗暴。

君主在修士眼裡是氣運加身,在凡人眼裡,也不過是一條命,運氣比他們好出生在皇家。

而排演這場鬨劇的,卻是麵前這人,男人捋著花白的胡子:“梅仙子,這場戲可精彩?”

還認識我,你們消息傳得挺快,沈梅君看著他:“不好看。”

“凡間難得一見的戲碼!大庭廣眾下,皇帝死了,誰殺的,是我?還是你?”禦史孫大人步步走近,“梅仙子,這世上之人皆是因你而死啊。”

沈梅君嗤笑:“那我可真是罪孽深重。”

“你若不出現,烏水鎮的人或許可以壽終正寢。”他指著曾稱自己是天子的皇帝,現在成死人一個,“他也不用死,當一個中庸之君,子孫繼承他的事業,做下一個皇帝。”

“所以?”沈梅君垂眸,鬼話連篇,騙騙自己得了,便是她不出現,他們也不過是你們手裡的玩物。

“仙子不如為此贖罪。”孫大人笑著說。

沈梅君看死人一般看他:“我便是罪大惡極,在我前麵遭報應的也該是你們藥仙教。”

她抬起劍,指著男人:“雲中洲南境邊陲十七城,城中金丹以下修士皆成你藥仙教的傀儡,他們用血肉之軀不死不休攻擊護城法陣,直至死無全屍。”

“遙仙洲英山山脈十四個大小宗門,彼此廝殺,十四個宗門近萬門人下山,殃及三十餘個郡州的百姓,是你藥仙教幕後操縱。”

“十三仙洲近百年來殺戮低階修士和百姓的禍患,背後皆有你藥仙教的影子。”

孫禦史聽著自家的豐功偉績,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