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1 / 1)

宮宴上,李建成不請自來。

“誰放他進來的?”宇文憲一看見他便充滿了嫌棄,如趕蒼蠅一樣,揮動衣袖將人趕走,“出去出去!”

“太子啊,既然舅公不想看到你,那你就先離開吧。”

李淵還惦記著延壽丹,哪裡會在這時候得罪這位舅公:“還有啊,這幾天舅公在的時候,你就好好待在東宮閉門思過,不要出來礙舅公的眼了。”

“兒臣遵旨。”

李建成垂著頭應下,眸中流露出一絲陰鬱之色。

餘光瞥見,宇文憲正在熱情地給平陽公主和李世民夾菜,頗有長輩風範,不斷勸人多吃點。

那兩人也在開開心心地給他回酒,說說笑笑,氣氛和睦極了。

他不明白,明明隻是外邊來的一個騙子,為什麼竟然真的是宇文憲本人,父皇甚至還對他言聽計從!

李世民、平陽是竇太後的孩子,他就不是麼?

為何這位舅姥爺如此偏心?

就因為他不如那兩人能征善戰,宇文憲身為一代名將,隻喜歡和自己畫風類似的人嗎?

他哪裡知道......

宇文憲自幼經曆了西魏、北周兩個時代最險惡的政治環境,朝不保夕,風急浪險。對他來說,什麼功名外物都是虛的,隻有親人之間真摯的感情無價。

就憑李建成做出來的那些事,生性涼薄,對親媽毫無追思,甚至反手就是一個勾結庶母,殘害親弟。

宇文憲沒當場把他打出去,隻是動動嘴皮子趕人,這都是因為他死過一回,脾氣溫和了許多。

李建成雖然很氣,但到底不敢反抗,隻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家。

一麵暗中找人給尹德妃傳消息,讓這位庶母幫忙探探宮中情況。

尹德妃盛妝入宮,明豔得驚人,好似一朵亭亭的罌粟花。

宇文憲皺眉,戳了戳平陽:“這位是......”

平陽公主嘴一撇,態度殊為不屑:“是我庶母尹德妃。”

宇文憲:!!!

他霎時想起了,在劇本中,這個家夥是如何欺負自己外孫的。

李世民和竇太後感情很好,一次在宴會上,見觥籌交錯的熱鬨場景,而回憶起母親,為之流淚。

——現在的大唐,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隻是你不在。

這是何等將娘親時刻放在心上的好兒子啊。

宇文憲看到這一段都快感動哭了。

結果轉頭,尹德妃就開始挑釁說,李世民這是在搞事情,故意和她為難:“海內無事,陛下春秋高,當自娛,秦王輒悲泣,正為嗔忌妾屬耳。”

然後還瘋狂幫李建成說好話,說沒有太子,這大唐江山絕對不行啊:“使陛下萬歲後,王得誌,妾屬無遺類。東宮慈愛,必能全養。”

“和你為難?你也配!”

宇文憲火冒三丈,立刻站起身,給了尹德妃一個大嘴巴子。

想想不解氣,又給了一個,打得很對稱。

“說話之前不先照照鏡子看自己的成色嗎,我外孫注定要乘風直上,扶搖九天,做浴火重生的鳳凰,你是什麼陰溝裡的臭蟲,能跟他生在同一個時代、因此被寫入史書記上一筆大罵特罵,已經是彌天之幸了!本王要是你,一定當場抹脖子,結束自己惡行累累的一生!”

一旁的李世民:“......”

雖然說,舅姥爺的濾鏡多少有些太厚了,但他還是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尹德妃一聲嬌呼,雙眸盈淚,無限委屈地看向李淵。

結果下一秒,她就發現李淵也被提了起來:!!!

宇文憲一手叉腰,一手把人提在空中晃蕩,怒氣衝衝地訓斥道:“好一個唐皇,竟然放縱姬妾欺淩你的親兒子!本王不是你爹,不在乎你寵幸哪個嬪妃,去哪裡過夜,但你要是以後再敢因為這些後宮中傷,借故為難我外孫,本王隨時衝過來拆了你的太安宮!”

李淵唯唯應下,絲毫不敢有異議。

宇文憲一轉頭,轉向李世民,立即恢複了和藹可親的神色:“外孫啊,你要來說他兩句嗎?”

李世民微笑擺手,宇文憲是全場輩分最高之人,說兩句無所謂,他作為兒子就不太合適了。

他真誠地說:“謝謝舅姥爺。”

這還是竇太後去世之後,第一次有長輩要保護他,給他主持公道。

感覺怪新鮮,也怪懷念的。

……

飯後,在李淵驚恐的眼神中,宇文憲留在了宮中,要給他進行一場家庭教育。

李世民來到姐姐的公主府,進行了一場密談。

平陽公主和他關係親近,自無保守秘密的必要,她將自己在人生劇本上看到的所有信息,什麼兩宮爭儲、玄武門之變、貞觀之治,種種事無巨細,一一告知。

饒是李世民一貫心性沉穩,英睿明斷,乍接受到這麼大的一波信息量,也不免為之愕然。

自己不僅未來越過太子(物理意義上的越過),當了皇帝,還開創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當皇帝之後的事,對他來說有點過於遙遠了。

相比之下,反而是他殺了李建成這件事產生的震動更大。

這時候,他和李建成的關係還遠沒到圖窮匕見,你死我活的模樣,可是後來……

李世民沉默許久,忽然斟酌著問了一句:“阿姐是否覺得我弑兄逼父,太過殘忍?”

平陽公主沒好氣地伸出手,在他額頭上一敲:“你小子問的什麼憨話,還試探起我來了?!”

隻能說,你姐還是你姐,天生就有血脈壓製。

李世民被她這麼親切地一敲,反而奇怪地放下心來。

平陽公主又道:“玄武門之變算什麼?隻要你好好治國,讓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千秋歲月自有公論。”

“再說了,哪個君王登基前手上沒有一筆血債?”

苻堅發動雲龍門之變殺堂兄苻生,劉裕一生殺了六個皇帝,高演逼殺侄子自立為帝,陳蒨指使人將北周放回來的堂弟直接推進江中喂魚……

這些,可都是曆史上口碑甚佳的明君英主。

手上沾染了些許血跡,一點不妨礙他們被萬世傳頌。

是“威烈振乎八荒,聲教光乎六合”,是“氣吞萬裡如虎”,是“經謀宏遠,實當代之明主”,是“文皇聰明睿知……國史以為承平之風,斯言得之矣。”

唯有蕭鸞、胡亥這樣的皇帝,又蠢又壞。

既通過政變上位,殺人如麻,能力上又一塌糊塗,甚至亡國隕身——

才會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淪為萬世笑柄。

平陽公主說到這裡,又道:“你未來都當上皇帝了,要負責的對象便是山河社稷,天下萬民,以普通人的道德觀去衡量,本就是一件特彆荒謬的事。”

李世民聽了之前一句話,眉心跳了跳,到後麵卻讚同地點了點頭:“阿姐說的是。”

“當然,方才是比較理性的回複,你要是問我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

平陽公主故意微微一頓。

李世民果然有點急切地發問:“什麼?”

平陽公主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地道:“我隻能說,殺得好!”

李世民:?

平陽公主大聲道:“有些人就是拎不清,需要給一個教訓。雖說大哥在玄武門死了,我小有悲傷,但一想到李元吉這廝也死了,我嘴角的笑容怎麼都停不下來,哈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

很好,阿姐真是完美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呢!

平陽公主的笑聲幾乎掀翻了屋頂,他無奈搖搖頭,遞過去一杯茶,堵住了姐姐的嘴:“咱們消停點,三條街以外都能聽見。”

平陽公主笑夠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下,又正色道:“雖說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乾乾淨淨坐上皇位,曆史上那是時也命也,並無他法,如今能和平過渡不搞政變,儘量就不搞政變吧。”

李世民沉思許久,不曾作答。

平陽公主也沒催他。

她知道,李世民是聰明人。

哪怕眼前這個版本沒經過太多曆練,可能比起曆史上的唐太宗還稚嫩了許多,但依舊胸中自有丘壑,無須她去指導怎麼做。

她隻是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對方:“我在離去之前,會這般這般做。屆時,你若謀劃得當,從中摻一手,或許會有奇效。”

……

翌日,東宮太子府,李建成一覺醒來,得到了一個噩耗。

“不好了,殿下!”

“我們東宮直屬軍隊和羽林軍的軍械庫藏全部被平陽公主搬空,她現在已經到了東宮寶庫,準備開始搶東西了!”

李建成大驚,趕緊想著出去看看情況。

然而,他正在被禁足,李淵派來的使者一直看著他,不許他動。

李建成上躥下跳,又是出言威脅,又是利益引誘。

好容易對方鬆了口,他能出門了,往東宮一走,真是當頭一棒——寶庫已經被平陽公主和宇文憲帶人挪走了大半,空蕩蕩能跑馬了!

平陽公主叉著腰,洋洋得意:“父皇都說了,讓我在所有地方,有需要就拿,你的東宮寶庫難道不是大唐的一份子?我為何拿不得?”

“好,好!”

李建成怒極反笑,進宮告狀。

誰料,剛見了李淵的麵,一句話沒說,就被一茶杯蓋子砸在臉上:“朕平日虧欠你妹妹甚多,如今不過是區區一個寶庫,有甚舍不得的?搬,讓她儘管搬!”

萬一把人惹不高興了,延壽丹不就沒了?

平陽公主聽到消息,搬得更加起勁。

幾千名娘子軍成員活蹦亂跳,恰如一群饕餮降世,洪流席卷,霎時間就把東宮上上下下瓜分了個乾淨,一個銅板都沒留下。

接下來,就是齊王府。

同樣是娘子軍所過之處,全部寸草不生!

少年李世民匆匆趕來,看著眼前宛如蝗蟲過境一般的場景,目瞪口呆。

“弟弟啊,要淡定。”

平陽公主清點著自己的戰利品,心滿意足,一邊笑眯眯地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阿姐為你清掃障礙,隻能做到這份上,剩下的所有事,都得靠你自己啦!”

李世民:“……”

瞧你說的,這麼客氣,怎麼不把東宮的地板磚也拆下來一起帶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