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的第六天(1 / 1)

魏爾倫的瞳孔緊縮一瞬,下意識拿下帽子,從帽子內側發現了一行小字:

“蘭波。”

在魏爾倫念出口的那一瞬,仿佛有一盆冷水朝他迎麵潑來,將沸騰的怒火與衝動澆滅,隻留下情緒的餘溫。

十分熟悉,令他清醒又略帶壓抑的名字。

蘭堂表情平靜,微微一笑,看向不遠處的公園,道:

“前麵有其他人嗎?如果沒有的話,我想,我們可以聊一下。”

魏爾倫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帽子,想到了蘭堂對他的“告彆”。

“這頂帽子很適合你,希望離開這裡後,我們能有緣再會。”

不久前的聲音似乎再次在耳邊響起,魏爾倫這才反應過來:

這句話不是禮貌告彆,而是到了外麵再相認的暗示。

魏爾倫的沉默讓蘭堂警惕起來,快速地環視了一圈,

由於昨天晚上的特大爆炸,普通人大多被嚇壞了,躲在家裡,將房門緊鎖,窗戶緊閉,此處本就偏僻的位置更是空蕩,小路上沒有一個人。

沒有危險。

蘭堂重新看向魏爾倫,在魏爾倫麵無表情的臉上停住了目光。

儘管大腦依舊一片空白,但蘭堂的直覺告訴他,魏爾倫臉上的表情很少見,常見的表情應該是、是……

蘭堂的頭開始疼了起來,皺眉,停止思考,理智對“魏爾倫是他的同伴”的想法越發肯定,低聲問道:

“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

魏爾倫猶豫了一瞬,還是決定向蘭堂坦白現狀,

他失憶是已經發生的現實,不想去找回記憶也是他自己的想法,和弟弟一起過普通人的生活是他現在的目標,已經和過去的同伴是兩路人了。

他不想裝傻,對過去的同伴裝傻也沒有意義的行為。

萬一裝過頭了,蘭堂不顧他的抗拒,強行把他綁回去,讓他恢複記憶,還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就糟糕了。

魏爾倫莫名認為蘭堂能做得出這件事:

“我失憶了,隻對你有一些熟悉感,但不知道你到底是誰,而且……”

“等等,”

蘭堂下意識打斷魏爾倫的話,眼中閃過了錯愕與茫然:

“你也失憶了?”

魏爾倫瞬間明白了蘭堂話語中的真正意思:

“你也失憶了?”

兩位失憶人員麵麵相覷,逐漸演化為兩個人的無措。

“是的,我原本以為你會有記憶,想配合你讓我們不被他們懷疑,在外麵相遇後,再由你告訴我們的過去和任務……這是下意識的反應,失去記憶也不會影響我的專業性。”

“我不知道,我原本以為你是過去的同伴,但你在帳篷的告彆讓我以為我搞錯了。在你剛才要和我談談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那是暗示。”

“這不是重點,你還記得我們是哪國人嗎?”

“……這裡是哪個國家?”

“日本橫濱,因為有租界,所以,這裡有很多歐洲人,我剛才打聽到的消息……等等,所以你也不知道?那你怎麼敢在食堂打劫廚師?這也太不謹慎了,很容易向敵人暴露自己。”

“打劫?這也是你打聽到的消息?”

“我親眼看到的,我還看到了你在吃霸王餐。”

“我給他們錢了,是他們自己不要。”

“那是你打劫廚師的時候嚇到他們了。”

“什麼?等等,我沒有打劫,是那個人主動把錢包給我的,我覺得有用就收下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才會讓廚師主動給你錢,但是,做都已經做了,糾結這些沒有太多的意義,停下。”

兩個人的頭腦風暴到此為止,蘭堂頭疼地捂住腦袋,隻能往好處想:

至少,萬一他們有敵人的話,他們應該不會懷疑剛醒就莽撞到去搶劫廚師的人,隻要魏爾倫失憶前的行事風格不像現在莽撞。

蘭堂越想越憂心,思考解決辦法,卻被一片空白的大腦難住了,遲疑道:

“所以,我們現在要乾什麼?”

他和他,兩個失憶人員,連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手中也沒有能用的情報與庇護所,他們又能乾什麼?

猝不及防的意外讓蘭堂失去了對未來的把握,不再平靜,解釋都有一種顛三倒四的茫然,表情更是遮掩不住的憂慮,倒是讓魏爾倫感到壓抑的部分消失了。

魏爾倫對蘭堂的態度親近了一些,卻沒有升起感同身受的憐憫,

在他看到中也的第一眼,他就明白自己的目標,那就是養弟弟,現在正要給弟弟報仇。

但不知道蘭堂對未來的打算是什麼?

魏爾倫張了張口,正要詢問,卻被蘭堂打斷了。

“不過,”

蘭堂按著悶痛的太陽穴,突然想到了他連魏爾倫的名字都不知道:

“即使我們已經認可了彼此,還是做出最後的確認吧。”

魏爾倫麵露困惑,看著蘭堂脫掉黑色手套,露出下麵的蒼白皮膚,對他伸出右手:

“話語可能會欺騙人,但身體的下意識反應不會。我現在用的名字是蘭堂,你呢?”

“保羅,保羅·魏爾倫。”

魏爾倫被打亂了思路,動作慢了一拍,由於不想放下中也,隻能用右手隻能扯掉左手的手套,以彆扭的姿態要去和蘭堂握手。

“好的,保羅。”

蘭堂點了點頭,對名字的熟悉感被與魏爾倫相遇的喜悅淹沒,自然地認為這是魏爾倫為自己取的假名,

他們本來就失去了記憶,也失去了自己的真名,他隻是因為帽子上的名字,才被他人取了一個名為“蘭堂”的名字。

而“蘭波”這個名字,以帽子與魏爾倫的適配程度,是不是他的真名還不一定。

不過,即使“蘭波”的名字是他的真名,蘭堂也不打算再用——

他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頂著過去的名字,得到的有可能不是救助,而是對自己的殺機。

一個在大戰時期來到日本的外國人,目的本就存疑,更不要說,身上的傷已經清清楚楚地告訴了蘭堂:

他們在橫濱,並不安全。

所有的思緒在腦中一閃而過,蘭堂看著魏爾倫彆扭伸出的左手,頓了一下,在魏爾倫還沒有碰到的時候,收回右手,用左手配合魏爾倫,親密地握在一起,

掌心貼著掌心,手指扣著手背,沒有一絲縫隙,共享彼此的溫度,感受對彼此的下意識感受。

蘭堂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容易放下警惕的人,

或許,是自己虛弱無力,陷入弱勢的處境,或許,是因為醫生相對陌生的亞洲麵孔,又或許,是因為放在鐵盤上閃著寒光的手術刀,

在麵對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醫生時,即使得到了治療,蘭堂心中始終升不起感激或是信任,有的隻是危險感與警惕,幾乎迫切地提醒他,讓他遠離對方,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即使看到了魏爾倫,寒冷消失的溫暖與熟悉感同時大腦產生時,他依舊保留著頭腦清醒的理智,

壓下相認的衝動,沒有立刻向魏爾倫示好,而是在觀察、試探、疑心自己對魏爾倫的熟悉是否是因為同樣的歐洲麵孔,

直到離開帳篷,他看到其他的歐洲麵孔,對他們產生的是和麵對醫生一樣的危機感與警惕時,他才決定尋找魏爾倫,與魏爾倫相認。

此刻,試探的最後一步,與魏爾倫肌膚相貼時的感受,

從心口傳來的親近與喜悅,確定了猜測,也讓蘭堂的心中不再存留一絲顧慮,注視魏爾倫的目光柔和了下來:

魏爾倫果然是他的,同伴。

·

蘭堂的手並不溫熱,而是和他略帶厚重的衣服一樣,帶著停留在初春的涼意。

魏爾倫垂下視線,看著他們相握的雙手,沒有感受到任何負麵情緒,

沒有排斥與反感,也沒有厭惡,反而有幾分熟悉與信任,和他猜測的一樣。

魏爾倫鬆開手,真正放鬆了下來,露出一絲淺笑,看著蘭堂慘白的臉色,將食物遞給蘭堂:

“要先吃一點東西嗎?我覺得裡麵的吐司味道還不錯。”

“需要,我早就餓了,保羅。”

看著魏爾倫臉上的微笑,蘭堂消散了對魏爾倫的最後一絲陌生,內心深處對未來的焦慮迷茫也緩緩消散,重歸平靜:

隻要魏爾倫在他身邊,他就什麼都不怕,也沒有害怕的必要了。

蘭堂重新戴上手套,從塑料袋中拿出了一瓶牛奶,又翻出一塊魏爾倫提到的吐司,決定先填飽肚子,否則,他的身體撐不了太長的時間——

由於手腕的貫穿傷,他的血液好像快流乾了,走路時,眼前一陣陣發黑,腳下更是軟綿綿的,沒死都是命大。

而以魏爾倫和他身上的傷來看,在失憶前,他們一定遇到了襲擊……也不知道他們的敵人有沒有死光。

如果沒有死光,他們的處境就危險了,失憶讓他們完全處於被動地位,看來,以後的行動隻能更謹慎一些了。

蘭堂的思緒千回百轉,目光落在魏爾倫懷中的孩童身上,

中也正好奇地看著他,目光偶爾會不舍地落在他手中的食物上,但沒有哭鬨,看上去還算乖巧。

蘭堂咽下口中的食物,問道:

“保羅,你對這個孩子的未來有什麼打算?”

這個孩子雖然隻是他們為了擺脫懷疑臨時找到的道具,但也不能隨意遺棄到路邊。

產生這個想法時,蘭堂心中產生的不是憐憫,而是平靜的漠然,

否則,被基地裡的人看到,發現異常,影響到魏爾倫就糟糕了,

他們需要一個沒有後顧之憂的解決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