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李探說要修馬車,結果遇上了三十九,這麼一耽擱,馬車自然也就沒修。
李探不敢提修車的事,長青沒心思管修車的事,等到翌日清晨,一群人頂著黑眼圈起床時,卻發現長青的精神竟然比他們都要好。
——一定是故作堅強。
兵們默默地為可憐的長青點蠟,但又覺得心裡好奇,因為昨晚三十九大人找過去的時候,誰都看得出來要大鬨一場。
裡麵果然也傳出來些摔東西的聲音,夾雜著怒罵聲,但雨聲太雜,一群人也沒聽太明白,倒是三十九大人拿東西砸人的時候把他們聽得心裡一跳一跳的,以為下一秒三十九大人就要手撕了長青。
畢竟他們是真的見過三十九手撕敵人的樣子。那時蒼化國那位久負盛名的少年將軍揮舞著長槍衝上戰場,年輕氣盛,勢要一展英雄,他的槍尖快速地在地麵上滑過,點燃一串火花。
然後他就被三十九撕了。
那時的場麵很血腥,甚至於使得在場的人都不敢說話,唯有夏國皇帝夏禹州誌得意滿的笑容掛在臉上,蟲族碾壓人類的戰鬥力使得兩國的衝突以如此方式分出了勝負。
三十九大人那時隻是看向遠處已然膽寒的蒼化國.軍隊,將手裡尿褲子的、熱氣騰騰的屍.體扔掉,看著遠處的蒼化國的將士們,語帶無趣地問道。
“第二個是誰?”
沒有第二個了。
當晚蒼化國國君就向皇帝陛下遞交了罪己詔請求談和,顯然能當皇帝的人各有各的優勢,蒼化國國君的優勢就在於十分看得清形式,並且決定做得非常之快。
聽說蒼化國國君一夜白頭,蒼老了十歲,談和完畢以後他一個人拄著拐杖出來,皇帝陛下在後麵目送他離開,顯然對談判的結果十分滿意。
因此兵們也跟著李探一樣一晚上沒睡,李探是害怕長青惹怒了三十九以後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兵們閉上眼睛就是三十九撕人的場景,三十六個腦子幻想出了三十六種不同的撕法,後來房間裡安靜下來以後還有人說,三十九大人是不是已經在吃人.肉了。
雖然他們沒有見過三十九吃人,但如果三十九吃人,那簡直一點也不會讓他們意外。
故而長青下樓的時候才發現這一群人都盯著自己,李探遠遠地站在一旁看著,做飯的兵手裡拿著鍋鏟扒拉著門縫,一群人腦袋上疊著腦袋,就那麼圍在一起看他。
長青下樓的動作都頓了一下,最後還是很自然地頂著這種目光下樓了。
他坐在一樓的餐桌旁,若無其事地給自己倒水,水聲嘩啦啦地響著,滾燙的熱水注入空杯中,因為昨晚挨罵,所以今早兵們表現的都很好,天還沒亮就燒了十來桶熱水備著,隻怕三十九沒撒完火把他們也撕了。
這就便宜了長青,一坐下就有熱水喝,注水的聲音喚回了所有人的神智,於是灶台上的菜終於有人翻了,瓦罐裡的湯也終於有人攪合一下加點水了,李探踩著樓梯咚咚的下來,半路踩空,咕嚕嚕滾到長青麵前,表情卻很嚴肅,非常真切地詢問。
“你還活著?”
他也不喊長青仙人了,也不喊您了,整個人以一個十分好笑的姿勢歪在地上,雙腿還是下樓走路的動作,呆頭呆腦地爬起來,雙眼盯著長青,伸手瞎子摸象一樣從旁邊順了一條長凳挪到屁股下麵,“他怎麼你了?”
這句話一出口,炒菜的聲音也停了,端瓦罐出來的兵把瓦罐也不走了。
一群人又把長青盯著。
李探率先做出了表率,他手抓著長凳,往長青身邊挪了挪,又挪了挪,屁股顛顛地往凳子最左端湊,長凳的另一頭高高地翹起來,就要翻車之際,啪啪啪接連坐下來三四個兵。
一群大小夥子臉上掛著非常純真、淳樸、非常好學的表情。
全坐下來了。
“反正、反正三十九大人還沒下樓,你就給我們說說唄。”
居然還有人抱著膝蓋,充滿好奇地問,“你們後麵做什麼了?”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有人掏出了本子,把藏在竹管裡的毛筆用嘴巴含.了.含,已經開始準備記學神經驗分享。
長青老神在在地看了他們一眼,微微勾唇,“這個麼……”
他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一旁圍著白頭巾的廚子兵慌忙給他滿上茶水,手扶著桌子,身體全都往長青那邊傾。
“昨晚他來了以後——”
兵急了,急的不行了,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拿筆的那個脖子都快伸出一丈長了。
長青莞爾一笑,將茶杯湊到唇邊,隻覺得眼前這群人可愛。
“問你們的三十九大人吧。”
說罷,他便低頭飲茶,嘴角不著痕跡地彎了一下,很快又藏了起來。
眼睫彎彎的,眸子裡帶著點兒笑意。
周圍人正覺得他吊胃口,一下子看見他的神情,忽然又說不出什麼了,隻能抱怨。
“你怎麼賣關子啊。”
“誰敢問三十九大人?你就告訴我們了吧……”
“真的要聽?”
“要!要!”
長青把玩著茶蓋,蔥根般修長的指間夾著茶蓋的把兒,靈活而漂亮地在茶碗上轉了一圈兒,撇去不存在的浮沫。
“好像粥糊了,有沒有人去管一管,看一看喃?”
啊的一聲尖叫,廚子兵一下子跳了起來,跑過去的路上頭上的白巾還鬆了,不得不按著白頭巾一路狂奔,“救命啊!救命啊!三十九大人一定會殺了我的!”
周圍的兵也很急切,“救命啊!我的早飯!”
一群人四散開來,長青側眼看向樓上。
三十九正從樓梯上往下走,他身後的陰影裡走出來的人竟是關猙。
本來還在想要是讓三十九看見這群兵玩忽職守,這群兵是不是會受罰,但現在看來自己倒是想多了,現在的三十九大概沒什麼心思管手底下的兵。
長青的視線和關猙對上,在關猙看過來之前,長青快速地收回了視線。
真是不乖。
不是已經安.撫過了嗎?為什麼不聽話呢?
·
“總之就是這樣的……”
李探解釋道,“你隻能跟我們一起騎馬了……”
馬車徹底不能用了,軸承已經出現了裂痕,車輪也不夠用了,隻能拆了扔在這裡,把車上的東西打包帶走。
李探當場破產,根本不敢把從宮裡順出來的大宗財物帶走,趴在馬車裡東摸摸西摸摸把賬本翻出來,又隨身帶點,把裡麵的東西找了個地方埋了,自己做好標記。
長青就站著這小偷掩埋贓物,甚至還要跟他這個失主說,“您彆說出去,以後您沒錢了也能來拿點東西換的,您看我把您當做自己人!”
長青點了點頭,“謝謝。”
李探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心想自己其實也還挺大方的。
總之一行人就這麼準備出發了。
臨行前李探沒忍住湊過來,對長青小聲說,“那個比三十九大人矮一點的高個子是不是也是神行隊隊員啊?”
長青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關猙。
“我們也不認識,而且他臉上的麵具也不是玄鐵麵具。”
一名兵也湊了過來,臉上滿是八卦之色。
“你小心點!”
他們同時,異口同聲地對長青囑咐道,“我們這些人裡麵就你看起來最柔弱了。”
說著,他們眼裡還有點兒憂心忡忡的意思,看起來很有點擔心隊伍裡柔弱不能自理的長青。
長青點頭,“好。”
說完他便翻身上馬,一旁的兵驚呼,“哇!”
哇了一聲立刻閉嘴了,扭過頭,麵色古怪地小聲吐槽,“三十九大人為什麼一直盯著這裡?”
“那個不認識的人也是……”
“三十九大人讓我們彆多廢話,不許問……”
“他剛剛是不是在看我們?”
“好可怕、好可怕!快走快走!”
籲的一聲,一行人立刻出發了。
長青要求儘早到達望京,因此三十九並不敢拖延,隊伍一路疾行,走過兩個時辰準備暫時停歇休息時,三十九駕馬朝著長青走來,低聲詢問。
“母親還好嗎?”
青烈馬頗有些親昵地靠近長青,腦袋往長青手下湊。
長青伸手摸了摸它,“我很好,難道你以為我不會騎馬?”
三十九確實以為他不會。
在蟲族的普遍印象中,初生的蟲母是非常需要照顧的,所以他很自然地擔心很多事。
比如母親會不會騎馬?會不會顛簸受累?會不會口渴?會不會饑餓?
他很多次都按奈不住心情,想要將母親從馬背上抱過來,或者修好馬車再走。
但母親的命令是絕對的,母親說今晨就得立刻出發,所以就不能耽誤。
聽到長青的回答,三十九鬆了口氣,“太好了,母親。”
接著,三十九又問道。
“母親準備什麼時候進行第二次生.產?”
這並非三十九在催促長青履行蟲母的職責,實際上沒有哪個蟲族或者什麼生物有資格對蟲母指手畫腳,這詢問更多的像一種請示,類似於家裡的仆人詢問你打算什麼時候洗澡,這樣他可以提前準備東西。
“母親的第二次生產應該是以人的形態進行,會需要做好很多準備,否則母親會有些辛苦。”
三十九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說出的話需要隱晦,在蟲族看來,生育能力是至高無上的神跡,比起蟲族通過吞噬掠奪其他生物的基因才能生成的生命,天然能夠提純基因並且優化生殖的蟲母是無與倫比的、是強大而聖潔的。
值得祂們獻上永恒不滅的狂熱信仰,因為蟲族命定的蟲母會真正帶領這個種族走向繁榮與強大。
長青看著前方,“我會有什麼不同的表現嗎?”
他剛才說謊了。
他並沒有很好,兩個時辰的騎行讓他的身體產生了一些難以言說的不適。
長青遙望遠方,一邊喝水,一邊問道,“你需要準備多久?”
一整塊懸掛在陰影處的寒冰正在緩緩解凍,泛著潤澤的水光,暖陽的餘光也照射到了這裡,使得這一塊冰也微微冒著熱氣,仿佛也要向春天投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