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鐵重騎(1 / 1)

半雪溪其實是個郡縣,坐落在長河下流。與易遭水患的川冬不同,無數長河分支灌溉出半雪溪肥沃的土壤,這地方距離陽翟與望京都是極近的,每年供給京城的米糧數目一直位居前列。

因此不過又走了半日,眼前便出現了一片片的田埂,這裡地勢低平,河渠縱橫,如今正是開春,田地裡已經栽上了綠油油的早稻秧苗。

馬車在稻田外停住,李探牽著馬往大道上走,進了城還得找地方修繕馬車的車輪,這一路上顛簸頗多,要是不修,恐怕支撐不到望京了。

好在他也不是第一次來半雪溪了,很快便牽著馬往老地方去,長青頭戴著鬥笠跟在他身側,兩人無聲無息地融入人群裡,並不引人注目。

正在這時,忽然自前方傳來一陣急切的馬蹄聲,跑在前麵的人揚鞭嗬斥,“閃開!都閃開!神行隊大人要從此處經過!”

周圍人立刻避讓開來,不敢抬頭。

長青亦往下壓了壓鬥笠,餘光裡看見舉著儀仗令的兩列人馬,在那之後,是一位騎著高頭大馬的人。

此人麵覆玄鐵,一身甲胄,身形比之尋常男子高大不少,竟然與胯.下駿馬相當適配。

要知道他胯.下的駿馬乃是長青當年親自選育的,用了大宛馬與夏爾馬配.種,體格相當強健,不但能日行千裡,甚至可以拉動五千斤以上的貨物。這馬取名青烈,性格沉穩、聽話,隻是因為馬身龐大,尋常士兵坐上去都踩不穩腳蹬,因此僅僅作為運輸馬來使用。

長青當初選育青烈,就是想到日後將要訓練的玄甲重騎兵對馬匹的能力要求很高,因此從十來歲起就在嘗試著培育合適的馬種。他本打算慢慢選拔合適的人選培育為重騎兵,誰承想還沒選出幾個人選,就出了那樣的意外——當然,他更沒想到,夏禹州這麼快就找到了他培育的青烈,還把玄鐵重騎訓練了出來。

他不由得低聲問李探,“神行隊都是這樣的人馬嗎?”

“當然,神行隊的大人們權力地位都相當之高,也相當厲害,一個人就可以護衛一整座城了。”

夏禹州竟然把玄鐵重騎訓練到這個地步了?

這實在讓人有些不爽,長青雖然惱恨,卻又不得不承認,如果給他三年在夏國選拔,恐怕也沒辦法這麼快組建一支軍隊。

李探忽然提高了聲音,“糟了,神行隊的大人要在燕子樓休息下塌,我們得快點找彆的地方住了。”

“為什麼?”長青很有些疑惑。

處理事務的官方人員都需要在每處設立的官方驛站休息,這是他曾經推行的規矩,而這道指令向來被執行的很好,為什麼如今又廢除了?

“您不知道,這是陛下的特許。神行隊的大人們不在館驛休息,在哪處下塌,哪處就被暫時征用,因為大人們要追殺蟲族,所以居住的地方很危險,如果有人在館驛附近喪命,官府都是不予追究的。”

一個追殺蟲族的人所居住之處應當安全才是,怎麼可能還有危險?

看他不信,李探神神叨叨地補充道,“據說那些蟲族都是鬼邪,神行隊的大人們一身煞氣,它們不敢招惹,但我們要是靠近了就會被鬼邪之氣纏上,不少人被纏上以後死於非命喃!所以我們還是——”

李探臉色猛地一變,嚇得立刻跪了下去。

長青早已感知到那位神行隊隊員靠近,但他除了皇帝從未跪過彆人,一時間膝蓋竟然有些跪不下來。長青皺了皺眉,心道,聖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難道我如今連權宜之計般跪一下都不可以了嗎?

想到這裡,他便也跟著跪了下來。

誰知那神行隊隊員並沒有離開,而是翻身下馬,一身甲胄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我聞到了……”

他的視線在兩人身上逡巡,過分高大的身影讓黑暗覆蓋了長青,熾熱的光與影交織錯落,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奇異的共振。

“抬頭,你們藏在哪兒了?”

長青抬頭,看見神行隊員麵上漆黑暗金的麵具,異族般的眼睛裡閃著奇異而興奮的光。

——怪物。

長青的腦海裡隻閃過這兩個字。

神行隊員似乎太過興奮,因為他的雙足踩碎了腳下鋪好的地磚,他隻是伸手一抹,長青的鬥笠就裂成兩半,身上披著的風衣也散開了。

長青麵色一白,呼吸都停頓了片刻,雙眼驚魂未定般看著神行隊員後其後的隨從們。

簡直是讓人心膽俱碎的一幕,帶著玄鐵護甲的手指朝著長青的臉伸過來,在他的手的襯托下,長青的臉幾乎可算的上嬌小。神行隊員的長靴踩過地麵,發出令人顫抖的聲音。

“大、大人……”

李探咬牙,終於將懷裡的拇指粗的玉.柱拿了出來,呈交給神行隊員。

“大人是在找這個嗎?”

那隻手停下了,轉而伸向李探。

神行隊員發出愉悅而低沉的笑聲,“你這樣的賤民怎麼會有這種好東西?”

他將那東西接過,當街旋轉扭開,伸出肥.厚的長舌裹走了玉柱裡的東西。

長青離得很近,看的真切。

那是暗紅色的鮮血。

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保存,那些血竟然還沒有凝固乾涸,而是仍然鮮活的流動的。至於那玉.柱,那上麵雕刻著皇室的花紋,顯示出小小的夏字。

鮮血充盈了神行隊員的鼻腔,他顯然相當滿意,從喉間發出極為舒服的聲音,尤為不解渴的用舌尖去舔那瓶沿的血滴,直到確認再沒有什麼殘餘,終於又看向長青二人——或者準確地說是李探一人。

“我很滿意,賤民,你要去哪裡?”

本來是低沉優雅的音調,說出口卻無端帶著沙啞和黑暗,神行隊員說,“我會保你安全去到你想去的地方,但你要記住,玉.柱是你自己主動用掉的,明白了嗎?”

“明、明白……”

李探根本來不及去想丟了保命的東西到底有多可惜,雙腿就已經抖如篩糠。

神行隊員回身上馬,李探不得不拉著長青跟在隊伍後。

對他來說這可倒了天黴,一時間如喪考妣,馬車也來不及再修整了。

“他不是說要保你安全?為什麼還是害怕?”

長青根本感受不到對方帶來的恐懼,頂多有些驚奇,當他神色自若地問出這句話以後,李探一臉苦笑,“我這種普通人哪裡能跟您比,光是站在神行隊麵前我就怕的要命了。”

但話事這麼說,李探卻不覺得長青真的不怕神行隊,剛才如果不是看長青被對方用手砍掉鬥笠時嚇得小臉發白的樣子,他根本不會那麼快吧玉柱拿出來。

隻是沒想到神行隊裡的大人們如此厲害,他明明藏的好好的,卻還是被發現了。

長青沒有放太多心思在李探身上,他和李探分住不同的房間,進了屋後便忍不住細想方才的事。

這真是讓人覺得奇怪。

長青想著那玉.柱裡的鮮血,以及神行隊員的警告。

夏禹州莫非給他們喂了藥來控製?但世界上又哪裡有這樣厲害的藥物?

一邊想著,長青一邊泡進了浴桶裡。

整座燕子樓果然被清空了,隻留下神行隊隨行的人員照應,長青不確定白天到底有多少人認出自己,跑在浴桶裡之後便開始一個個回想那些人的表情。

當年皇宮內不知多少人見過他,一旦被認出來,後果自然是不堪設想的,但好在突發情況下一般人的表情很難作偽,他仔細回想了許久,並沒有找到誰值得他懷疑。

或許這次運氣好,但以後自然不能再這樣莽撞,得像個辦法讓自己的容貌改變,並且還得留心觀察一下這一行人。

無論如何,要先安全到達望京才行。

等到了望京以後,他還有一些事要做,第一就是要去看看那個敢要他賬本的人到底是誰。

在望京那些人眼中他已經死了,既然已經死了,那麼就不會成為威脅。

到底是誰要查他的私賬?是吳吉明,還是夏禹州?他們這麼做隻說明他們認為自己仍然有反擊的可能。

這個可能是什麼?

是怎麼樣的可能,讓他們如此急切地要先行除掉他的黨羽,甚至不惜派宮中的人接觸這些盜活墓的平民百姓?

·

長青洗完澡後並沒有什麼睡意,因此打算出門散心。

他推開門離開時也將自己屋裡的一壺水帶了出來。

此刻燕子樓內的夥計正在準備晚膳,神行隊員的晚飯是額外安排的,由跟著神行隊大人們的小兵親自做,一扇半生不熟的牛肉被小兵們抬著經過長青身側,濃重的血腥氣遮掩了那醇白的味道。

長青側身避讓,袖子裡的那小壺實在有些礙眼,因此在那一隊小兵出現前,他隨手把它放在了一張桌子上。

沒有人注意到他,奮力端著肉食的小兵們被耳提麵命,“仔細著點,壞了神行隊大人的胃口,可饒不了你們!”

長青不由得多看了那長長的隊列一眼。

這麼多東西,而且全都是半生的肉質,神行隊那位“大人”實在是令人好奇。

雖然也有一些蠻荒之地的居民茹毛飲血,也有一些武將好吃生食彰顯自己的不同,但眼前的一幕多少還是有些怪異了。

因為這根本不像是人的飯量,也不像是人的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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