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壺(1 / 1)

長青用袖子籠著茶壺,側身立在一旁給他們讓道。

那些小兵根本沒在意他,端端拿的拿,整出一列長隊,後頭還有些正在廚房忙碌,一麵是熟食,一麵是生食,血.淋.淋的肉塊讓人看得心驚。

小兵們忍不住抱怨。

“大人一頓飯吃的也太多了,每次都累死人。”

立刻就有人嗬斥警告,“小聲點兒,你不想活了?竟然敢冒犯大人。”

“我哪裡敢,就是抬的人手酸腿麻罷了。”

確實吃的很多,小兵的抱怨不算誇張。

麵不改色的喝血,非人的體格,嗜好生食。

難道是和“關猙”一樣的怪物?但自己到底也沒有看過“關猙”吃不吃生肉,還是不要這麼快就妄下結論的好。

何況“關猙”說的話也提示過他,這些蟲族能夠聞到他的味道從而找到他,這名神行隊員並沒有效忠他的意思,或許是夏禹州從彆處弄來的怪物也不一定。

長青繞過小道,正要去往茅廁,卻突然福至心靈,抬眼看向光線昏暗處。

一隻渾身慘白的惡龍正趴在黑暗中,它看起來已比離開時要大,長青不知道它都吃了些什麼。

那怪物看見他,立刻歡喜地要靠過來,卻在看見長青腳步猛然一頓時愣住,然後長青轉身,不再靠近茅廁所在的後院。

實在倒黴,怎麼跟狗一樣追到了這裡?

難道一定要他把它們也殺了?但無論如何都算是自己生的,長青自認為做不到那麼瀟灑,這些小怪物實在給他添亂。

他忽然想到了那名神行隊隊員,腦海中詭異的有了一個想法。

——這兩種怪物互相廝殺,到底最後誰會贏?

畢竟要殺死夏禹州,必然繞不開神行隊。

他此前還在想是下毒還是設計引走,但如今看來,如果不是蟲族這些怪物吃人,且要大量的吞吃人肉,其實他有簡單的多的辦法。

長青藏著這壺奶,不著痕跡地尋找隱蔽的地方,大概是他的樣子太可疑,走來走去,竟然引起了巡邏隊員的注意。

在對方走過來的時候,長青動作極快地將茶壺放在了身後一張桌子上,似乎它一直都放在那裡,從未被挪動過位置。

“鬼鬼祟祟乾什麼呢?”

小兵不太高興地走過來,“大人說了會順路送你們去望京,把你們當做客人招待,你可彆想搞什麼幺蛾子。”

“在下明白。”

長青頭上戴著兜帽,微微笑了一下,“辛苦軍爺巡邏,保護我們的安全了。”

“沒事,”不知為何,小兵忽然有些彆扭地抓了抓後腦勺,“沒你什麼事就回去休息吧,我等下幫你送飯上來……你、你要是有什麼想吃的跟我說一聲,炒飯的和我關係好,我讓他給你加一個。”

身為太子時長青就習慣了特殊對待,幼時有一年冬天他受了風寒,太醫說是著了涼,爺爺和母親立刻將他的寢宮地道全部打通,一日不停地燒製木炭為他取暖,那時候他夜裡起身下床,都會有太監弓著背讓他踩在身上,隻怕他的腳受了一丁點可能存在的寒氣。

但那也是因為他是太子,如今對這些人來說他不過一介平民,又是為什麼要區彆對待他?

長青略微眯了眯眼,纖長的眼睫投射下晦暗不明的陰影。

“好,那就有勞軍爺了。”

大概是這句軍爺叫到了.爽.處,那小兵整個魂兒都飄了似得嗯了一聲,殷勤地送長青上樓。

“夜裡大人可能會四處走動,你不過一個平民,大人也不會來你這裡,你就徑直睡覺就行,不必驚慌。”

小兵一邊說著,一邊看長青露出來的半截下巴。

可真好看。

光是看著都覺得眼睛舒服,滋潤的很,身上還有莫名讓人安心愉悅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他甚至伸手護著長青的後腰,以防對方跌倒,仿佛長青不是個男人,而是個不常出戶,身體嬌弱的少女。

誰知他的手方一伸出去,就被長青回頭,自上而下地看了一眼。

那是一個俯視的角度,帽沿投下的陰影讓長青的表情顯得有些難以捉摸,明亮清潤的眼睛裡閃爍著奇異的微光。

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麼白色的在長青的眼珠上一閃而過。

小兵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呆愣愣地看著長青。

隻見長青朱唇輕啟。

“軍爺。”

他的聲音毫無起伏,卻帶著一絲玉琴震動般的顫音,讓小兵的大腦瞬間空白。

“送到這裡就可以了,軍爺請回吧。”

那一隻手還虛虛懸掛在長青勁瘦腰後,下巴白的勝雪,叫人不敢直視。

小兵魂不守舍地喏了一聲,往下走出很遠都沒有回過神來。

長青就那麼站在樓梯上看他往下走,鬥篷逶於地麵,青絲長瀑,靜默似食人天女。

“喂!臭小子叫你話呢!”

拿著飯勺的兵氣呼呼地從後廚走出來,抬腳踹了小兵一屁股,“你是不是耳朵聾了,走什麼神?”

小兵這才回過神來,惱羞成怒地跳起來,“你大爺的,踹老子屁股乾什麼!”

長青低垂眼眸,徑直回了房間。

——他自己也感覺到了一點異常。

在小兵的手伸向他後腰的時候,長青以為對方是要對他偷偷出手,因此那一個瞬間,他動了殺意。

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仿佛有奇異的發聲器官在咽喉處震動。長青不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麼,但當他進入房間,舉起銅鏡對著眼睛照的時候,他果然再一次看見了瞬膜。

他越來越不像一個人類了。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時,長青已不知坐了多久,他從圈椅裡起身,打開房門,看見門外站著李探。

“我總覺得不對,我們這種賤民就是死了也沒有人管……要不然明天就跟這位大人說分開走吧……”

其實李探更想自己偷偷跑掉。

“哪裡不對?”

“你的房間離那位大人遠,你沒有看到,我剛才路過的時候看見映在鏤窗上的倒影了,他直接用手撕生肉吃的。而且他的舌頭也太長、太.粗.了,正常人哪裡會長成那樣?”

長青沒有提醒李探,因此李探狠狠挨了一腳。

“賤民管好自己的嘴。”

踹他的人顯然也是士兵打扮,已然麵露不悅,“大人身份高貴,就是殺了你們也沒有人會問責,你們倒是膽子大,敢在這裡議論大人?”

李探簡直懊惱死了。

他光顧著跟長青說話,竟然沒聽背後的聲音,人都走到屁股後頭踹他了他才發現,表現的當真像個普通老百姓——誒?這樣豈不是更好?

他暗自高興地想著。

仙人也沒有發現有人來,自己也沒有發現,雖然說了神行隊大人的壞話,但是對方已經踢了自己一屁股,真要殺要刮早就動手了,還輪得到踢屁股這麼輕的懲罰?但這樣一來,這群兵也就會對自己放心,覺得他們不過是幫人辦事的普通人,等到回了望京,麵見過宮裡那位大人以後,自己就不再乾這麼危險的事了。

要是仙人還跟自己一路走,簡直美哉。

隻是這麼一想,李探的鼻頭就有些發熱,不由得揉了揉鼻子,點頭哈腰地說,“都是小人嘴賤,都是小人嘴賤!”

說著,自己還抬手給了自己好幾個耳刮子,打得清脆響亮,劈裡啪啦,跟快板似得。

兵也不是不講理的人,看他這樣也有點過意不去,皺眉說,“好了,你……你們兩個說話注意點,晚上休息就好好休息,大人說要送你們,你們就得讓大人送到望京去,知道了嗎?”

“知道、知道!我正和我兄弟說呢,遇上大人實在幸運,雖然大人長得……”李探嬉皮笑臉地動了動眉毛,“但是回望京的路上都要仰仗大人保護了,我和我兄弟感激都來不及呢。”

接著,他又往兵身邊湊,“小哥哪裡人呀?誒呀,您是望京本地人呀?幸會幸會,在下不才有個朋友也是望京本地人,這也算是老鄉了,幸虧有您提點呀,不然我可犯了大罪了,實在謝謝小哥了,小哥你看我這裡有點碎銀子——哦,不收呀,沒事沒事,我知道小哥正直,也聽軍隊裡的規矩,就是一下子想感謝小哥,又見到老鄉,昏了頭了昏了頭了……”

長青默不作聲地看他表演,等到李探又走回身邊,隻覺著好笑,難得抿起唇笑了,“你怎麼跟他攀關係?”

“誒,這不是沒攀上嗎?我們這種賤民哪敢隨隨便便跟人攀關係啊?我要真能跟哪個大人物……不說大人物,就是剛才那種神行隊隨行騎兵攀上兄弟,那都是祖墳冒了青煙了。”

“可你剛才說我是你兄弟。”

“誒呀,這個,這個嘛……”

長青笑了,眼睛都彎了起來,“我隻是說著玩,李兄先回去吧,今晚可得好些休息。”

長青將李探送到過道上,忽然眼皮一跳,望向樓下。

他方才放置茶壺的地方已然空了。

接著,他的眼皮又猛地跳了一下。

“底下的茶壺怎麼沒了?”

李探伸著懶腰,已經準備回去睡覺,聞言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哦,恐怕是拿去給那位大人送茶水了,這些兵也真是的,做事太粗糙,燒的熱水被拿來洗澡用完了,竟然忙著做飯巡邏,忘了再燒點,那位大人說口渴,發了活,他們著急忙慌,能找到的裝水的茶壺都送上去了。”

說罷,李探背對著長青揮了揮手,“我先去睡了,您好好休息哈。”

長青麵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他實在不敢想,當那位怪物一樣的神行隊員喝到茶壺裡裝著的溫奶以後,會是什麼樣子的反應。

長青麵色凝重地回到房間,一時間憤怒、無措、難堪與窘迫都襲上心頭,手捏成拳,猛地砸向了桌麵。

他可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

殺了夏禹州,他就是夏國的皇帝。

一介莽夫,竟然就這樣陰差陽錯地羞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