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忽然就不急著離開了,他快步走入皇後寢宮,從地麵上的車轍與散落的輜重裡看出端倪,麵上竟然不怒反笑,背對著兩位灑掃宮女問,“你們可有聽見什麼?”
兩名宮女隻是低著頭,並未回話。
隻有關猙疑惑問道:“殿下?”
“是天殘。”
長青眼底的笑意散去,冷然道,“妃子承寵時屋外伺候的宮女就是天殘,她們天生聽不見聲音,隻能靠口型,和鈴鐺的晃動辨認指令。”
冷然的夏風吹來一陣暴雨,烏雲壓城間,一列人馬已然走出了京城,沉重的宮門關閉,封鎖了所有出口。
夏長青沒有動作,關猙竟也不再逃命,雷聲轟鳴間,暴雨如瀑墜落。
“殿下,接下來怎麼辦?”
關猙想要找一把傘為長青遮蔽風雨,但長青抬手製止,任由雨水把他浸濕。
長青說:“運氣好的話,我們可以從城門離開,運氣不好的話,我們就從城牆上離開,準備足夠長的繩子,我們翻出去。”
“過來,跟我們走,”長青轉過身對兩名天殘催促道,“跟我走,你們就還有機會活命。”
夏長青迅速朝著最近的城門跑去,宮女行動終究比不上他們,但一路上越來越多被遺留下來的宮女太監加入了隊伍,整支隊伍越發顯得尾大不掉起來。
“殿下,不如拋下他們,我們先走,”一名侍衛忍不住建議,“君命貴,這些宮女太監本就跑不快,死了也不可惜。”
長青隻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往前,侍衛正想再多說什麼,卻被關猙捏住了脖子。
“閉嘴,沒有下一次。”
太子長青的決策不容任何人質疑,如果有,關猙會用一切方式,讓他們閉嘴。
皇宮本是空蕩的,數十人亦或者百人分散在皇宮的各個角落,現在因為長青的出現,他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全都聚集到一起,立刻在主乾道上彙集成一道擁擠的人潮,掉隊的難以挽救,很快便被怪物分吃,長青取下冠帶,抬手抹去臉上的雨水,他的袍角則已經濕透。
“它們越來越多了。”長青低聲說。
怪物們越來越多,它們仿佛餓極了的野獸,見到任何活物都會立刻吃下,它們中有的身形龐大如小山丘,有的身軀扭曲如纏繞在一起的黑蛇,它們以極快的速度朝著這一道人流追趕而來,長青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但他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忍不住輕聲問,“數量為什麼增加的這麼快?”
但沒有人告訴他答案,太監宮女的數量越來越少,他做不到拋棄彆人,因此總要被人拖累,這或許是一種偽善,但該死的人並不是他。
夏禹州……
你既然安排天殘擾亂我的視線,用親情模糊我的判斷,這一切,自然都是因為你。
即使我不射出那一箭,今日也會出事,因為你的謀劃在接風宴之前。
長青臉上裂開一道血痕,細而深,血水混入雨水中,卻無法中和衝天的血氣。
斷臂殘肢零落於地麵,城門卻在遠方漸漸合攏。
夏長青幾乎是朝著那道門飛奔而去,咆哮著怒吼,“夏禹州!”
追逐著他而來的怪物被關猙擋在身後,這些渴望食物的野獸們發出怪異而駭人的吼聲,長青看著城門在麵前閉合,他神情冰冷淩厲如刀,雙手撐著鐵門抵抗,想要將門打開。
他的視線越過麵前的羽林軍,徑直看向遠處的金鑾馬車,那裡麵正坐著他的父皇,他的血仇,他永不會原諒的敵人。
門一寸寸合上,夏長青那雙清潤漂亮的眼瞳中沒有絲毫溫度。
“夏禹州!我必化為厲鬼,要你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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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木門被朝著兩側拉開。
夏帝禹州披衣醒來,將帷幕撥開,問,“走到哪裡了?”
“回陛下,距離望京已然隻有十裡地了。”
吳吉明跪行至夏禹州身側,伸手去扶夏禹州,“陛下,暴雨還未停歇,小心著了風寒。”
夏禹州隻眉心微皺,“他們在吵鬨些什麼?”
吳吉明細聲回道:“聽聞太子殿下因為獸潮慘死,隨陛下遷都的百姓正哭著呢。”
夏禹州便放下帷幕,“鬨得慌,讓他們靜些。”
他回了溫暖的金鸞車內,倚靠著軟墊歇息,一旁的皇後蕭淑文也靠著軟墊,正盯著車內的夜明珠看。
少傾,蕭淑文忽然開口說,“青兒怎麼就不是個女孩兒呢?”
說著,她忽然又想起薑瑤來,想起那一位風華絕代的少年來,接著,腦海中卻久久留下夏長青的身影。
“朱世煜如何處理?”
“留著他,如今太子身死,太子一派的周斐然關猙也一並死了,總得留個根給朝臣們看看。”
“這麼多年了,陛下還是用的同一招。隻是欽兒頑劣,就算你立欽兒當太子,十幾二十年裡,欽兒可都監不了國呢。”
“無妨,”夏禹州平靜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