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棠被宮女帶進正殿中。殿內異常溫暖,比起她自己的居所,簡直是天差地彆。
主位上的女人撐著頭淺眠,聽見聲響緩緩睜眼,金釵鸞冠閃爍微光。
陸海棠行禮道:“參見皇後娘娘,娘娘金安。”
梁皇後扶著腹部坐直,溫婉笑道:“海棠來了,賜座。”
“謝娘娘。”
梁皇後輕輕揮手,便有個太監呈上箱子,箱子裡是大小不一的瓷瓶。
梁皇後道:“秦貴妃跋扈,你受苦了。這是些上好的藥膏,都賜給你了。”
陸海棠不卑不亢地回道:“多謝娘娘關懷。此等小事,竟打擾娘娘清淨,是小女的錯。”
梁皇後問道:“你自十歲便長在先皇身邊,知節有禮,本宮是知道的。何事讓你當眾衝突了秦貴妃?”
陸海棠利落地起身跪下,恭謹地道:“回娘娘,飛鴻天整修,先皇送的那盞海棠紋琉璃燈盞卻被通正司林公公砸碎。”
梁皇後眸色一凜,道:“竟有這樣的事,這可是先皇送的。”
陸海棠道:“娘娘也覺得,若是他自己,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吧。”
“可是誰為他撐腰?”
“林公公親口承認,正是秦貴妃!除此之外,小女住所的煤炭和吃食也被林公公扣下些。”陸海棠繼續道:“小女氣不過,才有了後麵的事。”
梁皇後身邊的宮女開口,怒道:“娘娘!簡直是狂妄至極!做了此事,還敢親口承認,當真是覺得內宮是秦氏的天下了嗎!”
梁皇後側頭斜睨她,那宮女意識到自己失言,住了嘴。
梁皇後斂下神色,恢複笑容,道:“本宮管理屬下不力,海棠你莫要見笑。”
“怎麼會呢,娘娘仁慈。”陸海棠了然梁皇後是謹慎之人,怎會縱容宮女胡說,無非是想看看自己的態度。
陸海棠麵若平湖,順著梁皇後的心思道:“小女認為,如此橫行無忌仗勢欺人的人,實在不應在通內司當職。”
梁皇後居高臨下,雖在笑著,目光卻讓人難以捉摸,她道:“通內司的事,本宮不能過度插手啊。”
陸海棠眸光晦暗不明,微微一笑道:“恕小女大膽。內宮統理之權,隻應屬於一人,那便是唯一能與皇上並肩而立的人,娘娘您啊。”
梁皇後揚唇輕笑,由宮女扶起身,站定在陸海棠麵前。
陸海棠毫不畏懼,抬頭看去,對上了梁皇後深邃的眸子。
大殿內陷入詭異的寂靜。
忽而,梁皇後在陸海棠麵前伸出手來,她笑容溫婉,道:“你的事,本宮會為你解決。”
陸海棠知道她暫時接納自己,笑道:“娘娘煩心的事,也但說無妨。”
陸海棠起身後。梁皇後道:“海棠,本宮知你聰慧,我們可以詳談。”
語落,梁皇後便屏退了所有人。
次日,春降冷雨,雨落成線。陸海棠撐傘前行在青石板路上,知露隨行。
忽而有嘈雜聲,陸海棠抬傘看去,兩名皇林軍正押著一人,應該是往皇林獄方向去。
知露在一旁道:“小姐,林公公那個壞東西!”
皇後說過要用海棠琉璃燈盞被打碎之事好好大做文章,將林公公驅逐出通內司。陸海棠驚訝於,她的動作竟如此之快。
現在陸海棠才直觀的見到,原來權勢擺平一件事是如此容易。
她本想當作沒看見,壓低傘麵就那樣路過,所以道:“知露,我們走。”
“陸小姐!”
林公公認出了陸海棠,大聲喊她。
“彆說話!”押住他的皇林軍侍衛道。
陸海棠轉念,露出瘦削蒼白的下巴,微微一笑道:“將軍們,可否行個方便,待我與林公公說兩句話。”
傘外寂靜,陸海棠想他們是在猶豫,從腰間拿出錢袋遞出去,強調道:“隻說兩句話。”
“可以。”
傘外傳來熟悉的溫和聲音,陸海棠下意識抬高傘麵,隻見一人從三人身後走出。
細雨之下,他一身銀甲,長身玉立。烏發微濕,貼在臉龐上,愈顯眉目深邃。
這樣從內而外的儒雅斯文在武將身上十分少見,整個帝京,除了溫瑜,還能找出第二個嗎。
陸海棠勾唇笑道:“原來是瑜將軍,剛剛我眼拙,沒看見你。”
“陸小姐。”溫瑜站定在陸海棠麵前,緩緩將陸海棠的錢袋推了回去,笑道:“這就不必了,有什麼話便說吧。”
陸海棠收回錢袋,神情自若地道:“那便多謝了。”
她轉頭對林公公道:“你叫我做甚?”
林公公彎腰駝背,花白的頭發被打濕,眸光帶有怒意,問道:“你說了什麼?皇上怎麼會下旨將我打下皇林獄!”
陸海棠道:“實話實說。聖旨裡,你所犯之事,哪件冤了你嗎?”
林公公用尖細的聲音喊道:“怎麼可能,這隻是小事啊!”
陸海棠似笑非笑地低聲道:“對於你的主子,這或許是動動手指解決的小事。對於你這個蠢東西,沒了她的袒護,這便是能取你狗頭的大事。”
林公公腿都軟了,因為有兩個人押著,才堪堪沒趴在地上。
“若有什麼事,趁早交代。”陸海棠裝作善良的語氣勸道。
雨似銀竹,漸漸變大。陸海棠本要與他們錯身而去,卻忽而鬼使神差般靠近溫瑜,將傘抬高遮在他頭上。
溫瑜微頓,轉而輕笑低聲道:“小姐怕我冷?”
陸海棠剛想開口,抬眼便撞進溫瑜清澈又隱晦不明的雙眸中。細細端詳,他的鼻梁上有一顆淺痣。
陸海棠沒有扯開目光,坦然笑道:“知露,我們共撐一把傘。這把便給將軍吧。”
“是,小姐。”知露道。
溫瑜也沒有扯開目光,卻立馬抬手製止知露,眼角笑意若隱若現,道:“我風裡來雨裡去的,不必了。倒是小姐千金之軀,才不能受冷。”
說罷,他抬手將陸海棠的披風兜帽蓋在她頭上,然後利索地轉身離去了。
知露叫道:“小姐……小姐!”
陸海棠意識到自己的失神,立馬收回目光,笑道:“走吧。”
下學時,文竹正等著所有人離開,自己再行離去。
陸海棠回頭看去,想要啟唇說話。
文竹偏頭,似有所感,冷然問道:“陸小姐,看我乾嘛?”
陸海棠扯嘴一笑道:“是有一件小事請你幫忙。”
“說。”
陸海棠左顧右盼,見人都走光,低聲道:“皇後娘娘近日身體不適,是懷胎緣故,想請你去診治一番。”
文竹蹙眉道:“我醫術不如宮中太醫精湛,何必舍近求遠。”
陸海棠道:“自然是因為你在帝京義診多年,又素有‘婦科聖手’之名。”
文竹淡淡道:“虛名罷了。我眼盲,娘娘聖體,怎會敢托付於我。”
陸海棠以為她因眼盲而心情低落,道:“隻是一次看診而已,不必多想。”
文竹道:“我沒多想,實話實說罷了。娘娘定會不信任我,是人之常情。於我而言,給予貧苦之人義診時才能獲得信任。”
陸海棠本以為文竹會因為眼盲而無所適從,她卻沒有,而是精湛醫術,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最後,好說歹說,文竹還是被陸海棠帶到皇後宮中。
皇後倚在床邊,知道是文德明那個眼盲的女兒給自己把脈,眸中閃爍疑惑之意,本欲說什麼,卻聽她道:“娘娘脈沉而遲,是為陰盛陽虛。請問娘娘是否畏寒肢冷,腰膝酸軟?”
梁皇後道:“是。”
文竹繼續道:“這便是陽虛之極。當以溫陽為主,待陽氣複振,再行調理陰陽。”
梁皇後蹙眉思索,疑惑道:“本宮可有胎像不穩。”
文竹道:“娘娘體寒氣虛,若信得過小女,小女可為娘娘開安胎藥。”
“嚴重嗎?”
文竹道:“不嚴重,隻需喝藥調理一月,便可穩住胎相。”
“本宮這裡有一副藥方,你來聽聽。”梁皇後揮揮手,一宮女打開藥方,念了起來。
文竹側耳傾聽,眉頭微皺。
語落,文竹如實道:“此方於尋常孕婦,並無錯誤。卻沒有根據娘娘的體質開方。娘娘喝這個藥,不出三月……”
她繼續道:“便會落胎。”
殿內空氣凝重,梁皇後呼吸猛地一滯,怒道:“居然是這樣!”
她繼續道:“這群太醫整日誇張本宮的胎相有多麼不穩,不僅是為了統理內宮之權,還想要本宮喝下此藥,取走孩兒的命!”
宮女也驚道:“幸好娘娘才喝了兩日!”
文竹無意卷入後宮之爭,聞言便行禮道:“娘娘,若是無事,小女退下了。”
“等等!”梁皇後立馬製止道。
她道:“文竹,你可想入太醫院?為本宮保胎。”
文竹心頭一動,臉上閃過猶豫之色,半晌卻堅硬地道:“小女自幼眼盲,家父不想小女入宮當職,恕難從命。”
殿內落針可聞,梁皇後的眸中微光流轉。
陸海棠上前跪地道:“娘娘,此事不急,文小姐日常下學,也可來為您把脈護胎。”
梁皇後斂下神色,細細想去,以文德明的脾氣秉性,若是知道自己將文竹安排進宮,定會鬨到禦前。
“如此,那便作罷。”梁皇後露出溫和笑容,又勸道:“本宮隻是想你進太醫院施展抱負,並無他意,你可考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