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宴當晚,飛鴻天明亮如白晝。
陸海棠拾上白色石階,便能聽見大殿的笙琴之聲。
玉牆珠壁,風亭水榭,輕紗曼舞,笙歌鼎沸,恍若隔世般再現飛鴻天。
陸海棠一進殿,自顧自地垂眸坐下喝茶。
李華嫦坐在鄰座,從她進來時便不懷好意地盯著她,見陸海棠裝傻,開口便是陰陽怪氣,“玉瓊,身體如何了啊。杖刑應該很痛吧。”
“身體還不錯。”陸海棠抬眼回看李華嫦,眸中滿滿的挑釁,問道:“洛華,林落兒如何了啊。”
李華嫦側頭扶了扶華貴的釵環,手上戴著的佛珠與她的氣質大相徑庭,她嗤笑道:“托你的福,這蠢才沒淹死。”
陸海棠隻覺得李華嫦心情不錯,無意再與她爭口舌之快,開始忽略她的聲音。
隻見一行大臣聊著進殿,溫瑜被擁在人群中心,笑而不語,偶爾與祝言安低聲說著什麼。
陸海棠的脖頸忽然隱隱發熱,溫瑜手指的觸感仿佛還在,癢癢的,暖暖的。她暗覺自己沒出息,趕緊吃點水果降降溫。
忽而眼前被一身緋紅色朝服擋住,陸海棠抬頭看去,是祝成手執酒杯,正麵色不善地看著自己。
“見過玉瓊殿下。”
“祝大人。真是好久不見了啊”
“那天沒來得及和殿下說話。”祝成眼神銳利,繼續道:“為了穀雨茶宴之事,殿下可真是儘力啊。”
“本宮若不儘力,皇上不就被人瞞過去了嗎?律法權威無上,不容褻瀆。”
祝成哈哈一笑,聲音刺耳,眼神卻空洞冰冷,他道:“老臣勸殿下一句,禁足,杖刑。再查,莫不是要白白浪費力氣。”
陸海棠也笑不達眼底,道:“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試試嘛,誰知道結果呢。”
“老臣佩服,敬殿下一杯。”說完,祝成將手中的酒飲儘。
“本宮酒量不好,以茶代酒。”
“誒,殿下。”
陸海棠剛把茶杯端起,被祝成伸手製止。他仍是那樣笑著,陸海棠被笑的惡心,還想起林苓兒受過的折磨。
他繼續道:“今日宴會盛大,殿下怎會不喝酒,是不是不給老臣麵子啊。”
李華嫦側目而視,也在一旁煽風點火,冷聲道:“今時不同往日,玉瓊誰的麵子也不給。”
大臣們都聞聲看過來。
“我替她喝。”
陸海棠正欲冷言拒絕,隻聽頭頂傳來溫和冷靜的聲音。
那人一身紅色朝服,腰間佩龍虎令,隨後一隻手果斷接過酒杯。
陸海棠抬頭,溫瑜立如芝蘭玉樹,果斷抬頭一飲而儘。
他將酒杯推到祝成麵前,微笑道:“祝大人興致好,我來陪你喝。還要喝多少,我都能喝。”
陸海棠一看見溫瑜,脖子便又熱熱的。她不自覺地摸摸脖頸。
祝成見想法落空,轉而刁難溫瑜,道:“瑜大人,你與玉瓊長公主走的這麼近。今日又敢替殿下喝酒,穀雨茶宴案怎能放心交給你呢。”
溫瑜揚唇輕笑,道:“那祝大人便啟奏皇上。啟奏此事的眾多,不差祝大人這一次。”
祝成冷哼一聲,眉眼中滿是得意之色,道:“不需要了。”然後飄然離去。
祝成這句話沒頭沒尾的,讓在場之人皆是一頭霧水。
“多謝。”陸海棠與溫瑜目光交彙,心中驀地一動。他的眼睛似是蒙上一層薄霧,沒有了平時的清明。
“皇上駕到——”
忽而劉英的聲音乍響,百官起身行禮。
“免禮,免禮,眾愛卿。”李景清大步流星走過大殿,坐到龍椅上擺手道:“不必拘禮,良辰盛宴,君臣共歡。”
劉英道:“宴會正式開始——”
先是百官進獻壽禮,共祝李景清萬壽無疆。
再是宮女快步上菜。宴客觥籌交錯,弄盞傳杯。
陸海棠低頭吃菜之際,徐真端著酒杯來了,摸摸胡子,一臉神秘地低聲道:“殿下,今日探子來報,帝京的值錢產業,背後東家都換了人。”
陸海棠詫異,頓時沒了胃口,放下筷子也低聲道:“怎麼會這樣?”
“東家們背後有個共同的大東家,那便是洛華長公主。”
這些日進鬥金,門庭若市的產業,表麵冠在商賈名下,徐真查出來它們的東家,皆是官員家屬。
廢了好些勁,再順著線索查下去,發現了李華嫦與他們的合作共贏關係。
徐真繼續道:“東家換了,有兩種情況。一是大東家與他們談崩了。二是這些產業不屬於大東家了。”
若是因為第一種情況,李華嫦與人談崩了,東家都換了,不太可能。
徐真道:“殿下,臣認為大概是第二種情況。”
陸海棠回想起來羅陽為自己遞的消息。今早李華嫦在禦書房門前跪了兩個時辰,大概是為了販鹽案。
陸海棠當時聽見此消息,心中如驚濤駭浪翻湧。
陸海棠從小與李華嫦共同長大,她那樣的天之驕女,居然屈尊降貴為了趙卓風跪了兩個時辰。
最後李景清傳召她,聊了什麼,便不得而知了。
陸海棠思索半晌,心頭湧上不詳預感,冷笑一聲,道:“怪不得她心情很好呢。”
徐真心下了然,應該是李華嫦與李景清做了交換,拿自己萬利產業,換了趙卓風一命。
陸海棠麵上雖然平和,放在桌下的手攥拳,微微顫抖,顯示她內心的波動。
她看過去,李景清心情不錯,一杯接著一杯,慢慢有些醉意。他倚著龍椅,道:“溫瑜,上前來。”
李景清一開口,飛鴻天內鼎沸的說話聲消失,隻有鼓瑟齊鳴之聲。
溫瑜聞言上前行禮,道:“臣在。”
李景清的杏眼眼尾發紅,幽黑的眼眸審視般看著溫瑜,道:“朕賜你一杯酒,若是你覺得比桃花醉好喝,那便喝了。”
溫瑜的身體瞬間僵硬,嘴角帶著的笑容慢慢滑落。
陸海棠的呼吸猛地一滯,心臟險些驟停。
桃花醉曾是大皇子李景明最愛的酒。溫瑜視他為知己,他們總是會一起喝桃花醉,還在文翰書苑藏酒。
李景明死在飛鴻天事變,世人皆道大皇子李景明舉兵反叛,被鎮壓。
若是溫瑜不喝,便是仍惦念著叛賊。
可他遲遲不做決定,龍椅上的李景清開始焦躁不安。漸漸地,他麵若寒霜,強忍怒火道:“什麼意思溫瑜,你是覺得禦賜的酒比不上桃花醉嗎?”
舞姬們停止動作,猛然跪下。群臣不敢抬頭,隻有秦華還在饒有興致地看戲。
她冷言冷語地諷刺道:“溫瑜,為何不接,莫不是還想著誰?”
陸海棠在凝重中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到大殿中間,笑容燦爛明媚,道:“臣妹還沒喝過這禦賜的酒呢,不知陛下可否把這杯賞給臣妹?”
“玉瓊,你這是醉了啊。”秦華的嘴角伴隨一抹虛假的笑,雍容散漫地道:“用不用人給你先送回去。”
陸海棠眼神殷切地看著那杯酒,道:“不用了,多謝娘娘,玉瓊還好。”
李景清揮揮手,道:“這杯已賜給溫瑜。玉瓊功不可沒,當然也賞。”
劉英了然,也要為陸海棠也倒了一杯,端到了二人麵前。
陸海棠想法落空,隻能麵不改色地道:“謝陛下恩典。”然後飲儘。
她本想裝醉再搶溫瑜的那杯喝,鼻腔卻溢出一股桃花香。她雖許久沒喝桃花醉了,但還是能品出來,這是它的味道。
溫瑜一飲而儘。他的動作從容輕緩,細看,指尖在微微顫抖。
他眸中一閃而過震驚之色,他似是也品嘗出異樣,看向陸海棠。
陸海棠回以一個肯定的眼神。
李景清緊鎖的眉頭鋪展,眉眼笑開,道:“好!溫瑜文韜武略,一心儘忠,是朕的肱骨之臣也。”
溫瑜扯嘴笑道:“謝陛下恩典!”
聽了李景清的話,群臣麵色各異,隻一瞬,飛鴻天上便恢複了語笑喧嘩。
陸海棠頭腦沉重,無心欣賞歌舞,手肘支起垂下的頭,長流蘇滑至身前。
常春擔心地側頭低聲道:“殿下,我們回去吧。”
“無妨,無妨。”陸海棠抬頭,失神地望著飛鴻天金玉龍紋穹頂。那本掛著一盞精致無比的海棠紋琉璃燈盞。
慧德公主產女,恰逢那時西府海棠生的熱烈,為其起名海棠。祈願陸海棠溫和快樂,純潔美麗。
此燈是聖皇帝為慶陸海棠誕生,命南國最好的工匠特製而成,掛在剛剛竣工的飛鴻天。
琴樂之聲停下,陸海棠從思緒中抽離。隻見舞姬們都退下了。
文德明從席中上前,身著緋紅色朝服,一雙桃花眼甚是明豔,笑的燦爛道:“陛下,通禮司為您準備了不同往年的賀禮。”
她是通禮司司領,文家家主。太傅文德舟的親妹妹。如今祝成被禁足在家,是她在代理丞相職務。
聞言,祝成瞥開眼神,一臉不屑地繼續喝酒。
李景清顯然在溫瑜喝了那杯酒後,心情非常不錯,道:“朝堂上,德明總是標新立異,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讓眾愛卿都耳目一新啊。”
“臣不敢誇下海口。煩請陛下和各位,隨德明去往飛鴻天風中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