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凝固,瓢潑大雨不斷地拍打在人心上,被打的人渾身冰冷。溫瑜渾身顫抖,突然冷笑出聲。
秦冶從沉默中冷靜開口:“皇上在陪太後娘娘,沒時間管你們兩個毛頭小子。”
溫瑜下馬拔劍準備破門而入,秦冶眼疾手快連射三箭直衝他身後的刀疤臉和老鹽工而去。
“鏘!鏘!”
皆被溫瑜的長劍擊飛。他在擊飛最後一箭時,秦冶趁機又發一箭。
“鏘!”與此同時,溫瑜的胳膊上劇痛襲來,本應是穿過肩膀,他躲閃了一下,穿過了左手胳膊,不知傷沒傷到筋骨。他一把將箭杆折斷,扔在地上,抬眼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大概是秦華得知溫瑜出城的消息,便把李景清支走。讓帝京軍攔住他,不許證人被溫瑜帶進城。
果然,秦冶開口了。
“換人,那兩個人換徐白川,你很值。”
溫瑜冷笑一聲,道:“這次你又是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秦冶麵不改色地道:“是他們兩個偷的龍虎令,不是徐白川。”
“師父!你彆聽他的!”徐白川突然怒喝,怒目圓瞪,掙紮著道:“殺了我!來啊!”
溫瑜還沒說話,刀疤臉算是看明白了,在馬上顧湧起來,憤怒地對著溫瑜吼道:“你!還是要將我送出去嗎!你知道的,他會將我千刀萬剮的!”
“秦統領,想動通正司,還得先問問本宮。”
突然有女聲響起,秦冶聞聲轉頭,陸海棠一身紅白華服,獨自撐傘,走上城樓。鬢發梳的華貴,釵環在陰雨天仍熠熠生輝。她望向城外的溫瑜,似是與他濕漉漉的眼睛對視。
“見過玉瓊殿下。”秦冶表情不悅,卻仍行了個禮,繼續道:“殿下不是在禁足期間嗎?”
陸海棠的眸色冷漠,語氣堅硬地道“本宮的事,皇上問責即可,秦統領也要置喙嗎?”
“自然不是。殿下誤會了。隻是雨天濕重,應在宮中好好休息。”
陸海棠道:“本宮本想好好休息,可聽聞秦統領非要處置徐白川,便必須得來看看了。”
“徐白川偷了龍虎令,按律應該問斬。”
徐白川被人押著,跪在地上,早就被雨打透了,仍是梗著脖子,喊道:“我沒有!殿下!”
陸海棠直接反問道:“瑜大人說是他給的徐白川,秦統領為何認為是他偷的?莫非是受什麼人指使,在顛倒黑白?”
秦冶道:“若是溫瑜被蒙蔽了呢?他在樹林裡探頭探腦,神色緊張,欲行不軌之事,說不定是敵國的探子!”
“可笑。若是如此,秦統領為何不把他帶走審問,而是要擇日問斬?”
秦冶沒有回應,隻是看向溫瑜,道:“雨這麼大,溫瑜,我希望你儘早決定。”
刀疤臉再次焦躁不安,他真的很怕他口中的“大人”。
溫瑜完全不吃這一套,正用右手壓住傷口止血,神色有些蒼白,道:“你有什麼資格讓我選擇?”
“那我便殺了徐白川。”秦冶直接從身側拔出刀,抵在徐白川的肩膀上。
“來啊!”徐白川雖然心裡有點怕,但仍打算頭硬到底。
陸海棠冷笑一聲,道:“秦統領,作為太後娘娘的母家哥哥,威脅這種小把戲,你可沒有她做的絕。”
“怎麼?殿下覺得臣不會殺了他?”
陸海棠道:“你為官多年,從不站隊,隻本分做事。今日之事,怕也不是出自你的本心。比起殺人,你隻是想得到那兩個人質。”
秦冶握著刀柄的手緊了緊,道“為了秦氏,什麼本心不本心的。”
秦氏雖貴為帝京城最顯赫的家族,但到秦冶這一代,已經隻有他們兄妹二人了,嫡脈子孫蕭條,所以他才被迫將溫瑜這個私生子接回秦家。沒想到溫瑜連改姓都不願意,隻想隨母姓,更彆提為秦氏新一代挑大梁了。
如今太後黨一再被打壓,為了秦氏家族的榮譽,秦冶雖政治思想上中立,但也不得不助她一臂之力。
“秦統領以為,這是在救秦家,實際上是在害秦家。太後之事,隻係她一人,無關乎秦家,你本可以置身事外的。”
陽光竟然破雲而出,雨漸小了,風也變柔了,吹動陸海棠的釵環,響起悅耳的聲音。她俯瞰遠方,樹冠互相拍打著擁擠著,生機盎然。
陸海棠感受著清風拂麵,長發被吹的肆意,她突然展顏一笑,道:“海壓竹枝低複舉,風吹山角晦還明。秦統領,你覺得呢?”
秦冶聽出她的弦外之音,道:“玉瓊殿下,是鐵了心與太後作對了。”
“不止她。”陸海棠不假思索地道:“從十五歲那年便鐵了心了。不管大事小事,自己的事他人的事,我隻認,誰做的惡,誰就應該承擔報應。”
秦冶思考片刻,忽然笑道:“眾人皆說玉瓊殿下變了,原來是本性如此,過去的模樣都是蟄伏之姿。”
陸海棠沒有回答,直截了當地道:“秦統領若是聽進去了,便把徐白川交給本宮。”
秦冶收刀入鞘,示意手下鬆綁。徐白川從未受過如此屈辱,被放開後,仍不服的回頭怒瞪秦冶的背影和他的手下。
溫瑜見城樓上情況好轉,卸力般垂頭歇氣。他在雨中奔波勞累,一直高度緊張,再加上失血不少,隻有靠著馬匹才能勉強站住。
微雨輕打在身上,他忽然感覺雨好像停了。抬眼一看,是陸海棠將傘遮在他頭頂。因為溫瑜高她一頭,她看起來著實有些費力。
“今日之事,多謝殿下及時趕來。”溫瑜嘴唇有些蒼白,卻仍扯嘴笑道:“臣身上已經濕透了,殿下自己撐吧。”
陸海棠顯然沒聽進去,未收起手,眉眼含笑道:“這事鬨的如此大,你一會應該便進宮向皇上述職。正好,宮裡的太醫醫術精湛,看看你的胳膊。”
溫瑜把陸海棠的傘輕推回去。
“殿下私自解除禁足,沒事嗎?”徐白川在一旁探頭問道。
溫瑜道:“禁足期間,瓊毓宮門前應有許多侍衛看守。殿下能出來,自是皇上的默許。”
徐白川小聲道:“那……師父,今日秦統領如此狂妄,私自扣押我,居然還向您射箭。能得到皇上的懲罰嗎?”
溫瑜遲疑了一下,接著搖搖頭,道:“他會說自己職權之內行事,造成誤會罷了。皇上隻能對其小懲小戒。”
更何況他還是對自己的親兒子射箭,誰看了不說一句大公無私。李景清若不輕輕揭過,朝堂上將異言四起,太後黨定會順勢指責李景清。
“走吧,瑜大人,流了這麼多血,坐我的馬車走。”陸海棠繼續道:“白川,你帶著所有人回通正司,這兩人入通正司獄。”
徐白川收起失落,道:“是。”
溫瑜一上馬車,便閉眼倚靠在角落。他的濕發貼在身上,任由雨水順著脖頸流淌。眉頭微皺,睫毛輕顫,似在忍痛。
陸海棠將車上乾燥的鬥篷蓋在溫瑜身上。他被觸碰的瞬間睜開眼,眸光幽深。明明疲憊極了,仍強撐著抓住鬥篷,道:“臣自己來就好。”
陸海棠沒說話,也沒停手,她近距離地替溫瑜掖著衣物,卻忽然發現,這個濕透的男人在輕輕顫抖。
她猛然把手貼在溫瑜額頭上,震驚道:“這麼燙!溫瑜,你燒的好嚴重!”
“沒事的,殿下。”
“你定是冷極了。”陸海棠急忙關上窗子,脫下身上的鬥篷,一並蓋在溫瑜身上,掖的嚴嚴實實。
溫瑜的頭仍靠在馬車上,臉龐愈發沒有血色,顯得五官更加深邃挺拔,鼻梁淺痣也變深。陸海棠發現,他的嘴角居然掛上了若有若無的笑意。
陸海棠有些奇怪地問道:“都這樣了,還笑得出來?”
溫瑜有些神誌不清,眼睛微合,長睫垂下,他道:“剛剛殿下與秦統領的對話,讓我回想起了一件趣事。”
“何事?”
“當年。”溫瑜睜開眼睛,眸中閃著細碎的光,他眉眼彎彎看著陸海棠,笑道:“殿下和通內司羅大人的故事。”
陸海棠望著溫瑜幽黑的眸子,又細細思考他的話,好似透過此人現在的模樣,回到了十六歲那年。
陸海棠支著昏暗的油燈,仍在書案上奮筆疾書。李華嫦不愛背書,沒少被罰,今日像往常一樣,一並扔給陸海棠解決。而陸海棠乾這種事時間久了,為了不被文太傅發現,模仿彆人的字體手到擒來。
書苑書多且精,她本是到這裡偷偷尋書學習。而現在,她隻能先替李華嫦寫完抄寫,再自行學習。
忽然窗子動了,像是被晚風輕推了一下。陸海棠沒什麼反應,似是習慣了一般。接著便是溫瑜推開窗戶,輕車熟路地跨過窗框,俯身進來。
文翰學堂到晚上便會鎖門,連書苑一同關閉。想要進來,隻能走窗戶。
陸海棠頭都沒抬,手也不停,語氣中帶有笑意地問道:“來啦,今天帶什麼好吃的了?”
“不好意思啊,陸小姐。”溫瑜坐在她對麵,有些抱歉地道:“今晚出來的有點費勁,賣吃的的鋪子都關了。”
陸海棠聽出他情緒有些不對,抬眼看他,手上仍沒停,道:“秦統領不讓你出來?”
“嗯……”
昏黃的燈光照在溫瑜的臉側,俊美的臉龐五官愈加溫柔,他看起來顯然有些失落。
陸海棠放下筆,直起身子靠近他,一身素衣泛著暖光,烏發乾淨又隨意地挽起,她看著溫瑜,道:“瑜公子,你怎麼這麼不開心啊?”
溫瑜道:“我看起來很不開心嗎?”
陸海棠點頭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