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見的暴雨衝刷帝京,一切皆籠罩於迷霧之中。
溫瑜與祝言安喝完酒,便接到徐白川的消息:找到了那座鹽池,在陵安城郊。
淩晨本就天光昏暗,暴雨之下更是沒有光亮。他不顧那麼多,戴上鬥笠,帶著一隊人便策馬奔馳直奔帝京城門。
這個時間宮門下鑰,任何人不得出入。但帝京軍見溫瑜身佩龍虎令,壓根不敢攔。
馬蹄奮力前行,濺起泥巴。一行黑衣人在雨幕中奔襲,穿梭在一片墨綠的樹林中。
徐白川加速跟上溫瑜,在雨中費力地大聲道:“師父,真要如此急迫嗎?你不是說,不要打草驚蛇嗎,帝京軍見過我們,之後也必定會傳到有心之人耳朵裡。我們為何不白日假裝成百姓出城?”
鬥笠仍遮不住斜風暴雨,溫瑜的眉眼濕潤,濃睫上掛著雨滴,顯得五官更加深邃,他道:“所有人都在盯著通正司,就算假裝百姓出城,你以為他們不會知道嗎?現在隻有我們能出城,帝京城裡的人想遞消息也隻能乾著急。”
“若是守城門的侍衛,是他們的人呢?”
溫瑜握緊韁繩,鬥笠之下神情嚴肅,直接道:“現在人人自危。誰敢幫忙,我便順藤摸瓜,一並論罪。”
徐白川問道“師父,你叫我呆著這裡,是為何?”
溫瑜道:“這片樹林後的官道,便是帝京到陵安的必經之路,你在此守候,如遇傳信飛鴿,通通截住。無疑,可放飛。有疑,由我呈給皇上。”
“若我誤截軍事要密怎麼辦啊?”徐白川憂慮道。
雖然軍事要密大部分都是皇帝親衛快馬遞送,但也保不準會有白鴿相送。
“我自會向皇上解釋清楚。”說罷,溫瑜將龍虎令解下扔給徐白川,道:“若有人因此置喙你,亮出令牌即可。”
徐白川接過令牌,道:“那師父你遇見危險怎麼辦啊!”
回應徐白川的,是溫瑜漸漸隱在雨幕後的背影,和越過他的通正司同胞們的背影。
帝京城到陵安城,馬車車程半日,但快馬加鞭隻需一個時辰。溫瑜翻身下馬,蹲下撿起一根被雨打到垂頭的草,他仔細端倪,是鹽角草,多生長於鹽池周圍的植物。
所以,他們到了。算算時間,此時的帝京城門應該也開啟了。
溫瑜暗中觀察,此時下著大雨,鹽工們應該忙著抽鹵水。此鹽池看似平常普通,但實際上有很多鹽工壓根不乾活,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周圍。
“快快快!讓你們偷懶,鹵水現在還沒抽完!若是影響了上麵賺錢,有你們好果子吃!”
一人怒喝著,揮舞著鞭子,抽倒一個蹣跚的老鹽工,猛踹上去。
老鹽工疼痛中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大爺,對不起。”
此人長相太過特殊,雖帶著鬥笠,但溫瑜定睛一看,一眼便認出來了,就是那個刀疤臉。
“哼!”刀疤臉不踹了,蹲下用鞭子點點老鹽工的臉,麵目猙獰地笑道:“我告訴你吧老頭,你那貌美的女兒,已經死了。”
刀疤臉邊笑邊站起身。
“什麼?”老鹽工突然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跪地抓住刀疤臉的靴子,神情哀求卻不敢相信道:“大爺,你沒說錯吧,是我聽錯了嗎!”
刀疤臉一把將他踹開,又在他頭上補上一腳,老鹽工隻覺兩眼一黑,痛的在汙泥裡爬不起來,卻仍苦苦哀求道:“大爺,求你……求你告訴我。”
“她喜歡大人,看不起大爺我。現在為了大人而死,她怎麼還不開心呢?”刀疤臉麵目扭曲,哈哈大笑道:“大人叫我滅口,不讓我帶人輪了她,不然她叫的更大聲,真可惜。”
“你個畜牲!”老鹽工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猛然撞向刀疤臉,卻沒什麼用,被一腳踹了出去,他吐了口鮮血,渾身浸在汙泥中:“你還我瓶兒!你還我瓶兒!”
溫瑜鬥笠下的瞳孔放大,這老鹽工的女兒,居然是失蹤的宮女瓶兒。
“她喝藥前,還叫著爹呢,一直叫一直叫。她不喝,我嫌太吵了,直接勒死了。”刀疤臉眼神陰狠冷漠,道:“早跟了我,她就不會有今天。大人不會看上她這等貨色,你這個破爹,也救不了她。”
“畜牲!畜牲!畜牲!”老鹽工站不起來,隻能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
“叫吧,你也就隻能叫兩句,你和你女兒瞧不起我,我現在照樣爬到了這個位置。”刀疤臉繞到老鹽工身後,猛然用鞭子勒住他的脖子,力氣之大把他整個上身提了起來,狠狠說道:“你這麼廢物,乾不了活了,隻能白吃白喝。”
老鹽工發不出聲了,鞭子勒的太過用力,已經深深嵌進脖子,窒息疼痛的感覺襲遍全身,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隻心想:大概女兒死前也是這種感覺吧。
就在他快要昏厥過去時,脖子上突然卸了力,他猛然倒地,大口大口呼吸空氣,鼻腔內混合著暴雨泥土的味道。
緊張的聲音在頭上響起:“你是誰!”
一把長劍橫架在刀疤臉的脖頸上,暴雨拍打在劍刃上,混合著他的鮮血滴落到泥土裡。
先前那些不乾活的鹽工見狀,皆謹慎輕緩地挪著腳步,把溫瑜等人包圍了起來。
雨幕之下,兩方劍拔弩張,氣氛嚴肅,暴雨似是拍進了眾人心裡。
“果然,都是殺手侍衛。”溫瑜眸光敏銳,見包圍圈越來越小,手上使力,更多鮮血湧出來,他冷冷道:“不許動,不然我殺了他!”
“啊!痛!”刀疤臉雖然喉嚨被劍刃割著,每說一句話都是劇痛,仍繼續道:“都不許動!不許動!”
侍衛似是麵麵相覷,不動了。
忽然“咻”的一聲,長箭破雨而來,直奔溫瑜。
“鏘——”溫瑜回身用劍擊落長箭。刀疤臉想趁機逃跑,卻被溫瑜另一隻手死死鉗住,鮮血順著溫瑜的手不停湧著,刀疤臉甚至更痛了。
長箭越來越多,溫瑜一把將刀疤臉扔給手下,他揮舞著長劍,躲過一擊又一擊,提起老鹽工便後退尋找掩體。
侍衛們趁機從一旁的大草垛中翻出大刀,隨後追去。都知道擒賊先擒王,大部分侍衛直接向溫瑜方向一擁而上。
溫瑜暫時退到了鹽工居住的石頭房裡,和老鹽工坐在窗下,老鹽工瑟縮著,卻仍鼓起勇氣和溫瑜搭話:“你是乾什麼的?是朝廷的人嗎?”
溫瑜雖未受傷,但臉上點點鮮血,手上全是刀疤臉的血。一身黑衣,鬥笠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掉了,烏發貼在蒼白俊美的臉上,雨滴仍順著發絲滴落在地上。
他知道很多敵人都在靠近這個石頭房,眸中仍有血腥色,道:“是。我救了你,需要你把這裡所有事都交代給我。”
“行。”老鹽工嘴角仍帶血液,一身汙泥,似是尋到了水中浮木,但猶豫地老實道:“……要不我現在都告訴你吧。你彆帶著我了,我跑不動。以你的身手,可以全身而退的。”
他見溫瑜沒說話,開始自顧自說道:“我是被騙過來的。很早就有一位大人打理這裡,他派來許多侍衛……”
“沒關係。”溫瑜突然開口打斷,眸中閃過異樣,心中有些酸澀,他道:“跟我走,回去慢慢說。你怎麼也得看著害瓶兒的那位大人得到報應吧。”
老鹽工還未來得及說話,隻見溫瑜猛然翻身站起來,一腳把敵人猛踹了出去。他守在門口,一人抵住好幾人,刀光劍影間,仍分神道:“窗戶!”。
老鹽工了然,從窗子費力地爬了出去。溫瑜見狀,一劍穿死兩人。屍體倒在門口,其他人進不來,他趁間隙,長身輕巧地越過敞開的窗戶。
出了石頭房,便可見通正司的馬匹。溫瑜帶著老鹽工和手下們彙合。刀疤臉還被手下趁亂綁成個大蟲,正在馬上奮力抬頭呼救。
眾人片刻不等,便往帝京方向揚鞭飛馳。漸漸,他們甩開追來的人。
“放開我!放開我!”刀疤臉惡狠狠地叫道。
“彆叫了。”溫瑜道:“縱火案事關重大,瓶兒被接走的馬車,你的大人應該會讓你銷毀掉吧。可是你卻拉到西市去賣,直接導致鹽池被通正司查到。若我把你扔在這,你猜你會不會被他逮到,千刀萬剮。”
刀疤臉突然閉嘴,垂頭消停了。
暴雨仍拍打大地,應是上午,卻隻是蒙蒙亮。一行人趕到樹林前,濃濃樹影前不見徐白川的身影。溫瑜心中隱隱不安,留下幾人尋找,便繼續向帝京城趕去。
帝京城樓下,溫瑜被攔在城門前。他透過雨幕,抬頭望去,隻見一人身著盔甲,扶著城牆也在看向他。
雖視線模糊不清,但溫瑜太熟悉那人了,正是他的生父秦冶,帝京軍統領。
秦冶身旁,士兵押解著一人,身著黑衣,正是徐白川。
“師父!”徐白川急不可耐地喊道:“他們不分青紅皂白綁了我!師父!”
“住口!”秦冶側目冷聲嗬斥。
徐白川噤聲。
溫瑜從來不叫秦冶“爹”,眼白有些泛紅,道:“你什麼意思,秦統領?”
“這個人,偷龍虎令行不軌之事,我要給他下獄!”
“他沒有!”溫瑜立馬否決,心中怒火更盛,道:“是我給他的!”
秦冶像是沒聽到一般,直接下定論道:“按照律法,溫瑜,城門下鑰,擅自出城,禁足兩個月!徐白川偷龍虎令,下獄,擇日斬首!”
徐白川心如擂鼓,一時間說不出話。
溫瑜怒道:“你憑什麼!帝京軍無權如此對待通正司的人!我要見皇上!”
“憑這是律法!憑我是你爹!”
“不可理喻!我什麼時候認你是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