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莫山提劍進門,兩側的士兵都為他讓開一條路。銀色的盔甲顯得他的側臉更加堅硬,鼻子更加高挺。
“提審林海。”韓莫山道。
“是!”
皇林獄中陰冷潮濕。由於關押犯人的地方建在地下,沒有光源,隻有昏黃的燭火在輕輕搖曳。
林海被押解出來,重重的扔在冰冷的地上。他表情扭曲,不禁叫道:“誒呦喂,我的膝蓋啊!你們這麼沒輕沒重呢!”
韓莫山怒喝一聲:“一介罪臣,莫要挑三揀四!”
林海瞬間弓成一坨,顫抖地小聲恨道:“武夫!”
“獄中苦寒,林大人辛苦。”
韓莫山身後傳出柔和從容聲音。
那人舉止清雅矜貴,走到韓莫山身側,取下鬥篷兜帽,出現了一張眉目俊美的臉。他的身後跟了兩個人,皆穿著通正司的紅紋黑衣。
“溫瑜?”
“嗯。”溫瑜回應,然後視線從林海挪到韓莫山的臉上,帶著笑道:“韓統領不回避?”
韓莫山神情不自在地道:“當然!走,都跟我下去。”
隨著皇林軍的人都離開了,溫瑜眸中寒冷,嘴上卻掛著笑,道:“有什麼想要自己直接交代的嗎?”
林海冷哼一聲,繼續窩囊地縮著,撇開臉不看溫瑜,道:“該說的,我在宣正殿上都說過了。”
溫瑜道:“林苓兒在穀雨茶宴的所為。是誰說的,怎麼說的,你需一字不差的講出來”
“說!”跟在溫瑜身後的其中一人見林海仍不配合,直接上前掰過林海的下頜,迫使他看著溫瑜。
“哦!疼疼疼!我說!”林海亂撲騰兩下,被鬆開後,不情不願地說道:“是太後娘娘身邊的姑姑,她說了那日穀雨茶宴發生的所有事,然後要我上宣正殿時實話實說即可。”
“隻說了這些?”
“對!彆的什麼都沒說。”林海強調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不需要她再說什麼。”
“真的?再想想。”
“當然真的!”
溫瑜眼中閃過譏諷之色,笑出聲來,道:“你是如何知道林佳兒失足落井?”
是林海在宣正殿上與眾臣辯論時說的,那時溫瑜就覺得奇怪。
林海被笑的全身汗毛豎起,他手腳倍感冰冷,急忙道:“我自然是聽姑姑說的!”
“姑姑說的?”溫瑜反問,語氣讓人不寒而栗。他繼續道:“穀雨茶宴上,林苓兒根本不知道林佳兒落井!林佳兒的屍體,是穀雨茶宴當天晚上,被通正司秘密打撈上來的!此事隻有通正司知道。她若是失足落井,怎麼會被你知道!”
“分明就是被人蓄意扔下去的!”溫瑜怒道。
“不不不!我瞎說的,我不知道!”林海語無倫次,滿頭冷汗。
“什麼都知道啊,林大人,果然是有手眼通天之本事。”
溫瑜轉頭向身後的另一人,繼續道:“都記下來了嗎?”
“記下來了,副司領大人。”
溫瑜轉回來,看著林海道:“簽字畫押。”
“我我我!不簽!我什麼都沒說!”
溫瑜彎腰盯著林海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他的靈魂。他輕輕挑眉一笑,聲音輕柔卻讓人畏懼,道:“林大人,小點聲。這是皇林獄,韓大人可能就在哪裡偷聽,他能讓太後手下的姑姑進來,想必就能把你交給太後。而且你失言說出真相,太後他們遲早會知道。到時候,她們許你的榮華富貴沒了,說不定你這條命也沒了。”
林海稍稍冷靜了下來,但仍在發抖,嘴裡碎碎念道:“我沒說。我沒說。我沒說”
“簽字畫押,我保你一命。”
林海忽然想到什麼,激動地抓住溫瑜的衣擺,叩首道:“你帶我走!溫瑜!你帶我去通正司的獄裡!我在這,遲早會被他們滅口的!”
……
“臣拜見太後娘娘。”
“起來吧,韓統領。”秦華眼神都沒給韓莫山,專心逗籠子裡的翠鳥。
“今日溫瑜來了皇林獄,提審林海。”
秦華終於抬眼看他,詢問道:“怎麼樣?”
“審完後,我進去。溫瑜沒什麼表情。但林海神情恍惚,左顧而言他的。我懷疑……他說了什麼。”
“溫瑜善察人心,敏銳聰明。林海有可能會招架不住,廢物東西。”秦華冷哼一聲,坐了下來,用手指抵住頭,眯上眼睛。雖是陰天,頭上的釵冠卻仍流光溢彩。
韓莫山道:“不知道為什麼,我向溫瑜提議,把林海帶到通正司獄方便審問,他卻說不需要。”
“他是怕打草驚蛇,想要裝作林海什麼也沒招,才沒把他帶走。”
韓莫山站姿拘謹,連頭都不敢抬,秦華陰晴不定讓他著實恐懼,說不定便拿他投井。
“太後娘娘……”韓莫山遲疑地道:“似是都猜到了。”
秦華突然睜眼,眸中閃過陰狠,道:“早在宣正殿上,林海便漏了餡。”
“什麼!”
“你就在皇帝身側,居然都沒聽出來,你和林海都是廢物東西!”
“太後娘娘恕罪!”韓莫山認錯迅速,立馬跪地磕了個響頭。
“哼!”秦華翻了個白眼,沒有讓韓莫山起來的意思,道:“不過,林海說的那些,根本不足以定哀家的罪。溫瑜等的就是我們按耐不住,滅林海的口,哀家偏不如他願!”
“娘娘聖明。”
夜半,溫瑜踏入酒樓,仍是喧囂熱鬨,酒客滿座。大廳舞台之上,舞女衣裙翻飛,翩翩起舞。
溫瑜雖穿的低調,隻是一身廣袖藍白衣,但儀表堂堂,氣度非凡,小二見慣達官顯貴,立馬就發現此人非富即貴,絲毫不敢怠慢,恭敬地問道:“公子,裡麵請!想吃點什麼好酒好菜?”
“找人。約好了的。”
“找哪位呢,公子?”
“祝言安。”
“好的,您請移步二樓貴客雅間。”
溫瑜隨小二上了樓,隻見一人身著紫黑色錦衣,雙手撐在欄杆上,沉浸地望著樓下的舞女,不時張開嘴巴吃著婢女遞上的青提。
“你去忙吧。”溫瑜回頭與小二道。
婢女臉色微紅,突然收回手指,酥軟的嗔怪響起:“乾什麼,小祝大人,咬到我了。”
祝言安人生的風流倜儻,此時用牙齒咬著一顆青提,卻故意不咬破,眉目含笑地看著婢女。
婢女的臉色越來越紅,鬢邊發絲垂下,愈顯嬌俏。她低頭小聲道:“你故意的。”
祝言安吃下青提,微微地彎下腰,與婢女平視,一雙眼睛含情,反問道:“嗯,我就是故意的,怎樣?”
“小祝大人,好雅興。”
婢女還想說什麼,被溫瑜輕聲打斷。
祝言安聞言示意婢女下去,然後快步走來一把摟住溫瑜肩膀,打量半晌,欣喜道:“瑜大人,多年不見,自你回來,你我隻在宣正殿見過。怎麼回事,一點也不想我嗎。”
“你忙於與江國使臣貿易談判,我忙於調查販鹽案。”溫瑜坦然笑道:“今日一聚實屬不易。”
江國使節團中有江國丞相,便可讓人窺見談判之難度。他為官幾十載,能言善辯老謀深算。而通禮司和談團內,有許多大臣在攪混水,想讓貿易失敗。
祝言安作為通禮司副司領,此次的和談首臣,舌戰群儒據理力爭,為南國爭得了良好利益。
他笑著揉揉眉心,低聲道:“彆說了,一想起來前段時間既要對付老油條,還要對付自己人,我頭還痛呢。”
溫瑜也笑道:“唯有酒解千愁,不醉不歸。”
“那是自然。”祝言安哈哈笑道,兩人便抬步進了雅間。
“你們都出去。”祝言安邊坐邊吩咐道,伸手便給溫瑜倒了一杯酒,遞給他,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抬頭一飲而儘。
雅間內隻剩下二人,溫瑜也利索地一飲而儘。
兩人也沒說話,繼續倒,繼續喝。
終於,祝言安開了口,有些醉意,用手支著頭,道:“說吧,什麼事找我?”
祝言安年少與溫瑜同窗,知道他對待公務甚是嚴肅。販鹽案期間,以他的性子怎會出來喝酒玩樂,多半是有事找祝言安詢問。
溫瑜避而不答,問道:“你今日心情不好?”
“很明顯嗎?”
“嗯。”
其實不是很明顯,祝言安從小就這樣,愛用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隱藏心中的鬱悶。他裝了這麼多年,旁人看來,自然什麼都看不出來。可這是溫瑜,他們兩個互相瞞不住的。
“沒什麼。”祝言安擺擺手。
溫瑜放下酒杯,半晌從沉默中笑道:“確實有,關於洛華園的事。我有疑問請你解答,望你如實相告。”
“說吧。”
“丞相府守衛森嚴,林苓兒一介受傷的柔弱女子,怎麼能逃出來,然後進了守衛更多的洛華園。洛華殿下派上去阻攔林苓兒的侍衛也全都被殺了。如此種種證明,有人暗地助她。”
祝言安風流的眸子閃過異樣,卻一瞬間恢複正常,右手把玩著酒杯,道:“你有懷疑的人了?”
“大概是丞相府的人。”
“我不知道是誰。”祝言安道。
“從那批侍衛的傷口深淺來看,應該皆一人所為。從方向來看,此人是左撇子。”溫瑜突然坐直身子,神情認真地看著祝言安把玩酒杯的手,話鋒一轉道:“你在通禮司當差,長年不動武,平時都用右手寫字做事。”
祝言安的手突然凝住,酒本就滿,慣力濺了出來。
溫瑜抬眼,繼續道:“彆人不知道,可我知道。你實際上是左撇子,動武時是慣用左手的。”
兩人同窗時,練武場上總是打的有來有回,旗鼓相當。再加上年輕氣盛,雖然關係好,但私下也沒少因為一言不合動過手。
祝言安也緩緩抬眼,對上溫瑜的眼睛,眸色幽黑神秘,他道:“這麼多年,你還記得。”
“當然。”溫瑜問道:“所以,是你嗎。”
祝言安收斂了隨意的神情,閉上眼睛,抬手揉揉眉心,然後半天沒有直起身。讓溫瑜有些震驚的是,他居然在顫抖。
月亮漸漸被遮住,下起斜雨,風變涼了。雨滴透過敞開的軒窗輕打在兩人的身上,但沒有人動。
良久,祝言安抬頭,眼睛泛紅,他隱忍了許久,最終聲音顫抖,輕輕說道:“她跟我保證過,她要好好活著的。”
溫瑜神情不忍,但仍是問道:“所以,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這樣做有何目的。”
“我隻是不忍她被如此折磨,助她逃出丞相府。可我還未來得及將她送出帝京城,她便偷偷逃走了。”祝言安繼續道:“我不知道她出現在洛華園。我是見她站在金輝樓閣的樓頂,考慮到若是侍衛抓住她必死無疑,才出手相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