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煙,輕柔地籠罩著皇宮的紅磚玉瓦。
宣正殿中,龍椅上的李景清低頭不語,讓人看不懂神情。
以徐真為首,好幾位大臣就著昨日的洛華園林苓兒跳樓事件,聯名上書,請求罷免左丞相祝成,依法處置太後秦華。
幾人伏在地上,言辭懇切,力陳利弊。
“陛下,臣有話要說”祝成站在大殿中央,繼續道:“昨天發生的事,皆是基於林苓兒的一麵之詞,不可信的,陛下。”
陸海棠道:“本宮親眼看到的,林苓兒遍體鱗傷,左耳隻剩下一半,還能有假不成?”
趙卓風突然開口,他身著紅色朝服,膚色透出病弱的蒼白。他咳嗽兩聲道:“若是她被人威脅了呢?在穀雨茶宴上做戲給眾人看呢?”
趙卓風此人,話不多,看起來孱弱無害,實則總是能三言兩語便把矛頭轉移。
陸海棠閉了閉眼,林苓兒絕望的神情好似還在眼前。她再次睜開眼,眸中冷淡,語氣堅硬地道:“林苓兒字字泣血,趙大人居然隻用‘做戲’二字一筆帶過!陛下,臣妹認為,於情於理,應嚴查秦祝二人!還林氏姐妹公道!還枉死之人公道!”
祝成再次開口道“若是一人之詞便能做證據,那臣也要諫。”
“嗯。”
祝成指著陸海棠,麵色不善,眼中閃過狠毒,道:“臣諫,玉瓊長公主指鹿為馬,殘害忠良。”
李景清抬眼,眉頭緊皺,矜貴年輕的麵龐上浮現詫異的神情:“祝卿此話怎麼說。”
祝成道:“帶林海上來。”
林海被皇林軍押解上來。
他蓬頭垢麵,雙膝跪地向李景清爬了兩步,然後重重叩頭:“罪臣林海,拜見陛下。”
陸海棠未語先含三分威,看的林海瑟縮起來。
她突然笑出聲道:“怎麼?祝大人說本宮殘害的忠良,是林海這廝?”
“不不不!”林海抬頭看向李景清,道:“罪臣犯下大錯,早就無臉麵見天顏。”
祝成道:“林海,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小女林苓兒,是受人威脅的啊!”
“誰。”李景清轉了轉扳指,語氣威嚴。
“就是她!”林海指向陸海棠,言辭激烈地道:“玉瓊長公主!”
陸海棠凝眸片刻,不經意地掃視一圈,在眾人審視當中開口道:“笑話。”
“罪臣寵愛三個女兒。罪臣被關進皇林獄,女兒們急的不得了。苓兒天真,想救為父,便被長公主威脅去汙蔑祝大人,祝大人為官多年,勤勤懇懇,為國為民,天地為鑒,長公主怎能如此殘害忠良!”
“原來這個忠良是祝大人啊。”陸海棠氣極反笑,然後冷靜地反問道:“你被關在獄中,怎麼知道林苓兒被本宮威脅了呢?莫不是你有什麼手眼通天的本事?”
“是罪臣的大女兒林落兒,落兒被長公主威脅過,但她機智,沒有答應,便被當眾扔進了綠竹湖裡,很多大人都看見了!事後她尋求洛華殿下與太後娘娘的幫忙。臣才知道事情原委,猜測乖巧的苓兒突然如此瘋魔,也是受了長公主的威脅!”
“臣看見了,是林落兒嘴巴不乾不淨,先對玉瓊長公主不敬的,殿下才略施懲戒。根本沒有殿下威脅林落兒之說。”溫瑜繼續道:“林海的話根本不可信,陛下。”
“陛下,臣的話句句屬實啊!”林海咚咚磕了幾個響頭,悲愴地道:“罪臣得罪了玉瓊長公主,無所謂,但祝大人萬萬不能因為小女苓兒的一時糊塗,被陛下不信任啊!”
徐真等人與林海吵了起來。
李景清被吵得腦袋痛,揉揉眉心沒說話。
“眾目睽睽,林苓兒被折磨的不成樣子!林佳兒也被太後杖刑至死!”
“你太沒良心了!”
“佳兒是太過愚笨,被太後娘娘小小懲戒,而後失足落井!苓兒與祝大人兩情相悅……身上有傷,定是為了配合玉瓊長公主的戲碼!”
“你說什麼?”陸海棠在喧鬨之中忽然出聲。
“我說佳兒是……啊!”
宣正殿在林海的尖叫當中安靜下來。
隻見林海捂著臉,表情扭曲。
原來是陸海棠聞言氣血上湧,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時,迅速走向林海,揮手給了他重重一巴掌。
“你……啊!”
陸海棠反手又就是一巴掌。
她的一頭墨發僅用羊脂玉簪挽起,眼眸深邃,怒道:“狗東西你好大的臉啊!賣女求榮!林苓兒林佳兒慘死,你卻如此顛倒黑白,助紂為虐!”
“你怎能如此囂張跋扈!”祝成怒斥道。
林海快速繞過陸海棠,爬向李景清,頭磕在台階上,道:“陛下!”
趙卓風再次轉移矛頭,添油加醋地道:“玉瓊長公主在陛下麵前都如此膽大妄為。陛下,請收回她的建議權。”
建議權,便是陸海棠可以在朝堂事務與皇家決策中進言獻計。
徐真道:“陛下!萬萬不可,玉瓊長公主的政績,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
兩方就著是否收回陸海棠的建議權,再一次展開了辯論。一時大殿之上,如沸水一般滾燙。
“都給我閉嘴!”李景清終於開口。
所有人因為天威而下跪。殿內陷入無聲。
李景清的雙眸與李華嫦一樣,都是杏眼,但他卻看起來不讓人覺得天真。恰恰相反,因為幽黑似寒潭的瞳仁,這雙眼睛好似能看穿一切。他的語氣不容人質疑,道:“林苓兒之事有待調查,交給通正司。建議權之事,待通正司給朕一個結果時,再行考慮。”
祝成自然不能讓李景清將此事交給通正司,他想讓自己的人接手,於是他抬起腦袋,道:“玉瓊長公主與通正司關係密切,臣認為,此事由哪司審理,有待考量。”
“陛下,通正司有監督檢查朝廷官員之責,他司隻怕不能勝任。臣妹認為如此甚好。為了以示公允,平息眾怨。臣妹自願禁足瓊毓宮中。”
祝成道:“不可!通正司司領徐真與玉瓊長公主私交甚篤。”
“祝大人,本宮可不是結黨營私之輩。”陸海棠挑挑眉,話鋒一轉道:“不過為了讓祝大人心服口服,徐大人不可,瑜大人如何?”
祝成稍稍思索,溫瑜剛剛還幫陸海棠說話,道:“不……”
“可以。”
祝成還未說完,李景清便敲定了,他繼續道:“朕信任溫瑜。溫瑜,你覺得如何?”
溫瑜上前行禮,道:“臣定秉公辦理,不負皇恩。”
“眾愛卿若沒有異議,此事定下了,退朝吧。”
說完,他根本沒等有異議的人說話。起身便走,瀟灑離去,玄袍上的金絲龍紋,隨動作閃爍著光芒。
細雨漸濃,打在油紙傘上劈裡啪啦的。
徐白川在宮門口焦急地踱來踱去。見溫瑜下朝出來了,一把將他拉走,快速往馬車方向走去。
“何事這麼急?”
徐白川左看右看,似做賊一般,低聲又道:“師父,查到了,那個刀疤臉沒租買過車,但卻在西市賣過車,時間大概就是瓶兒被帶走的第二天晚上。他雖蒙麵,但刀疤太長,遮不住的,店家還是認出了他。”
“那車有何特彆之處嗎?”溫瑜問道。
徐白川稍加思索,道:“車體長了黴菌,還有些腐朽。車輪連接處有輕微的膨脹變形。這是受潮的表現。店家說,剛收這車時,就是這樣子的。”
溫瑜先登上馬車,徐白川隨後。
徐白川繼續道,語氣中似有疑問,道:“怎麼會呢,南國雖天氣濕潤,但遠遠沒到能讓馬車受潮如此的程度。”
“因為鹽池。”溫瑜看向徐白川,眸光敏銳,道:“案冊上都記錄了,這次因為販鹽案下獄的大臣家裡的馬車,多少都會如此。你沒看?”
麵對溫瑜“致命”地提問,徐白川眼神躲閃,尷尬地撓了撓頭,半晌,道:“哦。”
“你是小隊長,怎麼能不了解這些?”溫瑜的語氣柔和並不嚴肅,但卻讓人生畏。
徐白川此人,麵對抓人尋訪等體力活,活蹦亂跳。但卻不愛學習,一麵對密密麻麻的字,頭痛的厲害。他最後耷拉嘴巴,語氣可憐道:“我錯了師父,回去我便看。”
“嗯。你不愛看書,難為你了。”溫瑜繼續道:“這輛馬車從帝京到鹽池,一去一回,一共用了大概一日。你帶人,以帝京為起點,尋找半日車程的鹽池。”
“好的,師父。”徐白川道。
“要低調,切莫打草驚蛇。”溫瑜從袖中翻出錢袋,給徐白川,道:“最近風雨大,給大家都買套厚衣服穿。”
“這麼大方啊師父,跟了你真沒錯。”徐白川眼睛都亮了,接過立馬塞進懷裡,露出虎牙,隨後撅著嘴道:“不像我爹,不僅不給我派任務,連月俸都不給我。他非說什麼,邊疆苦寒,朝廷的錢應該全撥給戰士們。我呢,在通正司白吃白喝便已足夠。”
溫瑜勾起唇角,道:“徐司領率直,就算你在通正司有官職在身,沒有乾活,也不會向通內司為你申請月俸。”
“哼!乾嘛如此,我的月俸也沒多少,不用他出錢。”徐白川抱臂,忿忿地道:“他為朝廷省,但有些人會變著法地從朝廷騙肉吃,早把他省的那點騙走了。邊境戰士收到的,都是吃剩的骨頭!”
馬車內陷入沉默,隻有大雨敲打車頂的聲音,也敲在人心上。
何止如此,簡直是骨頭渣滓。
江國是北方之國,漠江城在南國與江國邊境線上。最慘烈的那年,雪下的異常大,冬衣遲遲不到。將士們趴在雪地裡伏擊,有兩人硬生生在被凍死了。
溫瑜藏在石頭後麵,身上不一會就蓋上一層雪被。他隻覺自己被凍得麻木不已,幾個人靠分吃一根辣椒取暖裹腹。
溫瑜從沉思中抽離,眼神恢複了焦距,慢慢轉變為堅定,開口道:“若是皆為徐司領,何苦我國亂世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