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後來知道,那天航班取消後,顧遠沒返回基地,他改了中午從海口飛石家莊的機票,然後從石家莊坐高鐵回到了北京。
大雪沒有阻擋他返回的腳步,這讓她在情緒最喪的那天晚上,等來了唯一一件開心事。
總算沒有辜負那一場初雪。
之後的幾天,他忙著實驗後續,她忙著找工作,見麵的機會不多,但知道彼此同在一個城市,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她心裡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在顧遠踏上北京土地的那一刻,就悄無聲息消散了,心裡再次被陽光和正能量裝滿,又開始對生活充滿信心。
初雪之後,她和顧遠的第一次相聚,是李明楓撮合的。
當然,李明楓並不是為了他們倆。他請顧遠和路漫漫吃飯,是為了請他們當說客。
和葉晴冷戰了半個月,他身心俱疲,想找個機會挽回,但拉不下麵子,也不想妥協,所以隻好搬救兵。
幾倍酒下肚,李明楓大吐口水。
傾訴著這些年,他對葉晴多麼好,多麼包容,多麼寵。
傾訴他在她和他父母之間,為了維護她,照顧她的情緒,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傾訴他勸她換工作,不是圖她賺不賺錢,體不體麵,就是覺得這工作很輕鬆,適合她,而且換了工作,她和他父母就少了很多矛盾……
他絮絮叨叨了兩個小時,人也喝醉了,說著說著,竟然開始拂麵抹淚。在燒烤攤上鼻涕一把淚一把,說他不想分手,說葉晴狠心,竟然為了這點小事就提分手,太傷他的心。
“在她心裡,我他媽還不如那些個畜生!”他悲憤交加地說。
路漫漫心一沉。都說酒後吐真言,他用“畜生”形容葉晴最愛的那些貓貓狗狗,可見在他心裡,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小動物。
這些話,他不知道在心裡憋了多久,此刻一股腦抖落出來,覺得自己隱忍了很多,受了很多委屈。
李明楓說夠了,漲紅著臉,手顫顫巍巍舉起杯,對著他們倆:“你……你們倆我最信得過的,你們幫我勸勸她,換個工作,以後我倆好好的過日子,多好!”
他等著路漫漫和顧遠點頭,路漫漫心裡糾結,便轉頭去看顧遠。
顧遠低頭看著眼前的酒杯,卻一直沒有端起來。
李明楓有點來氣,紅著眼問:“什麼意思?”
“勸不了。”顧遠很乾脆地說。
李明楓瞪圓了眼睛,失望地大吼:“顧遠,你他媽什麼意思!老子把你當哥們兒,當初你追漫漫,是我!”他很用力地拍著胸脯,“是我!一次次給你創造機會!現在哥們兒有難,你就他媽這麼不講義氣?!”
顧遠用冷峻的目光回視他,緩緩地說:“因為你混蛋。”
李明楓猛地站起來,酒杯啪一聲摔在地上,那怒發衝冠的樣子,感覺下一秒他就要動手打顧遠了。
路漫漫急忙起身想攔住他,顧遠卻很大力的把她拽到了自己身後。
路漫漫怕極了,她知道顧遠不會還手的,因為李明楓醉了,可他沒有醉。
她被顧遠死死護在身後,看不見李明楓的動作表情,心跟著撲通撲通狂跳。
好在,李明楓的拳頭沒有落下,他的憤怒漸漸轉為痛苦,然後跌坐回去,頹然趴在桌子上,酒瓶子被撞倒了好幾個,叮咣作響。
過了一會兒,他的肩膀開始輕微抖動。
他哭了。
他的哭聲淹沒在大排檔的人聲鼎沸中,他們誰都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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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幾天,路漫漫總想起那一晚的李明楓,雖然也生氣他的很多話,可也有點心疼他。所以,她曾委婉地勸過葉晴幾次,可每次話沒說完,就被葉晴用其他事情打岔。
而葉晴的狀態,也成功從大吃特吃、沒命加班,進展到了第三階段。——她開始放浪形骸了。
那天晚上,路漫漫正在刷招聘網站,葉晴突然發來語音,說饞酒了,需要個酒搭子。
路漫漫按她發的位置找過去,是在三裡屯的一個小酒館。
那是個很文藝的小酒館,空間不大,風格參照美劇《老友記》的咖啡館,一張黃色大沙發,一個小吧台,十幾張小圓桌,很有美式氛圍感。
葉晴正坐在靠窗的一張小圓桌上,一紮啤酒已經見了底。路漫漫剛坐下,葉晴就叫服務員又送上兩紮啤酒,把其中一紮推到她麵前。
但她眼睛沒往路漫漫這邊看,而是繼續盯著窗外。
“你說,我以前咋沒發現,北京有這麼多帥哥。”她醉眼微醺地追視著窗外的一個個人影,喃喃地說。
路漫漫也跟著向外看。
正是三裡屯熱鬨的時候,街麵上,打扮時髦的年輕男女三三兩兩從窗前路過。這裡是北京時尚潮流的彙聚地,再前衛怪異的裝束,都絲毫不會顯得紮眼。
看了好半天,葉晴突然轉頭盯著她,問:“你怎麼不喝?”
路漫漫端起杯輕啜了一口。
葉晴的表情有些不妙。“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她沒來由地問。
路漫漫啞然,這話從何說起……
葉晴把空杯子墩在桌上,示意路漫漫趕上她的進度。
路漫漫無奈,隻好端起杯,把那紮酒一口悶了。
看著她放下杯,葉晴收了嚴肅,轉為一種憂鬱。
“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她悠悠地說,“你們一個個,都誌向遠大,都有美好的未來,就我,耗在一個沒前途,不體麵的工作上,給你們丟人,所以你們心裡都看不起我,我一直都知道。可我有什麼錯?我就想乾點自己想乾的事兒,沒偷沒搶沒傷天害理,憑什麼所有人都高高在上審判我!”
喝的太急,路漫漫頭有點暈,聽完葉晴的話,她悵然笑笑:“我一個無業遊民,哪有資格看不起你……”
她這話顯然起了作用,葉晴好像找到一種同病相憐的默契,臉上就有些繃不住,像是想哭。可她迅速收回眼淚,又叫服務員來續杯。
“漫漫,咱們都是最好的!看不上咱們,那是他們眼瞎!”
兩人默默碰杯,又是一紮酒下了肚。
路漫漫沒忘記李明楓的囑托,想勸幾句,可“李明楓”三個字剛出口,葉晴就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我和他,徹底斷了!你再提他,小心我翻臉。”
“可……這麼多年感情,說斷就能斷嗎?”
“怎麼斷不了?”葉晴又哭又笑地伸手指了指外麵,“漫漫,你看看!世界這麼大,帥哥這麼多!咱們倆真是腦袋被門擠了,傻缺戀愛腦!非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
路漫漫竟然無法反駁。
傻缺戀愛腦,還有誰比自己更配得上這個稱號……
顧遠瀟灑離開這麼多年,說回來就回來,說追她就追她,用了幾個爛透的小招數,就輕易讓她繳械投降……此刻,她倒希望葉晴能堅持的久一點,彆像她一樣,給女人丟臉。
想到這兒,她一臉喪氣,葉晴卻突然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趕緊拿起手機打開了地圖。
不一會兒,她拉起路漫漫,結了賬就往外跑。
“去哪兒呀?”路漫漫被她拉著在街上左拐右拐,氣喘籲籲地問。
“就是這兒了!”葉晴停在小巷子裡的一家小酒吧門前,終於放開了她的手。
她還沒來得及站穩,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從酒吧裡頭出來,晃晃悠悠的,差點撞在她身上。她急忙躲開了,感覺腳下黏黏的,好像地麵被誰灑過臟東西,又結了一層薄冰,冰麵粘腳。
頭頂上,是酒吧色彩斑斕的霓虹燈,霓虹燈映照下的大招牌上,是一串看不懂的希臘字母“ANARKIA”,右下角用中文寫著“命運酒吧”。
這串希臘字母有點眼熟,路漫漫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那好像是《巴黎聖母院》開頭,雨果在巴黎聖母院外牆上看到的那串文字,翻譯過來也剛好是“命運”的意思。
這酒吧取名倒有點意思,她正出神,葉晴卻湊到她耳邊小聲說。
“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路漫漫搖頭。
“傳說中的,臟酒吧!”葉晴一字一頓地說。
臟……酒吧……
路漫漫知道,三裡屯有一條“臟街”,街上好多家酒吧,被稱作“臟酒吧”,雖然環境確實也是臟亂差,但這個“臟”,倒不單單指環境,而是裡頭的花活兒尺度大得驚人。
不過聽說,最近幾年政府整治,臟街已經不存在了,而眼前這條街,街麵乾淨,和其他街道沒什麼不同,看上去也不是什麼臟街。
她正疑惑著,葉晴接著說:“我聽我同事說過,這家酒吧裡的‘男色’,全京城都是出名的,好多女明星都來!怎麼樣,進去體驗體驗?”
“這……”路漫漫明顯在打退堂鼓。
“哎呀,你彆多想,人家賣藝不賣身!”葉晴補充道。
路漫漫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小晴,咱們還是走吧,你要想喝酒,我陪你回家喝。”
“老娘今晚就想看帥哥,你要不去,我自己去了。”葉晴甩開她的胳膊,頭也不回自己進去了。
路漫漫想攔住她,手機正好響了,她慌忙接起。
“在乾嘛?”顧遠問。
“在三裡屯呢。小晴拉我出來喝酒,她喝多了,非要去一家叫‘命運’的臟酒吧,我沒攔住。”她火急火燎地解釋。
“彆去。”他說。
“不行啊,我擔心小晴出事,她已經進去了。”
“不許去!”
“顧遠我先掛了,她醉了,我得趕緊進去找她。”
“路漫漫!”
沒聽他說完,她就把電話掛了,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