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周,葉晴表現得很淡定。
準確說,是有點淡定過頭了。她買了一大堆零食屯在家裡,每天晚上坐在零食堆裡看電視,白天開開心心去上班,還常常加班到很晚才回來,一問她,就說店裡很忙,要照顧新來的貓貓狗狗什麼的。
路漫漫知道,她是在自我消化,也沒敢戳穿,什麼事都由著她。
其實,她也沒太多心情管彆人的事,找工作已經夠她發愁了。
大白天的,感覺全世界的人都去上班了,隻有她窩在家裡,無所事事,憋壞了,就下樓去小區裡轉轉,可小區裡遛彎的,都是退休的大爺大媽,還有沒上學的小娃娃,見她一個年輕人總在小區裡轉悠,都拿異樣的眼神看她。
那種感覺真不太好受。
後來,她乾脆帶著電腦去附近的咖啡廳,投完簡曆,就看看書,或者隨手寫些東西。感悟,文章,小說,什麼都寫,想到什麼寫什麼,用來打發無聊的日子。
唯一有盼頭的,是顧遠定了周日上午的機票,這讓她心情好了不少。
然後,第二件開心的事來了。
周五中午,她接到前同事徐佳佳的電話。
當時,為了釋放過多的精力,路漫漫正在給家裡大掃除。
她正跪在地上,整理之前工作時留下的一堆樣刊,猶豫著是留下還是處理掉,就聽見手機響了。
她騰出手開了外放,那頭傳來徐佳佳做賊一樣的聲音。那聲音低低的,卻有壓抑不住的興奮。
“漫漫,在乾嘛,方便說話嗎?”
“方便。”她說。
“我跟你說,驚天大八卦,簡直了!”徐佳佳激動地說。
“咋了?”路漫漫把雜誌扔到地上,把頭往手機那邊湊了湊。
“劉震東。”像是怕人聽見,徐佳佳放低了聲音,“被開了!”
路漫漫僵了一下,忍不住問:“啥?”
“哎呀!你忘了,之前小三小四的!”徐佳佳提醒。
“嗯,記得。”想起之前的經曆,她溫吞地點頭。
徐佳佳:“聽說是被人舉報了,私生活不檢點!還被發到網上,事兒不小,社經總會的官網都淪陷了,這不,今早直接被停職調查了,上頭派來個新總編,雖然掛的是臨時總編的頭銜,但我感覺,劉震東這次是真栽了,鐵定被擼!”
路漫漫驚歎,這還真是個驚天八卦,徐佳佳沒誇張。
徐佳佳繼續說著:“我跟你說,這舉報人絕了,證據鏈做得完整,一點虛頭巴腦的都沒有,全是石錘!還利用輿論施壓,他這回呀,算是惹到高人了!”
“惡人自有天收。”路漫漫嘟囔了一句。
“你說啥?”徐佳佳沒聽清。
“沒啥。”路漫漫說。
徐佳佳哦了一聲,繼續說:“哎你說,這人會是誰呢?之前那小三,明顯沒這智商,要不也不用一哭二鬨三上吊了!也不知道劉震東惹著誰了,被人擺了這麼一道。不過啊,這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他也算罪有應得!”
這消息聽著解氣,路漫漫心情暢快,雖然沒在現場,但能知道劉震東有這樣的結局,還是覺得老天有眼。可惜不知道誰乾的,要知道,高低得感謝他(她)。
路漫漫:“佳佳,謝謝你。”
要不是徐佳佳告訴她,她一個已經離職的人,沒法知道這個消息,那多虧得慌。
“謝啥?”徐佳佳一頭霧水。
“沒啥,就……謝謝你告訴我大八卦唄。”她說。
“那有啥好謝的!我又沒彆人可說,不告訴你,不得把我憋死!”
和徐佳佳的談話,很愉快地結束,掛斷後,路漫漫又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雜誌,利落地收進箱子裡,送給了小區收廢品的阿姨。
既然選擇了向前走,就要徹徹底底,不留念想。她不想做戀舊的人,吃回頭草這種事,在顧遠身上用過一次就夠了。
然後,第三件開心的事來了。
她剛進屋就接到電話,是《思風》雜誌社的麵試通知。
路漫漫歡欣雀躍。
《思風》雜誌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文摘類雜誌,她上學時很愛看。選文偏純文學,這些年,也多了一些優秀的網絡作品,選文標準很高,幾乎篇篇精品。從她上學那時起,就一直很受學生歡迎。
當年,她從《思風》雜誌上摘抄了幾大本作文素材,毫不誇張地說,她當年作文那麼好,這本雜誌是出了力的。
前幾天刷到《思風》雜誌發布的招聘啟示,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投了簡曆,沒想到真能接到麵試邀約。
剛接到電話時,她有點不敢相信,忍不住問了句:“請問是我們上學時候看的那個《思風》雜誌嗎?”
對麵的HR笑了,說:“是的。”
掛了電話,她當即開始為麵試做準備。
在網上搜索了很多麵試心得,預設了許多麵試官會問的問題,一一思考答案。
就這樣準備了兩天,終於等來了周日。
那天是麵試的日子,也是顧遠要回來的日子,她一大早就從床上爬起來,感覺心情好極了。
可拉開窗簾的那一刻,她呆住了。
窗外是一片雪白天地,紛飛的雪花輕飄飄從眼前飛落,仿佛片片碎羽,潔白輕盈,飛落在樹梢,屋簷,地麵,悄無聲息。
北京迎來了這一年的初雪。
她的老家芙陽在北方,冬天的雪很美很美,她小時候最愛在雪地裡打滾,尤其是去姥姥家農村的時候,她經常躺在一望無際的大雪地裡,靜靜看著天空,時間一長,幾乎能感受到地球的自轉。
她喜歡雪,也盼著有一場雪,打破北京冬日蕭瑟的景致。
可不該是今天……
果然,顧遠發消息過來,說因為這場雪,航班取消了。
期待已久的團聚,就這樣被迫推遲。
樂極生悲,她心裡默默想,但還是振作精神,為下午的麵試做了最後準備。
可雖然做了充足的準備,麵試還是十分不順利。
HR並沒有提前告知,所謂的麵試,竟然是群麵。
她大四找工作很順利,沒怎麼麵試就進了之前的公司,所以在麵試方麵,經驗很少,隻聽同學們說過,有的公司會群麵,也就是無領導小組討論,讓多名求職者圍繞一個主題討論,一起解決問題。
但這種麵試,多出現在校招,由於應聘者太多,采取這種方式省時省力,社招時一般不常見。
她還是低估了《思風》雜誌在這個行業中的地位。單她參加的這場群麵,就有12個人,聽說,他們還不是唯一的一組。而要競爭的崗位名額,隻有兩個。
麵試的主題,是要策劃一套跟金庸先生相關的圖書,具體選題由他們討論決定。
麵試開始,自我介紹後,一位西裝革履的男青年迅速占據了領導者位置,思路清晰地引領大家一步步開始討論,並給予每個人發言的機會,充分展示了組織能力。
而另一位應屆畢業生女孩,以出眾的口才,迅速脫穎而出,彙總了每個人的觀點,言簡意賅地陳述,並做了全麵總結。
路漫漫很不幸但也毫不意外地,淪為了普通群眾,隻在輪到自己說話時,儘量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給出意見,並努力把自己的文學素養穿插其中。
她真的儘力了。
一場麵試熱火朝天地過去,討論結束後,幾位麵試官挑選了幾個人進行提問,但一個也沒有問到她。
她知道,自己沒戲了。
和她一起麵試的那些人,有的學曆比她高,有的工作經驗比她多,有的充分展現了自己的領導力或者表達力,隻有她,不顯山不露水的,一直在做配角。
一想到類似的小組還有好幾個,幾十上百人在競爭區區兩個名額,她的心就涼了。
垂頭喪氣從辦公樓裡出來,雪還沒停。
不想回家一個人呆在房間裡,她進旁邊商場的電影院,隨便看了一場電影。
再出來時,天已經黑了,雪還在下。
她在地鐵站口買了一包熱氣騰騰的糖炒栗子,踹在口袋裡往家走。
路燈昏暗,看不太清路,地上又濕滑,她走得很小心。
進小區後,看著樓群漸漸亮起的燈火,一抹淒涼掠過心頭。
密密麻麻的萬家燈火裡,沒有一盞燈是為她而亮的。
北京的天氣剛剛下了零度,不太能存住雪。路上行人車輛往來,積雪化成一灘泥濘,黑乎乎的,一不小心就甩臟了鞋子和褲腳,這讓她心情更加糟糕。
在單元門附近,她沒有回家,而是突然駐足,然後拐向了一旁的長椅。
長椅前的地麵沒有人踩過,地上是一層潔白的,薄薄的積雪,沒有一絲雜色,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嘎吱嘎吱的聲響,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長椅上也積了雪,她伸手拂去,在椅子一角坐了。
冰涼的觸感從身下傳來,讓她一陣哆嗦。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坐在這兒挨凍,隻覺得心裡鬱結,不願意回家,不管家裡等著她的,是漆黑一片的空曠,還是葉晴強作歡笑的那張臉。
她想自己一個人,靜靜的,靜靜的坐一會兒。
她從口袋裡掏出那一袋糖炒栗子,想熱乎乎吃上兩口,給冰涼了一天的心,帶去一絲熱騰騰的暖意。
可栗子已經涼透了。
她低頭看著已經沒有溫度的栗子,突然很想哭,眼淚不爭氣地上湧,被拚命壓下去,隻覺得吼間咽下苦澀的淚液。
雪地上又傳來輕微的嘎吱聲,一個身影停在身前,擋去了原本就不明亮的路燈光。
她抬眸的瞬間,一條深灰色的圍巾正落下來,繞在了她的脖子上。
然後,她看見顧遠站在她麵前,低著頭,用一種複雜又心疼的目光看著她。
天地靜默。
雪花飄落在他的發梢,肩頭,沾濕了他的鼻尖和睫毛。
那是她第一次發覺,這場初雪。
其實真的很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