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收完大豆,在晾曬的間隙,顧遠有兩天空閒,他們租了車,啟程去海邊。
海南汛期剛過,出發時,天朗氣清,入眼儘是蒼翠,正是旅遊的好天氣。
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他們沒去三亞,而是選了東邊一處很小眾的海灣。
開車走高速,一個半小時車程。
快到目的地時,路過一處寺廟,路漫漫曾在網上刷到過,說這家寺廟很靈驗,尤其是求姻緣。
來都來了,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怎麼也得去拜一拜。
寺廟不大,看著和其他寺院沒什麼不同。
青石地麵,金黃色琉璃瓦,院中一株參天古木,上麵掛滿善男信女祈願的紅繩,旁邊是一口古老的銅鐘。
大雄寶殿中,香煙繚繞,一尊巨大的佛像巍然屹立,慈眼視眾生,麵容平和而莊嚴。
拜的人不少,好多是年輕男女。
路漫漫也心懷虔誠地上前拜了拜,然後在旁邊的老和尚那裡,求了福袋。
顧遠不信這些,見殿裡人多,他沒跟進去,隻在殿外的庭院裡等著。
路漫漫出來時,他正站在那株參天古木的樹陰下,古樹伸展出無數枝條,上麵被紅繩細細密密地纏繞。
在他背後,天空湛藍,古樹參天,無數繩帶飄揚,紅得耀眼。
他朝她走來,因為背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但她能想象,他那淡然如水的臉上,帶著清淺笑意,那雙漆黑的眸子裡,帶著溫柔,帶著寵溺。
她本是沒有信仰的,可那一刻,她想虔誠地祈求每一位她所知的神明菩薩,祈求長長久久的,永永遠遠的,像今天,像此刻。
頭頂的陽光被遮擋,她進入到他高大身軀的陰影裡。
“發什麼呆?”他修長的手指晃過她眼前。
她回過神,若無其事地笑,默默攥緊了手裡的福袋。
他看了看那福袋,微微抬手,等著她送過來。
她卻自顧自往外走了,不解風情地說:“給小晴當訂婚禮物,她肯定喜歡。”
顧遠放下手,不可置信地嗤笑了一聲。
這姻緣居然不是給他們自己求的……
今天雖然不算什麼重要的日子吧,可好歹是過生日,從早晨到現在,她一點表示沒有,來求個姻緣,居然還是給彆人的!這丫頭,看來一點不記得他的生日。
顧遠跟在她身後,失望地板著臉,有點不爽,可到底也沒提醒。
過生日這種事,主動提,那也太沒勁了。
路漫漫走在前麵,笑著摸了摸衣服口袋。
那裡麵裝著另一個福袋,不是姻緣福袋,而是保平安的護身福袋。
姻緣,她想靠自己努力,但為他保平安,還是靠神明穩妥些。
今天是11月20日,他的生日。她來海南太倉促,這幾天又都在村裡,沒機會準備禮物,送他個護身福袋,也還說得過去。
她沒有著急送,驚喜總要留到最後才好。
今晚的酒店,她早早訂好了,是海邊的一家民宿,不高檔,價格適中,唯一的特色,是有沙灘晚餐。
她看過評論裡的圖片,就是幾張桌子擺在靠近沙灘的露天地,布置得有些氛圍感。
就著海風吃飯,估計也不會太好吃。可畢竟是他生日,總得浪漫一下,所以她預定了一桌沙灘晚餐,打算到時候連禮物一起,給他個驚喜。
從廟裡出來,他們便一路開去了海邊,先在民宿辦了入住,然後在附近找了家飯館吃飯。
進飯館的時候,還是大晴天,可吃完飯出來,已經刮起風來,風裡夾雜著潮濕的氣息,明顯要變天了。
顧遠掏出手機看了下天氣預報,這一看,眉頭就皺了起來。
之前預報的一周無雨,此時卻變成了連續的暴雨天。
屏幕咚咚咚地彈出新聞,已經開始防汛預警。說是原本一路往北的台風,突然轉了向,波及海南,將引起暴雨。
收好的大豆,都晾在村裡廢棄小學校的操場上,他臨走前擔心會下雨,特意拜托阿姨,如果下雨,就拿準備好的雨布蓋住。
可如果是台風和暴雨,雨布就不管用了,必須得轉移到室內。
打電話找人幫忙收,太麻煩人家,而且他也不放心。
種了大半年才收獲,每個品種又隻有三株,萬一有損失,實驗就缺了對照組。
眼下必須儘快返回,可……
他看向路漫漫。
路漫漫從他越來越凝重的表情裡,已經猜出了事情的原委。
隻是耽誤旅遊而已,這也不算什麼大事兒,可惜酒店已經辦入住,不能退,隻好損失千把塊錢,雖然心疼,那也沒辦法。
她輕鬆地說:“沒事兒,咱們先回去,等有機會再來。”
他想了想,回途又要一個半小時,萬一趕上暴雨,還不安全,折騰了一上午,她已有疲色,還是讓她在這兒休息,自己回去好一些。
他默默算著時間,現在是中午,回去安排好一切,再返回來,晚飯時也能趕到民宿了。她留在這裡休息,睡一覺,他就能回來。
沒來得及多說什麼,把她送回民宿,他便開車走了。
路漫漫看著窗外漸漸暗沉的天色,憂心忡忡。
至少這一個半小時內,先不要下暴雨吧……她心裡默默祈禱。
一個多小時後,天上開始掉起雨點,零星的雨滴把乾爽的地麵漸漸打濕。
沒一會兒,窗外的樹開始亂擺,大風吹著豆大的雨滴敲在窗上,天色也更加凝重。
下午兩點多,暴雨還是來了。
窗外是一片壓抑暗沉,天像裂開一道口子,大雨瀑布一般傾盆而下,一切都被籠罩在巨大的氤氳水汽之下,潮濕,憋悶,讓人喘不過氣。
為了安全,民宿拉上了所有窗戶外的抗風卷簾,她看不到外麵的雨勢,隻能開著燈,在房間裡等著。
外麵狂風席卷呼嘯的聲音,讓她心驚肉跳。
這樣的天,還是讓顧遠不要回來了,她這樣想著,撥通他的電話。
他的手機關機了。
也許是忙著收豆,沒空充電,她安慰自己。
下午四點,依然關機。
下午五點,六點。
她實在坐不住了,給盧夢琪發了消息,要來了基地的聯係電話。
可基地的人說,顧遠在暴雨前就趕到了,把大豆都安頓好,就又急匆匆開車走了。
她問了他出發的具體時間,對方想了想,說是三點左右。
掛了電話,她看了看時間,18:52。
快四個小時了,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就算雨天開得慢,也該到了。
她又打電話,依然關機。
也許是雨勢太大,中途在什麼地方避雨了,她想。可拿著手機的手,開始有些微微發抖。
車上可以充電,為什麼還是關機呢……
手機壞了吧,對,一定是手機壞了。
也或許……是車壞了。
他手機關機,能找到人拖車嗎?
也可能,雨太大,他走了一半,又返回去了……
嗯,一定是耽擱了,沒事的,沒事的。
晚上9點。
雨勢似乎小了些,外頭安靜了許多。
因為下雨取消了沙灘晚餐,她預定的蛋糕、飯菜、紅酒,晚飯前就被送到了房間裡,她一下也沒動。
此時它們安靜呆在桌子上,有些礙眼。
她打開電視,想讓自己冷靜一下。
電視默認的頻道,是本地電視台,記者穿著雨衣在暴雨裡報道,受暴雨影響,本地的一段公路發生山體滑坡。
路名陌生,不知道在哪兒,她迅速打開手機地圖,好巧不巧的,那段路剛好在基地和民宿中間。
她的心又揪緊了一下。
不會這麼巧的,而且來的時候,走的是高速,她默默安慰自己。
她又給基地打電話,想問問顧遠回沒回去,沒人接,基地的人早下班了。
如果顧遠回去了,就算手機壞了,也會用基地的電話跟她聯係吧。
“前方多處山體滑坡,已造成3人死亡,多人受困,救援隊正在緊急救援,後續將持續為您報道。”
晚上10點。
看著電視裡救援的畫麵,她開始期待手機不要響。
沒有消息,或許才是好消息。
她從口袋裡翻出護身福袋,緊緊攥在手裡,開始默默祈禱。
如果早一點送給他就好了。
為什麼沒早點送給他呢……
手背一陣涼意,一滴一滴的淚水砸在那裡,彙聚,又向下滑落。
她收起福袋,抱住膝蓋,把臉埋進了雙臂裡,全身都開始發顫。
不知過了多久,哭累了,她才抬起頭,把僵硬的身體往後挪了挪,靠在床頭上。
她沒有再想什麼,隻是默然看著眼前的空曠處,仿佛身邊的一切都是虛無。
雨聲漸漸停了,風聲也漸漸消沉,最後歸於靜寂。
一分,一秒,一小時,兩小時,一夜。
她隻是呆呆坐著,好像沒什麼思想和情緒。如同一個適應了絕望的人,在靜靜等著命運的宣判。
天亮了。
窗外的卷簾被拉起,光亮柔柔灑進來,外頭是雨後初晴的氤氳清晨。
房間外頭的走廊裡,開始人來人往,有三三兩兩的說話聲傳來,有孩童跑鬨的聲音傳來,有打掃車的輪子咕嚕咕嚕滾過走廊的聲音傳來。
她又看了一眼手機,早上6:07。
再過一會兒,基地打掃的阿姨就會開始工作,到時她要再打個電話問問,如果還沒消息,就隻能報警了吧。
她這樣想著,身體依然沒有動。
門外突然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靜默了一夜的她,被這聲響驚擾,本能的一陣顫栗。
片刻後,她才意識到,是有人敲門。她急忙下床去開門,因為身體發麻,險些跌倒。
門外,顧遠安靜地站著,雙眼有些無神,是一夜沒睡的樣子。
他衣服和頭發都是濕的,緊貼著身體,但沒有水珠落下來,似乎是淋過雨後已經半乾了。褲子上和鞋上全是泥,像剛從工地冒雨搬磚回來的。
他沒說話,隻是看著她。
她也靜靜看著他。
她很想撲上去扇他一巴掌,用力在他身上捶幾下,質問他這一晚到底去哪兒了。
可她隻是顫抖著雙肩,咬著下唇,淚落如雨。
然後,她往前挪了兩步,她頭埋進他胸前,用雙手死死摟住了他的腰,無聲痛哭,身體依然控製不住地瑟瑟發抖。
他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然後抓著她的手臂,把她推開了一小段距離。
“我身上濕,小心著涼。”他說。
她抬手抹去眼淚,這時才想到什麼,忙把他推進了浴室。
“快洗洗,彆感冒了。”她說。
然後拿了房卡跑到隔壁,那是給顧遠定的房間,辦入住後,他隨身的包一直放在那裡。
她從他包裡翻出換洗衣物和毛巾,又匆匆跑回自己房間,把東西一股腦塞進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