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響起稀裡嘩啦的流水聲。
她在床邊傻坐了一會兒,終於不再發愣。
斷斷續續哭了一夜,覺得眼睛很痛。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礦泉水,貼在眼皮上敷了一會兒,視線才清明了一些。
剛想起身把水放在桌上,可眼前一黑,感覺天旋地轉。
她穩住身體,用力晃了晃頭,眩暈的感覺才漸漸消退。昨天中午以後就沒吃過東西,已經低血糖了。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塞進嘴裡,拿過手機開始點外賣。想想顧遠狼狽的樣子,大概也沒怎麼吃,便又多點了一些。
洗完澡出來,顧遠整個人精神了很多。
路漫漫熬了一夜,覺得自己都發臭了,於是也去洗了個澡。
等吹乾了頭發,清清爽爽的出來,外賣也到了。
一邊吃飯,一邊聽顧遠講來龍去脈。
昨天下午在基地忙完,雨也開始下了,他便急忙開車往回趕,回來的路上,雨越下越大。
原本要走高速,可因為雨勢太大,高速封了,他隻好從其他路繞行。
手機剛好沒電了,沒帶充電線,沒法在車上充電。幸好租的車自帶導航,他才沒有迷路。
可中間有一段公路,依山而建,因為暴雨,突然山體滑坡,他到的時候,路已經被堵了,後麵的車一輛接一輛,很快都堵在了那裡,過不去,退不了。
因為雨太大,堵的車又多,救援隊一時進不來。他隻能在車裡等著道路疏通。
快天亮時,道路終於暢通,雨也漸漸停了,他才繼續趕路。
路漫漫安靜聽著,沒有插嘴,什麼都沒問。
作為文字工作者,發現故事的漏洞是她的職業素養,她心裡清楚,這段經曆解釋不了他渾身濕透,和滿身的泥土。但是他不想說,她便也沒問。
等他說完,飯也吃完了,她默默把垃圾收拾好,路過桌邊時,順便把昨晚的菜也收進了袋子裡。
顧遠看著桌上的蛋糕,紅酒,還有那些一點沒動的飯菜,眉心抖動了一下。
“對不起。”
“對不起。”
兩個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她背對著他,眼睛又開始濕潤,她用力壓下淚水,轉過身,伸出手,手心裡躺著那個護身福袋。
“生日快樂。”她忍著情緒,嘴唇微顫,“對不起,我說晚了。”
他接過,端詳了一會兒,發現和昨天那個福袋不一樣。才知道,她求了兩個。
“本來,還有其他的。”她神情有些萎靡,“禮物早就準備好了,是你喜歡的球星的簽名球衣,我表哥在國外幫我要的,可惜來海南太匆忙,忘帶了,等回去給你吧。”
想起精心準備的沙灘晚餐泡了湯,想起他一整夜被困在暴雨裡,想起在一起的第一個生日,她竟然沒對他說生日快樂。
她胸口有些憋悶,眼眶發紅,總覺得虧欠了他,喃喃地說:“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等回北京了,我再給你補一份。”
“不用回北京。”他說,聲音逐漸低沉,“你現在,就能給。”
她沒有聽清,迷茫地抬眸,對上他的視線。
下一秒,她腰間一緊,身體已經貼上他寬厚溫暖的胸膛,他的吻順勢落下,覆上她因吃驚微微張開的唇。
他熾熱的氣息落在她臉上,雙唇濕熱的感覺那樣陌生,她攥緊了他的衣服,感覺那雙唇從一開始的輕觸,漸漸變得野蠻,攻城略地般要把她啃食殆儘,她的意識也隨著他的入侵,被一點點抽離身體。
他的喘息越發急促,身體也滾燙地將她鎖緊,她幾乎窒息,本能地想要推開他,卻引來更強力的壓製。
狂風驟雨般吻了許久,他才終於鬆了些力道,不情願地離開一點點距離,灼熱的氣息依然流連在她唇邊。
她像乾渴許久的魚重新入水,艱難地喘息著,身體癱軟在他懷裡。
他的眉眼近在咫尺,細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漆黑的眸子裡湧動著愛欲,雙唇因為剛剛的吻而異常紅潤。
她雙眼迷離地看著他,就像受到某種蠱惑,鬆開攥著他衣服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一用力,把他的臉拉近了些,然後生澀地,再次吻了上去。
顧遠的身體觸電般一僵,感覺她溫軟濕潤的唇瓣已經送到了嘴邊,好不容易壓下的烈火頃刻席卷全身。
她蜻蜓點水般一吻,便不知該如何下文,下一秒,就從主動轉為了被動。
他吻得比先前更加瘋狂,仿佛體內澎湃的欲望都要從這一吻中宣泄而出,發燙的手掌也開始在她腰間遊走。
她受不住他的力道,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向後栽倒,被他抱著,仰麵陷進宣軟的床上,他的身體也跟著壓了上來,沉重的重量讓她難以喘息。
似乎感受到她的艱難,他稍稍撐起身子,同時雙唇也逐漸偏離,纏綿細密的吻漸漸向外擴散,從她的唇角蔓延到臉頰,從臉頰到耳朵,又從耳畔一路向下,蔓延到脖子。
滾燙的吻一路細細密密,在她白皙溫軟的皮膚上留下一片片濕潤和潮紅。
他還要忘情地再向下吻去,卻發覺身下的人顫抖得厲害,理智稍一回歸,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顧遠把臉從她的頸窩裡抬起,就看到一滴淚正順著她的眼角滑落,滲進純白色的床單裡。
那淚水澆熄了他眼中沸騰燃燒的火焰,隻剩下自責和心疼。
他鼻息的熱氣還在她臉上徘徊,她貪戀他的體溫,貪戀和他唇齒相碰的觸感,貪戀他親吻撫摸她肌膚的那種火熱,她幾乎發狂地渴望淪陷。
但她也害怕,害怕他那像要把她粉碎的占有欲,害怕他覆在她身上的那種壓製感,害怕即將發生的一切。
她的渴望和恐懼,都無比清晰,像是冰與火,反複侵占著她的意識,是身體已經沉淪在他的進攻裡,但心裡還沒做好全然交付的準備。
緩了好久,她才能夠發出聲音,像是祈求一般顫聲說:“顧遠,我對你,沒有一點點抵抗力,所以,那個克製的人,能不能你來做?”
顧遠先是微微驚訝,然後抬手到她頰邊,用溫熱的指腹擦乾她眼角的濕潤,啞著嗓子柔聲說:
“好。”
他翻過身,在她旁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幫她理了理散亂的發絲,眼底隻剩清澈如水的愛意溫柔。
像是要尋求安慰,路漫漫挪動了兩下,朝他湊近了些,然後把腦袋鑽進他的雙臂間,側臉貼上他的胸膛,聽著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一動不動地躺著。
原本倉促的喘息聲漸漸勻稱,過了一會兒,她睡著了。
顧遠的眼皮也變得沉重,聞著她發絲間淡淡的香味,逐漸進入了夢鄉。
一夜未睡的兩個人,在雨後初晴的上午,就這樣沉沉睡去了。
而顧遠其實藏了許多話,並沒有對她說。
昨夜的經曆,並不像他講述的那樣波瀾不驚。
山體滑坡的時候,他剛好開到那段路上。
那段路一側靠山,一側是陡坡。當時雨勢很急,他不敢開得太快,和前車保持了一段距離,隻能看到前車的雙閃燈在雨幕裡閃爍。
突然一陣隆隆的聲響,前麵就漫起一大片煙塵,像突然身處沙塵暴的中心,他完全看不見路,意識到不對,忙開著雙閃停了車。
好在那裡隻是普通公路,並不是高速,他停車也沒對後麵造成什麼影響,身後的車也跟著一輛輛停下。
等雨水把空氣中的塵土衝刷乾淨,他才看清,就在前麵二三十米的地方,碎石和泥土已經堆了很高,把路完全堵死了。山體的表麵,泥土混著雨水,瀑布一樣衝刷下來。
前頭的那輛車,剛好在事發位置,被砂石衝擊出很遠,撞在陡坡那一側的護欄上,車前頭一角已經懸空。那車的雙閃依舊閃爍著刺目的黃色,卻不知道車裡頭的人怎麼樣了。
他停在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冷靜了一下,等不再有砂石滾落,才打著傘下了車,想去看看前車的人怎麼樣了。
那車是被砂石垂直推出去的,幸好司機有經驗,危急關頭沒有猛打方向盤,車隻是斜斜出去一小段,就被護欄截住。
司機是個五十來歲的大叔,被彈出的安全氣囊夾在駕駛座裡,正在發蒙,顯然受了很大驚嚇。但神誌清醒,應該傷的不重。
看見車外有人影過來,他在車裡拚命擺手,想要求救。在顧遠過來前,司機已經打了救援電話,但被困在懸空的車裡,突然看見有人,他還是急切想要自救。
顧遠繞著車觀察了狀況。
因為受衝擊,左邊的兩個車門已經報廢了,司機打不開門,所以下不來。而右邊已經沒有路了,外麵就是陡坡峭壁。
“幫幫忙,小夥子!”司機在車裡大喊著。
顧遠看見車頂上有個天窗,心裡有了主意,讓他等等,便跑回去叫人。
他叫後麵的幾輛車來幫忙,大多數人擔心還有滑坡,不願管閒事,隻有兩個男的下了車,跟他一起去救人。
其實司機想到了從天窗逃出,可車的前身已經有一角懸在半空,彎曲的護欄也快斷了,不知還能撐住多久,他怕自己一亂動,車失去平衡,直接掉下陡坡去,所以沒敢動。
顧遠叫來另外兩人,從車左邊拉住,儘量把車往回固定,司機這才掙紮著從駕駛位站起來,從天窗逃了出來。
正是雨大的時候,天窗一開,暴雨撲進車裡,可司機忙著逃命,也顧不上車了。
等把人救下,顧遠他們才敢鬆手,那車晃晃悠悠地,又艱難找回平衡,依然卡在那裡,不上不下。
一起救人的其中一個男的,剛好是醫生,就讓司機先去自己車上等救援。
顧遠坐回車裡,身上已經濕透了。傘早扔了,況且這樣的雨勢,打不打傘沒區彆。褲子和鞋上全是泥土,他用紙巾擦了擦身上的水和土,就坐在車裡等救援。
其實救人這件事本身,並不算太危險,真正危險的,還是現在的處境。
他離滑坡的地方太近了,山體隨時可能再次坍塌。
想要後退,也不可能了。後麵的人說,身後不遠處也有落石,落石引起嚴重的車禍,把退路也堵死了。他們這些車,是被困在了兩段滑坡的中間,隻能原地等救援。
車裡空間狹小,他把座椅放倒,找了個稍微舒服的姿勢躺下,放鬆一下乏力的雙腿。
雨簾發瘋一般重重砸在車玻璃上,又在他眼前迅速流淌而下。他心裡清楚,這樣的雨勢,救援隊一時半會兒進不來,而頭頂上方的山體,隨時可能傾瀉而下,把他連人帶車整個吞沒。
他二十幾年中,第一次想到死亡。
而眼下,死亡跟他近在咫尺。
心裡倒也平靜,倒也不怕。
他把手臂枕在腦後,闔上眼簾,閉目養神。
然後,腦中不知不覺的,就開始浮現她的樣子。
高中時,她紮馬尾穿校服的樣子,重逢時,她長發淡妝的樣子。一顰一笑,一言一語,零散的,雜亂的,那些關於她的點滴小事,一件件,慢悠悠地晃過心頭。
如果下一秒,砂石狂卷著把他推向死亡,他最後悔的事,是沒能在那些情不自禁的時候,依從本心地親吻她,是沒能把藏了這麼多年的愛意,明明白白告訴她。
如果,如果這一次有驚無險,他很想嘗嘗,她那笑起來弧度很美的嫣紅的唇,到底是什麼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