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後，路漫漫走下飛機，依舊是一臉恍惚的神情。

她上午剛從公司離職，中午還穿著大衣，在寒風肆虐的大街上，跟顧遠抱怨北京的大風，說它們像滾筒洗衣機，把她的頭發吹得很亂。

而此刻，她手裡拿著厚外套，隻穿著輕薄的白色桑蠶絲襯衣，和一條淺藍色牛仔褲，一雙小白鞋踩在海口整潔寬闊的街道上。

溫潤的微風拂麵而來，因為剛下過雨，地麵有些潮濕，道路兩旁椰樹婆娑，滿眼綠意。

這決定是不是過於倉促了……

她心裡打著鼓。

但既來之則安之，反正自己是失業遊民，在哪兒都一樣。海南總比北京好，至少還有顧遠在。

她這樣想著，心裡踏實了些。

但行程倉促，還沒好好感受海口的藍天碧海、騎樓老街，他們就坐上了出租車。

這一開又是一個小時。

天色漸暗，車窗外從城市街景，變成環島高速，又變成城郊小鎮，最後竟成了田野鄉村。

如果旁邊不是顧遠，她幾乎要疑心被拐賣了。

最後，車停在村子邊上的一個大鐵門前。

路漫漫下車，揉了揉發酸的後腰，抬頭細看，眼前是個很大的院子。

大門右邊的牆上，豎著一個單位門牌，牌上寫著：

北京XX科技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實驗基地。

院子很寬敞，鋪著乾淨的水泥地麵，左手邊是一連排的平房，都是灰白底色，看上去很規整。

右手邊擺放著幾個大木架，都用塑料布包著，看不清裡麵是什麼。

靠近大門口的地方，有能容納十幾台車的停車位，此刻隻有孤零零兩台車，顯得很空曠。

院中沒有燈，隻有房間映出的光線斜落在地上。在牆角和大門口的兩邊，都掛著監控攝像頭，因為開啟了夜視模式，此起彼伏地閃著紅光。

路漫漫覺得新鮮，忍不住四下打量著。

“我帶你轉轉？”顧遠指著旁邊的那排房子說。

“方便嗎？”怕影響彆人工作，路漫漫遲疑地問。

“方便，這個時間，都下班了。”

顧遠從靠近大門口第一間開始，帶著她一間間參觀。

院子看著不起眼，可房間裡就大不一樣了。

有辦公區，有設備齊全的實驗室，有專門存放種子的格子間，有養蟲子的溫室，有自帶衛生間的宿舍，甚至還有廚房和餐廳。

每一間都規整有序，分工明確。

路漫漫感歎，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參觀的終點，是一間宿舍。

房間很小，一應家具物品齊全，和普通酒店的配置差不多，隻是裝修上難免簡單，四麵大白牆，隻有實用性，毫無審美可言。

“你先住這兒，可以嗎？”

顧遠說得有點心虛，似乎覺得環境有點差，委屈了她。

路漫漫卻覺得很好，有水電，有網，有衛生間，足夠用了。

“這是公司宿舍，我住……合適嗎？”她有些猶豫。

顧遠卻說得很輕鬆：“沒事，他們下班就走，隻有我一個人留宿。這兩間是備用宿舍，常年空著。”

他說著指了指隔壁，“我就住旁邊。”

他從床頭櫃的抽屜裡取出蚊香點上。“夜裡蚊子多，把門窗關好。”

“知道了。”路漫漫應了聲，他好像把她當小學生一樣。

顧遠又走過來，在她額頭上蜻蜓點水般一吻。

“我這兩天很忙，先委屈你，等忙過這陣，帶你去海邊逛逛。”

“好。”她欣然答應。

送走了顧遠，在陌生的宿舍裡四下環顧，她有種不真實感。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了，轉變太快，一時難以適應。

她給爸媽打了電話，彙報自己辭職的事，怕他們擔心，避過了山莊的事沒有談。爸媽早知道她工作不怎麼開心，也沒細問。

路媽媽仍是一頓嘮叨，無非勸她回老家雲雲，路爸爸在一旁時不時打個圓場。

掛掉電話，她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也許安靜的夜晚更容易讓人多愁善感，當白天的熱鬨退場，心底壓抑的那些負麵情緒，開始活躍起來。

有些迷茫，有些不安，有些不知所措。

躺在床上，想著明天是不是該寫一份簡曆，為找工作做好準備。

又回憶起上次投簡曆的情形，回憶起第一天上班的歡欣雀躍，想起這一年多來的種種，忽然又幻想起以後。

正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手機屏幕亮了。

彈出的短信顯示，她卡裡入賬兩萬塊錢。

接著，老爸發來一條語音。

“閨女，這錢是你媽讓給的，找工作得慎重，不著急，慢慢挑，該吃吃，該喝喝，彆苦了自己，有難處跟爸媽說。”

她喉嚨發緊，眼眶微微泛紅，發語音怕他們聽出來，隻好打字過去。

“爸，不用，放心，我有小金庫的，餓不著自己。”

“安心收著，要不你媽又該失眠了。”

她沒再推辭，發了個表情過去。

辭職第一天，這已經是第二波給她錢的了。

其實她沒有逞強，這一年多，雖然攢的不多，但三五個月的日常開銷，她還能應付。

但她不得不承認，有後盾的感覺，真好。

心裡踏實，那一夜睡得也很好，第二天，她是被雞鳴狗吠聲叫醒的。

看了眼手機，才六點多。

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院子裡有人走動。她用了兩秒鐘才記起自己是在哪兒，騰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基地這麼早就有人上班了？萬一被顧遠的同事撞見她賴床，豈不尷尬。

她飛速下床洗漱穿戴整齊，又把房間收拾回原樣。

再看時間，七點整。

聽到隔壁開門的聲音，知道是顧遠出來了，她也跟著出了門。

好在還沒到上班時間，外頭的響動隻是阿姨在打掃院子。

為了解決員工的三餐問題，公司在村裡請了一位阿姨，負責灑掃做飯。

阿姨四十多歲，個子不高，灰暗的皮膚有些粗糙，略帶白絲的頭發在腦後梳成個小揪揪，正一手端盆潑水，一手拿著大掃帚掃院子。

看見他們，阿姨很熱情地打招呼，但說得是方言，路漫漫一句也沒聽懂。

她隻好用微笑回應，順便從顧遠的回答中猜測阿姨在說什麼。

大概是問了問她是誰。

似乎是知道了他倆的關係，阿姨又衝著她說了些什麼，還騰出手豎起個大拇指。

路漫漫沒聽懂，但從顧遠有些害羞和尷尬的樣子看，阿姨應該是在誇他。

大概是說小姑娘你很有眼光之類的吧。

她隻好笑著點頭。

基地八點半才上班，食堂裡隻有他們兩個，吃過早飯，顧遠神秘兮兮地說：“我開個敞篷車，帶你去兜風。”

路漫漫在院門口等著，不一會兒，就聽見一陣巨大的嗡嗡聲，一輛電動三輪車喧鬨著，從村子那頭，晃晃悠悠地開了過來。

顧遠在前頭的座位上，往右挪了挪。

“上車。”

他說得很霸氣，那氣派真像開了輛限量版超跑。

路漫漫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歡快地跳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