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熱戀分彆的苦悶，路漫漫還沒來得及體會，就接到賈主編的加班電話。
她第一次覺得，加班是一件好事，至少忙起來，時間會過得快些。
周末的辦公室，安靜，自在。趕稿時，她把查詢實時航班狀態的網站打開，放在屏幕的右上角，每隔一會兒，就看看顧遠航班的動態，一直到航班平安落地。
關了網頁沒一會兒，就收到顧遠的消息。
“下飛機了。”
“在加班，想你。”她回。
“現在坐車去基地，晚點給你打電話。”
“好的，注意安全。”她加了一個可可愛愛比心的表情。
沒了分心的事，她重新坐回電腦前，打算一口氣解決剩下的工作。
但剛進入狀態，門外就蹦跳著跑進來兩個小女孩。
一個六七歲，一個四五歲，都梳著漂亮的雙馬尾，拉著手一蹦一跳朝她跑過來，嘴裡喊著“漫漫阿姨”。
在她們身後，跟著一個中年女人，四十來歲，個子不高，衣著得體，梳著利落的中短發，看著十分乾練。
路漫漫笑著摸摸兩個女孩的頭，又起身禮貌地跟那女人打招呼：“驊姐。”
中年女人四下看了看，見辦公室就路漫漫一個人，神情有些尷尬，但還是笑著寒暄了兩句，然後支支吾吾地，好像有話難以開口。
路漫漫見狀，爽快地說：“驊姐，你有事兒就去忙，孩子交給我。”
“不耽誤你工作吧？”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沒事兒，我稿子就剩個結尾，一會兒就完。”
“真是不好意思，又得麻煩你，我臨時要見個客戶，實在是……”
路漫漫笑著搖搖頭，示意她不用客氣。
女人看了看表，也不再多說，跟兩個孩子囑咐了幾句，就急匆匆走了。
女人一走，那個大點的小女孩就湊到路漫漫身邊，眼睛滴溜溜在她辦公桌上巡視，用稚嫩的聲音問：“今天有啥好吃的？”
路漫漫無奈，拉開旁邊的抽屜，在一堆零食裡翻翻找找，挑了兩袋適合孩子吃的果脯和山楂片，遞到小女孩手裡。
“少吃點，小心長蛀牙！”她用手指點了點女孩的額頭，嚴肅地警告。
“阿姨還有一點工作，你跟妹妹乖乖吃，等忙完了帶你們去吃飯。”
女孩抱著零食用力點頭，拉著妹妹坐到旁邊吃零食去了。
路漫漫看著天真可愛的小女孩，心裡突然很不是滋味。
這兩個女孩不是彆人，正是總編劉震東的孩子。剛才那位驊姐，就是總編劉震東的妻子，叫王驊。
他們夫妻工作都忙，孩子放學後都是在托管班，有時候，周末臨時有事，就會把孩子放在他們辦公室，看哪位同事剛好加班，就幫著照看一會兒。
經常加班的路漫漫，就常常臨時照管下兩個女孩，這樣一來二去的，也就跟王驊和兩個孩子相熟了。
之前，她隻是覺得王驊很辛苦，要事業家庭兼顧。可看過了“小三打小四”的大戲，她才知道，這個看似和諧的家庭背後，其實多麼不堪。
她忍不住猜想，這些烏七八糟的事，王驊到底知不知道呢？
如果知道，她一個經濟獨立的女人，是怎麼咽下這口氣，維持這種表麵的相安無事呢？
她也想不通，總編明明有兩個聰明可愛的女兒，在做那些齷齪事的時候，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想到過女兒嗎？
女孩長大後，如果知道這些，又該如何看待自己的父親，看待男人，看待這個世界呢？
越想越氣憤，她覺得，有女兒的出軌男，都應該罪加一等。
她用最快速度忙完工作，帶著兩個女孩下樓，吃了一頓肯德基。
下午一點，王驊行色匆匆趕回來，還提了一大袋鮑師傅點心，送給路漫漫表示感謝。
忙完所有事，路漫漫回家，悠哉悠哉睡了個午覺，睡醒了才想起來，最近忙著談戀愛，已經一周沒給家裡打電話了。
於是給媽媽打了個視頻。
視頻一接通，路媽媽就嘮叨起來。
“大周末的，怎麼還穿著睡衣，也不出去玩玩，一點沒有年輕女孩子的樣子！”
路漫漫很委屈，理了理散亂的頭發，嘟囔：“人家加了一上午班，剛睡個午覺。”
“又加班？！”媽媽皺著眉埋怨起來，“你們領導是周扒皮嗎，天天加班，我看你不如回芙陽來，北京有什麼好，一天到晚加班，忙得對象都沒空找！”
路漫漫：“……”
這時，旁邊傳來她爸的聲音：“哎呀，你一打電話就嘮叨，孩子都聽煩了。”
她已經能猜出接下來的走向了。
果然，路媽媽的一通炮火立即轉向了老路同誌。
“我還不是為她好，你說說，留北京有什麼好的？工作太累，房子又買不起，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也沒有！一個女孩子，回到咱們身邊安安穩穩的多好！你看看人家劉璿，咱們一個家屬院住著，看著一起長大的，人家一畢業就回來，在市裡醫院當了護士，找了個男醫生結婚，現在孩子都有了，我今天剛隨了滿月禮，她比漫漫還小半歲呢！”
老路態度不急不躁，立場卻很清晰，笑嗬嗬地寬慰：“各人有各人的前程，我相信咱們漫漫，以後錯不了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你少操點心吧。”
“我是她媽，我不操心誰操心？要我說，這事兒都賴你，當初非給她取這麼個名字，叫什麼路漫漫，從小到大就比彆人慢半拍。人家上大學了，她複讀，人家結婚生孩子了，她連個對象也沒談過，還不如叫路快快、路近近，肯定比現在強得多！”
路漫漫悶頭聽著，已經能想象老路臉上那種哭笑不得的表情了。
對於路漫漫這個名字，老路一直十分滿意。
當初為給她取個好名字，她媽翻爛了一整本新華字典，可她爸大手一揮，戶口本上就多了屬於路漫漫的一頁。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她爸說，這名字濃縮了他幾十年的人生經驗。
人這輩子，想要的東西很多，路途漫長，慢一點沒關係，隻要不停下腳步，總有收獲的那天。
可她媽不這麼想，每當誰誰家孩子結婚了，誰誰家孩子進了好單位了，她媽都忍不住數落她爸，說她趕不上同齡人的進度，都怪他名字沒取好。
說實話，路漫漫還是喜歡自己的名字的，至少比路快快、路近近好聽吧……
從小到大，她都是普普通通的那個。
成績平平，性格溫順，不耀眼，不張揚，不叛逆，那麼多優秀的人在前麵領跑，而她拚儘全力，也隻能稍稍看看他們的背影，努力做到不掉隊而已。
即便這樣，她還是很喜歡自己，就算是用來陪襯的小分母，她也要做個快快樂樂的小分母，在求索的路上勇往直前。
話題扯遠了。
路漫漫端著手機，靜靜聽著爸媽爭論了十幾分鐘，還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她清了清嗓子，決定對他們公布一個重要消息。
“嗯……那個……”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我，談戀愛了。”
手機那頭的爭吵戛然而止。
幾秒鐘後，她媽媽問：“跟誰呀，同事嗎？我們認識嗎？”
“那個……顧……遠。”她有點心虛。
“顧……”路媽媽顯然在頭腦中搜尋了一下這個名字。“你那個……高中同桌？”
時隔六年，她媽媽還是一下就記起來了。畢竟，當年聽自家女兒每天說這個名字，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路漫漫點頭。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隻有老路手裡盤核桃的聲音，在電話兩頭回響著。
清脆的核桃聲一響一停的，暴露了那隻手的主人內心的疑慮。
“我記得……他出國好些年了。”路媽媽說。
“嗯，剛回來沒多久，在H大讀博。”她照實說。
“你們……多久了？”
“沒幾天。”
又是一陣沉默，她隱約聽到兩人推搡的聲音，屏幕一陣亂晃。
然後老路的國字臉出現在屏幕裡，帶著不情不願的表情。顯然路媽媽不知怎麼開口，把艱巨的任務交給了他。
老路拿著手機一陣嗯嗯啊啊，最後連說了兩個好，還補充了一句：“等有空了，帶小顧來家裡坐坐。”
路媽媽使勁推了他一把，顯然不滿意，可也沒說什麼，兩個人又蛐蛐咕咕了幾句，然後把視頻掛了。
這是……不同意？
路漫漫?鬱悶。
難以想象，天天催著她結婚的老媽，聽說她談戀愛了，竟然是這種反應。
大概是太突然了，他們一時難以接受吧……
半小時後，她收到路媽媽發來的消息。
點開一看嚇了一跳，好長好長一條，她媽媽寫了一篇小作文。
開頭也十分正式：“好閨女，得知你談戀愛，我跟你爸都為你開心。”
接下來就轉入了正題：“但開心之餘，作為父母，還是要叮囑你幾件事。”
接著是很正式的一二三四。
“第一。任何時候，女孩子都得先愛自己，再愛彆人，彆因為彆人委屈了自己。”
這話的意思，路漫漫聽懂了。
爸媽是在擔心她一廂情願，擔心是她死乞白賴把男神追到手的，把自己放得太低，最後受委屈，被欺負。
她心裡有些難受，自己女兒在他們眼裡，就這麼沒尊嚴麼……
不過，想想自己高中時的行徑，給人這樣的印象，倒也不算奇怪。
好吧，忍了。
“第二。感情再好，也不能花對方的錢。金錢上沒有糾葛，分手時才有底氣。有困難跟爸媽開口，自己的女兒我們還養得起。”
看到這兒，路漫漫啞然失笑。
雖然以她的性格，肯定是不會花男人錢的，但也並不是怕分手啊。
爸媽說得這麼直白，好像篤定了他們會分手似的，是有多不看好他們……
“第三。你是成年人了，有些事爸媽也不繞彎子，女孩子一定要自愛，學會保護自己，愛護自己的身體，彆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人心隔肚皮，彆聽彆人說什麼，隻看他怎麼做。”
這是怕她遇人不淑，失身又失心唄……
“最後這句，你爸不讓說，但世界上隻有你媽願意對你說這話。結婚前一定要自愛，不能做出格的事，但萬一真懷孕了，一定不要瞞著媽媽，做手術傷身又作孽，生下來，媽媽幫你養。爸媽永遠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路漫漫一口水結結實實噴在了地板上。
才半個小時，都想到她成了未婚失足剩女，要給她養孩子這一步了？！
她使勁揉了揉發酸的眉心。
已經能猜想，以後老媽的煩惱，要從發愁她沒對象，轉移到擔心她受欺負上去了。
當媽的煩惱真是沒有儘頭……
她不知道怎麼安慰，才能讓媽媽的擔憂減輕一些。
她和顧遠的從前，爸媽也是知道的，雖然她沒主動說過，但那時候，她一點心事也藏不住，那場無疾而終的暗戀，爸媽一清二楚。
現在說什麼，大概都打消不了他們的疑慮，就隻有等時間來證明了。
她不得不承認，媽媽的這番話，在她心裡產生了不小的波動。
對這場戀愛，她其實沒有什麼信心。
顧遠曾經的無情，和突然的回心轉意，都是無從辯解的事實。
雖然此刻，她實實在在感受到了他的愛，但那會長久嗎？能經受住漫長一生的考驗嗎？
她心裡沒底。
她所有的勇氣，不過是說服自己享受當下。在相愛的時候，享受一段不受過去和未來乾擾，完全遵從本心的戀愛，僅此而已。
就算最後慘淡收場，但嘗試過了，經曆過了，至少不會後悔，不會不甘心。
想到這兒，她自嘲一笑。
自己大概是個徹頭徹尾的戀愛腦吧。
顧遠的幾句話，就讓她拋卻這六年所有的委屈和傷心，輕易重新淪陷。
這樣瘋狂又腦殘，就算最後遍體鱗傷，那也是她自找的，應得的。除了到時候坦然接受，好像也沒有其他辦法。
那就這樣吧，未來的一切，就交給時間吧。
她定了定神，給路媽媽回了消息。
“爸媽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你們擔心的事都不會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