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北方的雨季很長,那個秋雨後的早晨,他和平常一樣,騎著山地車去上學。
在岔路口,他回頭看路,瞥見一個女孩,遠遠追在他身後。
她穿著寬鬆的校服,顯得身形單薄嬌小。老城的路麵不平,她腳下磕磕絆絆,書包在身後一顛一顛的,有些狼狽,有些可愛。
他故意騎得很慢,想看她會不會追上來,可她的腳步也越來越慢,漸漸跑不動了。
他裝作買東西,在一家超市門前停下。可買完了所有能買的,還是沒有看見她。
他忍不住回頭去找,尋遍了整條街,才在公交站台上,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
那天,他把最愛的新款山地車,鎖在街邊的一棵樹上,陪她坐了一次公交車。
可他那麼不坦率,隻敢用車壞了這樣的爛借口。
就像開學分座位那天,他明知道,他最初的同桌不是她。她用一個月奶茶的代價,才把座位換到他身邊。
他用餘光看見,她蹦蹦跳跳把東西搬過來,又故作淑女地坐在他身邊。那羞澀又帶著笑意的臉,和他第一次見到時一模一樣。
他第一次遇見她,是比分座位還要再往前幾天。
那是新生軍訓的中午,同學們都休息了,隻有他,因為被選為旗手,留在操場上加練。
太陽毒辣辣烘烤著,操場上沒遮沒擋,他熱得汗流浹背,心裡異常煩躁。
這時,教學樓那邊,有幾個女生笑鬨著跑過來。
後麵的女生拿著水槍追趕,前麵的一個女生用迷彩服蒙著頭,隻顧躲閃身後的水槍,沒頭沒腦朝他撞了過來,一頭撞進了他懷裡。
女孩有些吃驚,拉開迷彩服仰頭看他,大眼睛忽閃忽閃,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斂。
她抱歉地笑笑:“同學,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後麵的女生已經追上來,她又笑鬨著跑遠了。
可少女明媚的笑容,就像盛開的桃花,隻一眼,就在少年心裡,綻放出一整個春天。
他很想跟她說,路漫漫,能和你做同桌,我也很開心。
能遇見你,我真的,真的很開心。
可他隻是麵無表情地低頭做題,冷漠回絕了她一次次投來的嘗試交流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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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擠的地鐵上,顧遠跟她保持了幾個人的間隔,沒有靠得太近。
語音一次次報著站名,這條她每天往返的上班路,他想陪著她走一走。
他想用這樣的方式,嘗試再次融入她的生活。哪怕希望渺茫,也要試一試。
他很想對當年的顧遠說,你沒說出口的話,我來說,你沒敢做的事,我來做。
他也想對當初追在他身後的女孩說,如果你不再是勇敢的路漫漫,那這一次,就讓我做勇敢的顧遠……
出租屋裡,葉晴還沒回來,路漫漫趴在餐桌上,盯著眼前的紙袋子怔怔出神。
顧遠還是把她送到了樓下,在她上樓前,把蛋糕輕輕遞到她手裡。
被他這樣一攪,她也沒了吃麻辣燙的興致。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袋子,取出一小塊娃娃頭蛋糕,放進了嘴裡。
鬆軟甜膩的觸感溢滿口腔,還是熟悉的味道,但到底和從前的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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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你嘗嘗,這娃娃頭蛋糕可好吃了!”
女生舉著一塊造型可愛的蛋糕,歪著頭,期待地看著低頭做題的男生,馬尾辮斜斜地落在書桌上。
男生斜了一眼蛋糕,嫌棄地扭過頭。
“真的好吃,中國人不騙中國人!你嘗嘗嘛!”
女孩的好心被無視,她也不惱,眼睛一轉,指著他卷子上的數學題說:“顧遠,你這道題做錯了。”
“你臟手拿……”
“開”字還沒出口,他嘴裡就被塞進半塊蛋糕,嘴角沾滿膩乎乎的奶油。
奸計得逞,她笑著開溜:“葉晴叫我了,拜拜!”
“路漫漫!”
整個教學樓都能聽見男生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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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夏天,她喜歡的人遠走高飛,她喜歡的那家蛋糕店也關門了,其他店再也做不出那種味道。
城市的發展快得驚人,人們的口味也飛速變化。
離開的人,關閉的店,記憶中的味道,都再也找不回來了。
所以,顧遠,你現在的回頭又算什麼呢?
補償嗎?悔意嗎?還是挑挑揀揀後遲來的選擇?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他了。
可懂與不懂的,似乎也沒那麼重要。
她真的太累了,她強迫自己把腦中關於他的一切統統清除,然後早早洗漱上床,耳機裡放著《盜墓筆記》有聲小說,很快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難得自然醒,她心情極好,點了炸雞,和葉晴一邊吃,一邊窩在沙發裡看電視。
“馬上十一放假了,你有啥安排?”葉晴問。
“嗯……”
五一剛回了老家,先不回去了。出去玩?假期到處是人,還是算了吧……
路漫漫認真想了想,說:“沒啥安排,外麵到處是人,還是宅家追劇吧。”
葉晴抽出濕巾擦了擦油手:“李明楓跟我說,他上次出差去過一個小縣城,有山有水,景色超好,玩兒的也多,能爬山,能釣魚,能露營,還有農家菜,最關鍵的,那兒不出名,遊客少。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玩兒幾天?”
“難得放假,你們倆好好去玩兒,我就不湊熱鬨了。”
“一起去吧,我舍不得離開你那麼長時間。”
路漫漫還是搖頭。人家小兩口你儂我儂的,她跟著當電燈泡實在不合適。
“哎呀!我跟你說實話吧。”葉晴坐直了身子,“你也知道,我媽是個老古板,你要不去,我和李明楓孤男寡女的,我跟她沒法交代!”
“你倆都在一起多久了,阿姨不會擔心的。”
“你是不知道,我媽雖然沒明說,可天天晚上視頻查崗,隻要我沒在家就問東問西的,她那點心思就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她用力搖著路漫漫的胳膊,“好漫漫,親姐妹,求求了!”
路漫漫拿她沒辦法,抽回快被搖斷的手,在下巴處比了個開花的手勢:“行行行,隻要你們不嫌棄我這個電燈泡,我願意為你發光發熱呀!”
葉晴笑著捏住她的臉:“這麼可愛的電燈泡,我怎麼會嫌棄呢!來親個!”
路漫漫也捏住她的臉,攔住她翹起的嘴。兩人鬨了一陣,開始討論起旅行計劃。
目的地離北京兩百公裡,不算太遠,假期高速又免費,李明楓正好買了新車,所以他們決定開車前往。
熬過最後的幾個工作日,假期一大早,她們拉著行李箱興奮地出了家門。
李明楓已經在樓下等著了,可和他一起的,還有另一個人。
一見顧遠也來了,輕鬆的氛圍立刻沉重起來。
葉晴丟下行李箱,把李明楓拉到一邊,很生氣地問:“什麼情況?!”
李明楓避重就輕:“一個人開車太累,就找了個幫手。”
“少蒙我!你給我老實交代!”
李明楓隻好坦白:“我就是給他倆當個助攻。”
“助你個頭!”
葉晴急了,聲音大到能傳到兩裡地外,讓等在一旁的兩人有些尷尬。
李明楓示意她小聲點,低聲說:“漫漫都沒急,你急啥,咱們隻是創造條件,能不能有進展,還得看他們自己的。”
“李明楓,他倆什麼情況你不清楚嗎?他當年那麼對漫漫,你還幫他創造條件!”
李明楓有些委屈:“又沒什麼深仇大恨,咋就沒機會了?再說了,我跟顧遠這麼多年哥們兒,我不能袖手旁觀啊!”
“你為了你哥們兒,就出賣我姐妹!你……你到底還是不是我男朋友!”葉晴氣得聲音裡帶了些哭腔。
李明楓拉住她,安慰道:“你先彆急,就是出去玩兒,又不是送他倆去民政局。顧遠的人品我最清楚,你信我一次,我不會害漫漫的。”
葉晴狠狠瞪了他一眼,回身拉住路漫漫的手:“漫漫,這事兒聽你的,你說帶不帶他去。”
事已至此,路漫漫不想他們為了自己鬨矛盾,便故作輕鬆地說:“都是老同學,一起去吧,沒什麼的。”
葉晴聽了,也不好再說什麼。
李明楓見狀,像怕她們反悔似的,利落地把行李裝進了後備箱。
路漫漫先在後排坐了,顧遠剛打開另一側的車門,就被葉晴攔住。
“坐前麵去!”
葉晴白了他一眼,把他趕去副駕駛,自己坐在了路漫漫身邊。
假期人多,出京的高速堵了很久,李明楓和顧遠一路換著開,中途還在服務區吃了午飯,到民宿已經是傍晚了。
民宿是提前定好的,兩個雙人間,男女各一間。
那家民宿依山傍水,風景極好,初秋的景色雖不如夏天,但也彆有一番意境。
民宿提供燒烤設備,場地就設在小河邊,他們選了個風景好的地方架起燒烤爐,就著冷風擼串兒,算是解決了晚餐。
一整天,葉晴說話夾槍帶棒,明裡暗裡給顧遠難堪,可他麵不改色地聽著,也不還嘴,也不惱怒。
獨角戲唱到晚上,葉晴也覺得沒意思了,氣也消了大半。
吃過飯,在李明楓的慫恿下,小情侶沿著河邊散步去了,終於給另外兩人創造了單獨說話的機會。
路漫漫披著外套,選了個乾淨地方,在河邊坐下,望著遠處連綿群山,享受難得的靜謐安逸。
顧遠走到她身旁,默默坐下,跟她一起看著眼前的景色出神。
這些天來,她的心難得這般平靜,麵對他時也更從容了些,所以先打破了沉默。
“小晴都是為了我,她那些話不是有心的,你彆往心裡去。”她說。
“她是你好姐妹,理應如此。”顧遠淡淡地說。
他頓了頓,又道:“也是我應得的。”
她微不可聞地輕歎了一聲。
“顧遠,其實這些年,我沒有真的怪過你。那時候年紀小,想不通,可我心裡知道,感情的事強求不來,拒絕和離開,都是你的自由,你沒做錯什麼,你本不該承受這些。”
她看著水波輕搖的河麵,緩緩對他說著。
清冷的聲音,夾雜在秋日傍晚的涼風中傳過來,讓他覺得心裡一陣陣發冷。他喉結微動,千言萬語埋在心裡,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很想像她一樣,簡單如一張白紙,心思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從前是,現在也是。
可坦率真的是一種能力,他從前不會,現在努力想學,卻笨拙如斯。
她轉過頭望著他,笑得輕鬆而釋然:“我明白,你是想挽回我們的關係,但做不成戀人,咱們還是老同學呀,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沒有回答,隻是抬手到她耳邊,把一隻耳機輕輕塞進她耳朵裡。
耳機裡的歌聲再熟悉不過。
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原來我們和愛情,曾經靠得那麼近,那為我對抗世界的決定,那陪我淋的雨,一幕幕都是你,一塵不染的真心。與你相遇好幸運,可我已失去為你淚流滿麵的權利……
四目相對,同聽著一首《小幸運》,她淚水上湧,強忍住才沒讓眼淚落下。
他離開的那年,她曾在很多個深夜,聽著這首歌,無聲痛哭。
“我有點冷,先回去了。”
她摘下耳機起身,在眼淚掉落前離開了河邊。
顧遠默默收了耳機,神情落寞而蕭瑟。
這首歌就像在寫我的心,可,你能聽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