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遠越聽氣息越不穩,渾身顫抖,盯著呂文彬的眼睛裡染著濃烈的恨意,掙紮斷裂一隻手銬,直直衝向呂文彬。
呂文彬連正眼都不瞧他,隻是輕輕揮了揮手,身後四五個保鏢擋在他的麵前,連打帶踢,直到仇遠再也站不起來,才堪堪換了隻手銬,把他重新固定住。
手銬禁錮的不止是仇遠的身體,還有他被攆得粉碎的靈魂。
直到現在的他,才恍惚想起來自己忘卻的那段記憶。
其實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媽媽,你看,這是我畫的一家三口!”小小的仇遠奮力地舉起一張畫,上麵畫了媽媽、他,還有總是喜歡教育他的爸爸。
雖然不知道爸爸為什麼喜歡在沒人的地方教育他,但仇遠知道這是為了他好,於是大方地為父親騰出來一個位置。
五彩繽紛的花園裡,母親和他在給小樹澆水、施肥,父親則獨自站在一個角落,距離她們不遠不近,又沒有靠前的意思。
這是在去年新建成的公園裡,她們一家三口誌願種樹的時刻。
仇遠自認為這是他最開心的時刻,所以用世界上最絢爛的顏色畫了下來,隻為了博媽媽一笑——媽媽已經很多天沒有笑過了,總是眼睛通紅的看著他。
事實上仇書章確實笑了,眼睛彎彎的,蘊含著水光,然後一點點的,將他耗費了三天的畫撕得粉碎。
仇遠心疼地拚湊著畫,“媽,你乾嘛撕我的畫?!”
直到拚湊出一個完整的人物時,仇書章再次將畫撕碎。本就是碎片的畫被撕成了碎末,再也拚不起來。
在仇遠眼裡,如果說第一次撕畫時仇書章一時氣憤,那麼第二次的她就是蓄意而為。
仇遠脾氣不小,說起話來也毫不顧忌,“媽!你太過分了,爸爸比你溫柔多了!”
正在起頭上的他,沒注意到仇書章顫抖的身體,也沒注意到蘊含著水光的眼睛,其實是掉下淚珠的征兆。
陽光房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盆栽,裡麵插著他和媽媽摘得花,色彩嬌豔,父親正坐在堆放的花盆旁,用剪刀修剪著什麼。
聽到了仇遠的腳步聲,父親揚著溫柔的笑,問他說:“怎麼啦,媽媽又惹你生氣了?”
“媽媽撕了我畫了三天的畫!”仇遠賭氣地嘟著嘴,撒嬌似的向爸爸懷裡拱。
收獲了被掐得青紫的胳膊。
“對不起,我忘記了爸爸您有潔癖。”
“沒事,是媽媽太過分了,我幫你出氣。”
說完,呂文彬拿著尖銳的剪刀,哢嚓一聲,嬌嫩的花朵應聲而斷。
“好啦,她撕你的畫,我幫你剪斷她的花,扯平了。”
仇遠不愧是小孩子,氣來得快消得也快,一下就被哄好的他,又屁顛屁顛地找媽媽去了。
“媽——”
他在空蕩的客廳喊了一聲,沒有發現仇書章的身影,又繼續“噔噔噔”地跑到了臥室,發現仇書章還坐在原位置,仿佛從未變過。
仇遠小心翼翼地問:“媽,你怎麼了?”
誰料到仇書章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語氣徒然拔高:“誰弄的?!”
隻見雪白的蓮藕胳膊上,有三塊緊密挨著的,顯而易見的青紫色,像是有人一塊塊掐出來的。
仇遠哆嗦了一下,支支吾吾地:“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四歲的孩子意識不到自己的謊言有多麼惡劣,他隻是覺得母親太過可怕,下意識的遮掩。
沒想到卻成了母親怒火的根源。
“你又替他瞞著我!”仇書章氣得渾身發抖,“憑什麼,憑什麼我對你這麼好,你還要向著他!”
仇遠很想說,他並沒有向著爸爸,但看到媽媽氣勢洶洶衝出了臥室後,他莫名的有點不想說了。
其實爸爸打他的時候很痛,但媽媽的表情似乎更加疲憊,一來二去,仇遠不想為了這麼一點點小事打擾媽媽,也不想因為這個丟失了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據他家的員工說,他的出生就是個意外。
“聽說仇城主不願意生下這個孩子呢!”
“可不是,還哭了好幾次,要不是呂老板竭力勸阻……唉。”
幾個員工歎息一聲,集體嘮著閒,不知是誰偏過頭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角落的仇遠。
“啊……少爺,您怎麼在這?”
仇遠隻是怔怔地想著,原來自己是多餘的。
自從那之後,他會阻止任何會破壞家庭關係的人或事,也包括自己最親近的人。
但真的很痛。
沒想到這次的他隻是猶豫了幾下,父母已經從陽光房推搡到了客廳,從客廳扭打到了臥室。
仇遠歪著頭,心想若是自己這次瞞了下來,他們或許還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沒人能回答他,室內隻剩下皮肉撕扯的,父母高昂的怒吼聲。
等到臥室沒了聲息,仇遠一顆緊張的心放了下來,才敢打開臥室門,向室內眺望。
沒看到父母和好的畫麵,倒是看到了父親拿著尖銳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地紮著母親的身體。
往日的母親會在看到他時溫柔地笑,然後招呼著他過來,有時會拿著糖塊逗他,有時送給他一些新奇的小玩具。
而這一次,母親隻是臉色蒼白,送給了他最後的禮物——一個外翻的內臟血肉,和一灘新鮮的,帶著血腥味的黏糊肉沫。
再後來的事,仇遠已經沒什麼記憶了,也不覺得自己的母親消失很奇怪。
他的媽媽死啦,所有人都這麼說,他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母親的死亡。
或許是從某個地方上被刺殺,又或許被什麼人暗算,畢竟母親官很大,敵人很多。
反正總不能是在家吧?
一直這樣慶幸的仇遠,在聽到了父親的講話後,才從腦海裡扒拉出這段,他從不敢承認的記憶。
——他一直認為是噩夢的真相。
呂文彬自認為精彩的演講結束,鞠了一下躬,隻有宣獻給麵子的鼓了掌。
仇景澄看向他的眼睛像是要活剮了他,仇遠的眼睛已經失去了高光。
至於寧筠,寧筠蹙了下眉,心想這個老畜生還沒少活,一邊又在犯嘀咕,如果酒城淪陷了,她去哪裡找優秀的酒保,又該怎麼逃出去。
真相找到了,犯人也找到了,現在隻剩下沈楓將她抓回去,這事對她來說可不太妙。
更不妙的是,宣獻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她們。
隻見宣獻揚了下手,四周分散的保鏢就向幾人靠攏,掏出手裡漆黑的槍,對著寧筠幾個人。
殺人滅口,倒也十分合理。
宣獻笑了幾聲,說:“我真的太善良了,居然還讓你們死個明白,就當是我在末世最後的善心吧。”
“你覺得你會在末世中活下來嗎?”
宣獻一愣,轉頭看向說出這句話的寧筠,“我這麼多保鏢,怎麼活不下來?”他似乎被激怒了一般,“我有錢,也有人脈!無論在哪裡我都會活得好好的,用不著你來操心!”
緊接著,所有的手槍都對準了寧筠。
一旁默不作聲的仇景澄嗤笑了一聲,“你的人脈早死光了吧?”
宣獻不悅的目光對上仇景澄嘲諷的臉,還未等說些什麼,仇景澄繼續開口:“全城都淪陷了,你不同大家一起齊心協力,居然還想著怎麼把子彈用在我們身上。”
宣獻冷笑一聲,突然間意識到了不對。
仇景澄的聲音太大了,大到不像是在說給他聽,更像是說給四周的什麼人似的。
他突然睜大了眼睛,將視線落在他一直以來忽略的四周。
茂盛翠綠的枝乾遮掩了不少人,依稀能辨認出周圍的身影。
隻是原本散亂的人群逐漸向他們靠攏,藏匿與樹葉之下的神情,或多或少攜著惱怒的眼神,甚至有人咽不下去這口氣,召集著殘留的保鏢們,將他們圍成了一圈。
星空之城外的士兵們浴血奮戰,在末世之中極力地保全著富人們的安危,而他們卻在最後的避難所裡,將所有精力用來內鬥。
互幫互助的才是人脈,而成為了大家仇視目標的宣獻,不再是一人之下的主簿,隻不過是帶了幾個保鏢的普通人罷了。
更主要的是,他們不能再損失任何一人了。
人越多靶子越多,如果偽人們攻了上來,像寧筠這些無法移動的人,就成了偽人最好的目標。
寧筠還不能死。
意識到這一點的他放下了槍,揮手讓保鏢們散開。
寧筠的手銬還沒有解鎖,仍是被人掛著的狀態,她稍稍動了動,手銬就纏得更緊。
想來是擔憂她的獵人身份,於是用了一把特製的手銬,防止她逃跑。
但根本不用她開。
仇景澄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的鑰匙,趁著眾人混亂的間隙,隨手在手銬孔裡鑽了幾下,手銬就應聲解開。
“以你的身份,應該不用會這個技能吧?”寧筠摩挲著手腕,問。
仇景澄嘿嘿一笑,什麼都沒說。
另一旁的仇遠,身上的手銬早就解開了,而他像是提不起力氣一般,呆呆地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寧筠突然想到了第一次去果木酒吧時,一個路人說的話。
“怎麼不會調酒,他天才著呢!”
算了,就他吧。
寧筠歎了口氣,扯了他一把,沒扯動。她用了點力氣,又扯了他一把,這才勉強將人從地麵扛到了肩上。
這小子看著乾巴巴的,還挺沉。
就在這時,一陣滑輪滾動的聲音在寧筠的耳邊炸起,她下意識地偏頭,一顆金屬子彈就擦著寧筠的耳邊而過,撞在旁邊的草叢上,揚起了一陣塵土。
她回過頭,宣獻手握著槍,麵色猙獰,“你敢跑?”說完繼續拉動保險栓,繼續打向寧筠。
就在這時,一道氣勢洶洶的聲音將她釘在原地。
“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