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遠被其中一個士兵壓在了地上,雙手扣著手銬,臉上沾滿了泥巴,十分狼狽。寧筠也沒跑掉,陪了一個手銬。
幾個人就在這樣被動的狀態,聽完了宣獻堪稱放飛自我的講述。
當年的宣獻還不是主簿,隻是一個胸懷大誌的富家子弟,是星空之城的未來接班人。
與糜爛的城市一樣,自小的他接觸慣了燈紅酒綠,自然不覺得這些有什麼可恥,相反的,他向往這個世界,希冀這樣美好的生活能一直停留到他死去。
至於底層的貧民什麼樣,關他屁事。
他以為現任的城主維持著這樣脆弱的平衡,未來的城主也是如此,可仇書章的出現狠狠地打了他的臉。
“我要將酒城變成平等的城市,讓所有人都有家可歸,闔家歡樂。”
站在城主府旁的宣講台,仇書章渾身散發著耀眼的光,攜著自信的笑意,聲音鏗鏘有力。
宣獻作為富人,更希望窮人們成為牛馬,一輩子依靠著富人們活下去。
這樣的宣言無疑是在告訴他們,自己的好日子到頭了。
好日子確實到頭了。
仇書章自掏腰包發放救助食物,讓他們嚴控的糧食數量失效,糧食價格潰不成軍,一度降到了冰點。
緊接著,她又開始城市改善,建造了一棟又一棟的高樓,修築了一間又一間的酒吧,將整個城市映在了燈紅酒綠之中。
這無疑是在強富人們的財產,尤其是宣獻的。
星空之城不再是城市裡的唯一一間酒吧,富人們也不再壟斷著窮人的資源,包括精神世界。
他們賴以生存的東西被吞噬殆儘。
於是宣獻召集了他認識的所有富人,同樣感到了危機感的富人們聽從他的號召,開始密謀著長達十多年的計劃。
起初的他們隻想著悄悄將仇書章除掉,結果發現她不是出現在公眾視野,就是被一群平民擁躉,接近她簡直難如登天。
就這樣讓她越做越大,成為了酒城最有競爭力的候選城主。
宣獻從一開始的束手束腳,發現無法奈何仇書章後,就解除了禁錮,用儘了損招。
在酒水裡下藥,在路上伏擊,安插探子暗殺,散播無數謠言……
他們做儘了一切,卻仍然會在第二天的早上,看到精神抖擻的仇書章,奔著她那支起來的扶貧小攤,為吃不飽飯的難民發放食物。
最後連他們安排搶奪食物的演員,都會在第二天悄無聲息地失蹤。
這人的防禦力簡直點滿了。
有不少富人放棄了,選擇打不過就加入,而宣獻一直憋著一口氣,又拉不下臉放棄,又不想就這樣低人一頭。
大概是少年時期奇怪的堅持,終於讓他等到了一個破綻。
呂文彬。
一個剛成為雇傭兵的毛頭小子,普普通通的平民,就這樣接近了他們從未能接近的仇書章,讓他不禁懷疑,仇書章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但無所謂,他會見縫插針。
多年練就的行動力,讓他第二天就找到了這位毛頭小子,訴說了他的夢。
其實也不是夢,隻是沒想到呂文彬這麼軟弱,他就隨便誘惑了一下,這人就跟著宣獻跑了,滿口答應宣獻,勢必要把仇書章追到手。
這大概是這麼多年來,唯一的好消息。
直到仇書章與呂文彬越來越熟,仇書章終於在某一天鬆懈了警惕心,讓宣獻找到了機會。
他委托了幾個雇傭兵,裝成混混的模樣,將附近的所有暗衛保鏢收拾掉,帶著他特製的藥粉,灑在仇書章的身上。
這些藥粉是他家族多年來的研究,在對付貞潔烈男也十分好用,即使是最正直的直男,用了這些藥粉也會變得十分溫暖。
結果如他所想,仇書章確實是中招了。
而呂文彬也按照他的吩咐,找到了他們圍堵的地方,“救援”仇書章。
如他所想,仇書章不顧仇母的勸阻,順利地和呂文彬結了婚。
即使在婚後,呂文彬也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夫妻二人相敬如賓,於是仇書章徹底放棄了警惕。
宣獻本以為仇書章結了婚,就會放下她的夢想,好好在家裡相夫教子,但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仇書章並未如他所願,反而是這段“神仙愛情”傳遍了大街小巷,更加奠定了她的候選人地位。
好在這個期間,呂文彬爭取到了一間酒吧,取名為果木酒吧,果為章與木的結合,木為林的另一個木字。
這是呂文彬作為當年“培養”他的回報,也是光明正大與宣獻連接的手段。
沒過多久,仇書章有了第一個孩子——仇遠。
一個因利益之下生出的孩子,自然也是要經曆種種波折,仇遠的經曆也堪稱豐富。
被人暗殺,被身邊的人下手,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父親指使。
成功拖垮了仇書章,也讓她的城主之位一拖再拖。
直到老城主的病,讓這樣脆弱的局麵分崩離析。
那天的仇書章心神俱疲,領著勉強能夠走路的仇遠,走到了妹妹仇蘭月的家中。
仇蘭月打開門時,眼裡還有對著姐姐單純的崇拜目光,像是處於保護罩下,單純到極致的孩子。
她很少對妹妹露出這樣的神情,卻在看到仇蘭月的神色之後,將一切咽到了肚子裡。
“我可以過來住幾天嗎?”
這是仇書章對妹妹第一次委婉地求助,也是最後一次求助。
可惜妹妹沒有聽懂。
第二年,仇書章被發現死於臥室之中,而作為“神仙愛情”的呂文彬,恰好提供了不在場證明——他去了星空之城學習。
這個不在場證明,讓呂文彬偷活了10多年的時光。
宣獻歎息了一口氣,“真是可惜了,我以為這樣就能保住我的地位,誰知道殺出來個程咬金,仇蘭月借著位置上位了。”
“好在她的上位不明不白,城裡的居民並不服她,致使我成功混上了主簿,我才能有今天這個勢力。”
在宣獻說完這句話後,仇遠已經放棄了抵抗,眼睛紅了一圈,渾身顫抖。
“哦,忘記了。”宣獻對著仇遠笑了幾下,仿若常備對著年輕的小孩釋放善意的微笑。
他手一招,身後就出現了一個身形高挑的人——呂文彬。
果木酒吧的老板,仇遠的親生父親,此時卻像是不認識仇遠一般,餘光也不給仇遠一個,走到宣獻身後,就諂媚地對著宣獻彎了腰。
宣獻笑道:“快給你的親生兒子講講,你是怎麼殺掉仇書章的。”
呂文彬這才不緊不慢地看了仇遠一眼,麵無表情地開口,語氣活像在講述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
他其實並不喜歡仇書章,更不喜歡拖著虛偽笑容的,假裝關心的偽善模樣。
“給,你也餓了很久吧?”
站在攤位前的仇書章笑意盈盈,遞給了他一塊麵包,像是在施舍一個叫花子。
為什麼不能給一些軟乎的白麵包呢?為什麼不多給一些讓他們吃飽呢?為什麼要排隊一個個領取,而不是大家憑本事搶奪呢?
這人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因為他吃飽了,所以比他還要爛的百姓就可以吃飽了。
一想到他在外麵出生入死,而城裡的居民隻要動動手,就能吃到這樣的麵包,他就有一種奇怪的惡心感,像是努力被踐踏的惡心感。
他啃著乾巴巴的麵包,覺得生活也是這樣索然無味。
直到他遇到了真心相待他的宣獻。
這人贈與他美酒,贈與他美味的麵包,所以他自當回報宣獻,成為宣獻最忠誠的屬下。
忠誠到忍著不適感,一步步獲取仇書章的信任,與她結婚,與她相婦教子,直到最合適的時機,將她殺掉。
這人總是和他提起教民教子,總是提起什麼建設。
呂文彬從小餓到了大,好不容易進了酒城,過上了好日子,憑什麼那幫庸民就可以坐享其成?
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終於在老城主的病重之際,仇書章對他徹底放下了防備,甚至還將心中的種種痛苦講與他聽。
呂文彬不想聽,這些所謂的痛苦,有他當時忍饑挨餓多嗎?有他在野外和野狗搶食多嗎?有他以為末世的大家都這樣活著,結果發現有人過得比他好太多的痛苦多嗎?
這些隻不過是飽暖思□□,好日子過久了的矯情。
這些原本在肚子裡抗議的話,不知怎的,在看到仇書章痛苦的表情後脫口而出,收獲了仇書章驚恐的神色。
像是第一天認識他一樣。
他們經曆了撕扯、扭打,一路從客廳打到了臥室,床頭櫃有一把平時用來剝水果皮的刀,未來得及思考的他,一刀捅進了仇書章的心臟處。
或許是心虛,又或許是其他的原因,在他反應過來之後,仇書章的屍體已經被分成了一塊又一塊。
而這一幕剛巧被回家的仇遠發現。
他的父親坐在床邊,分著母親的屍體,還泄憤似的剁著母親身上刮下來的肉沫。
像個地獄的惡鬼。
再後來,仇遠生了一場大病,醒來後就不記得這件事了。
呂文彬再三試探,直到確認仇遠真的不記得這件事之後,就將他晾在了一邊,不管他的死活。
“我對不起仇遠。”呂文彬好脾氣地笑了笑,絲毫不覺得說這些話有多麼的可怕,“所以我把他撫養長大,也算是報答了書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