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1 / 1)

慕雲箏慌忙看向賀子規,卻見對方原本鐵青的臉色轉陰為晴,抱著雙臂冷哼一聲。

慕雲箏看他這副神情,凝眉道:“你早知道這茶水有問題?”

賀子規努了努嘴,攤手道:“也是你非要推到我麵前時我才發現的。”

“修道之人素來清苦,怎會用這樣好的茶,”賀子規朝慕雲箏走近幾步,向她張開手,“絲帕借我一用。”

慕雲箏心中雖有不解,但還是將袖中絲帕取出交予賀子規。

隻見賀子規接過絲帕後俯身蹲下,以絲帕覆手拾起地上的杯盞碎片,而後遞給慕雲箏看:“你瞧,這杯子原本潔白無瑕,卻在接觸過茶水一段時間後變色發烏。”

“這大抵是下了大量的劇毒啊,慕小姐,你常年居於閨閣之中,到底是誰這麼恨你。”說完,賀子規抬眼,琥珀色的眸子蘊含著複雜的情緒。

“……”

慕雲箏忽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幾乎有些站不穩,太多疑惑在她心中盤旋,卻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

思及自己身世之謎,她蹙眉垂眸,一時之間竟將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猜測說出口:“母親一出事便將我趕至道觀,甚至未來送我,難道…”

賀子規看著眼前素來看似柔弱實則比任何人都堅強的少女,此刻好似要破碎,開始後悔自己剛剛為何要多嘴,匆忙找補道:“不可能。”

慕雲箏聞言便向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看向他,漆黑的杏眼此刻泛著瀲灩水光,兩頰因激動微微泛著緋紅,像是素來淡雅的水墨畫添上幾筆重彩般更顯她色若朝輝。

賀子規莫名感到不自在,將視線移開不與她對視:“依我看,周夫人將你送至道觀反而是為了保護你。”

“你因我…被汙為災禍,被天家退婚,再沒辦法在京城立足,她或許是想將你在道觀放上一段時間以掩人耳目,等時機成熟再將你接回府尋一門好親事。隻不過她似乎不夠了解你,也低估了你,你並沒有入人後宅的打算啊。”說完,賀子規看向她,嘴角噙著笑。

慕雲箏聽完,愣愣地點了點頭,咬了咬唇道:“你說的是,是我…狹隘了。”

那如果不是母親,又會是誰?

慕雲箏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走到桌案旁,想再看看那白瓷茶壺,卻在拿起它之時察覺異樣。

慕雲箏無意中摸到茶壺底部,與想象中平滑柔潤的觸感不同,慕雲箏指腹所觸及之處皆是一片粗糙!

這茶壺底下,竟粘著一張紙!

慕雲箏慌忙將紙揭下,顫抖著手將其展開。

隻見泛黃紙張上赫然寫著一行字:“明日亥時,來道觀外三裡處的榕樹下,我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她原是背對著賀子規,因久久沒有動作聲響引起賀子規的疑惑。

“怎麼了?”賀子規拉長語調,聲音有些散漫。

事關她的身世,茲事體大,還是不要過多人知道為好。

慕雲箏悄然將紙張藏至懷中,轉身道:“沒什麼。”

心有旁騖的她並沒有發現,賀子規從一開始便將她一舉一動看在眼裡。

“對了,你來找我到底是為了說什麼事?”慕雲箏急於想將話題轉移,扯出一張笑臉道。

賀子規失笑出聲:“你剛剛可是被人下毒了,你便這般不在意?”

慕雲箏捋了捋有些亂了的鬢發,眼神亂飛:“許是…許是這附近的地痞無賴闖入過,我往後小心點,緊鎖門窗便是。”

賀子規看著她,麵色又沉了幾分,但還是很快調整回來,又揚起他平日最常掛在臉上的疏離的笑:“我已將你的願望告訴公主。”

慕雲箏原本散亂的心緒在聽到此話才稍微收攏,她向賀子規走近幾步,有些欣喜:“當真?”

賀子規點點頭:“聖上臥床不起,中宮娘娘垂簾聽政,長公主頗有帝才,娘娘確實有心扶持,但女子執政在曆朝曆代都是罕見之事,娘娘平日想推行政務舉措都十分艱難,廢太子,立皇太女更是逆水行舟。”

慕雲箏不免微微喟歎。

“但你的這次毛遂自薦,卻給了皇後新的想法。”

賀子規將視線落在慕雲箏身上,上翹的狐眼彎成月牙:“公主將你誇得天花亂墜,本想讓你在她身邊當個近侍,但皇後在聽後卻覺得如果你真如公主所言那般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她必然要將你收入麾下。”

慕雲箏聽到此處,有預感接下來賀子規要說什麼,雙眸微微睜大。

“皇後念你此前未接受士子教育,又剛被家母送入道觀。同你約定三年之期,三年後她將親自考核你,若你文才軍略皆符合她的要求,她便將你留在身邊,做宮中女官。”

慕雲箏心中仿若有一朵煙火炸開,她難掩心中激動,一時竟忘了男女大防,扯住賀子規袖擺道:“你沒戲弄我吧!”

賀子規盯著她捉住他衣袖的指尖,臉上總是掛著的虛偽笑容蕩然無存:“當,當然。”

他不動聲色掙開了慕雲箏的手,尷尬地輕咳一聲:“皇後口中的女官,雖名義上與宮中宮女並無不同,但實際上卻是要幫助娘娘處理政事,尋常人可當不得。”

慕雲箏聞言,有些擔憂:“可我此前一直居於後宅,又如何有這方麵的能力?”

賀子規抬起下巴,眼露狡黠,像隻翹起尾巴的小狐狸:“正是因此,公主便派我來教你軍機謀略。”

慕雲箏看著賀子規,想到記憶裡總是笑靨如花的公主,自重生以來心中第一次湧起一股暖意,她柔聲道:“那便多謝娘娘和殿下,還有你。”

慕雲箏方想跪下行一大禮,感謝皇後與公主的大恩,卻在禮行至一半時被賀子規扶住。

賀子規見她這般心中有些不快道:“她們又不在,你對著我拜是作甚?”

話音落下,才意識到自己雙手握著慕雲箏的柔荑,感受著掌心如綢緞般細膩的觸感,賀子規像被剛燒開的熱水壺燙到一般迅速將手收了回去。

慕雲箏手還僵在原處,如玉麵龐緋紅一片,看著足尖沒有說話。

卻見賀子規扶額閉眼,轉過身去不讓慕雲箏瞧他:“總之,明日起我會每日來教導督促你學習的,你平日裡沒事就先把這幾本軍書讀了罷。”

*

是夜,月掛枝頭,浮光靄靄。

慕雲箏手執狼毫毛筆,在草紙上落下了最後一筆,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賀子規當起老師來當真是有模有樣,因為沒回答上來一個問題便罰她抄了十遍。說起來還比自己小兩歲,師長的架子倒是端得極快。

慕雲箏揉著發酸的手腕,望著窗外愈發沉的月色,想起那張紙條,心情一下跌入穀底。

快到約定的時辰了。慕雲箏輕歎一聲,放下毛筆,披上一件白氅,提起一盞燈籠,匆匆出了門。

由於一路上心事重重,慕雲箏三兩步走著走著抬頭便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榕樹附近。

因更深露重瞧不真切,慕雲箏借著燈籠的光隻得看見樹旁有個人影,從衣著和身量推斷大抵是個女子。

如果沒有意外,便是蕭姨娘了。想來那日慕思凡與自己對話應是被她聽了去,可能是擔心東窗事發被周紈找麻煩,便先來找自己這個當事人了。正好她也想問問,她到底是不是慕家的女兒。

慕雲箏深吸一口氣,朝榕樹走了幾步。

“蕭姨娘,我知道是你。”慕雲箏溫婉的聲音在這寂靜的荒地回蕩。

見蕭姨娘沒有回答,甚至動都未動,慕雲箏心中生出幾分疑惑。

她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不妙之感,她又向前走了幾步:“蕭姨娘?”

越走近越發現了詭異之處,為何榕樹下這人,不說比尋常女子,甚至比男人都要高上許多!

慕雲箏額間突突地跳,胸中打起鼓來,終於走到榕樹底下,將燈籠向前一推照亮黑暗,徹底看清眼前情形,心中疑惑陡然解開,但她此時已無暇思考了。

隻見——

一衣著華麗的女子被粗繩吊著脖子掛在樹上,腦袋垂下顯然已經沒了氣息,而仔細一瞧那張臉,正是姨娘蕭氏不錯!

“啊!!!”

從未見過如此怖人場景,慕雲箏捂住頭發出爆鳴般的尖叫,恐懼讓她想轉身就跑,但卻因為害怕到渾身乏力,腿便好似墜了千斤秤砣般一步動彈不了。

正在此時,忽然一隻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她的雙唇,熟悉的清脆少年的嗓音傳來:“噓!”

聞著身後之人袖間淡淡的檀香,慕雲箏心中稍微平靜下來。

賀子規將她調了個頭,眉心微蹙道:“此處雖然偏僻,但附近也有些零星村落,你若這般大喊,將人叫來你還說得清楚嗎?”

慕雲箏被他放開後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著氣,好一會才平複下來。

蕭姨娘先是給她下毒,又擔心她沒有喝下那茶,寫信引她過來,可為什麼卻死在了榕樹下?

忽然,慕雲箏發現自己驚慌之下竟是遺漏了什麼,她的心中閃過一個極不願接受的念頭。

慕雲箏抬眸看著賀子規,眼中帶著懷疑和戒備,咬著牙道:“賀子規,今日我來此之事,你並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