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署(1 / 1)

人群湧動,憤怒的響應聲此起彼伏,直至形成一片震耳欲聾的咆哮與呐喊。

很快有人從家中取來魚叉、扳手、撬棍之類的硬物,加入憤怒的人群中,如閃著寒光的水滴彙入河流——而這條河正朝著港口治安總署的方向狂暴奔騰。

“為班尼一家的死要個說法!”

“不要見鬼的空氣臟汙稅!”

“——取消那群狗.娘養的賦稅權!”

“教授。”阿祖卡微沉下臉,按住了黑發青年的肩:“這樣出去太危險了。”

一個穿著打扮與魚尾街人截然不同的陌生人,對上因悲憤而喪失理智的人群,極有可能發生些不可預料的事。

斯卡波船長也回過神來:“教授先生,您呆在這裡就好,千萬彆出去!”

黑發青年避開神眷者的手,側身靠在拐角,冷靜而銳利地盯著從門口一道道閃過的人影。

“因為曙光慶典的緣故,港口海軍和治安總署最近神經緊繃,”他冷淡地回答:“失去理智的暴動平民對上嚴陣以待、擁有魔光炮和槍.支的正規軍會發生什麼?”

驅逐、鎮壓,汙名化,然後是單方麵的屠殺、大批量的傷亡。

血腥無比的慘劇。

諾瓦·布洛迪是個冷漠的人,不在乎很多東西。但是如果隻要出示身份也許就可以平息這場紛爭,救下一些人命,哪怕隻是出於傲慢與虛榮心,為什麼不去做呢?

見鬼的貴族,他毫不留情地嘲笑著自己,一邊說不需要,一邊又依靠這層皮作威作福。

——這一切本不該出現。

他隨手拿起船長家裡的破衣服,準備往身上披:“而且我本身就要去趟治安總署,我需要他們幫忙聯絡白塔大學——彆衝我皺眉,我不是魯莽的蠢貨。”

“……”

神眷者盯著黑發青年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忽然無奈地歎了口氣。

“請過來一下——沒有阻攔您的意思,但是我們需要做一點準備。”他將聲音放得溫和了一些。

諾瓦不明所以地走近對方,卻見人在他麵前揮了一下手,輕聲念了幾句,隨後有一陣溫柔的風拂過臉頰。

沒有閃著光芒的法陣和咒文,沒有任何遊戲或影視中的施法特效——結果斯卡波船長忽然迷茫地朝著他們的方向張望。

“等等,教授呢?”他緊張兮兮地問,那語氣就像發現貓突然自己偷溜出去:“我的海神呐,他該不會已經出去了吧?!”

眼見斯卡波船長馬上就要破門而出了,神眷者拉住不明所以的諾瓦,舉起他的右手晃了晃——蠢透了,教授立馬開始瞪他——微笑道:“彆擔心,教授還在這裡。”

“什——家裡怎麼突然多了個人?!”

“一點混淆認知的小把戲。”望著黑發青年爆發出精光的、幾乎寫滿了“我很感興趣”的眼睛,阿祖卡優雅地微微頷首,那模樣就像個成功施展戲法的魔術師。

前世,薩曼家族和港口海軍聯合前往阿薩奇穀屠殺納塔林人,港口軍備鬆懈,阿祖卡沒有聽說過灰橋港曾發生大規模鎮壓暴動的事——也許是治安總署的注意力在其他地方,沒有提出堪稱“最後一根稻草”的“空氣臟汙稅”,也許是魚尾街人的反抗逼得他們選擇了妥協。

故事線出現了微妙的變動,幕後之人也許會因此露出端倪。不管出於哪一方麵的考慮,他都該跟去看看。

……

灰橋港治安總署署長尼特·薩曼最近心情相當愉悅。曙光慶典舉辦得很成功,那位來自輝光教廷的大人物似乎很滿意,連帶著薩曼家族的家主,巴特菲爾德·薩曼將軍都心情好了不少。他趁機向人訴苦為了舉辦曙光慶典日夜巡邏花費了不少錢財和人力,結果對方大方地交給他蓋了印章的文書,讓他負責追繳稅款。

隻要事情辦得漂亮,還愁沒有油水麼?

流淌著尊貴銀色血液的貴族是有免稅特權的,自帶封地的貴族甚至還擁有一部分轄內賦稅權,隻要王權議會審議通過,就可以調整封地的稅收政策。

舉辦慶典費錢?那就多提稅目,增加稅率,花樣多得是。那些賤骨頭不榨一榨,還真不知道能榨出來多少油水。

不過最近手下人報告居然有賤民膽敢反抗,和治安隊發生了衝突——尼特·薩曼倒不太擔心,賤民懦弱又愚蠢,隻要把強出頭的抓走處死,其餘人就會溫順如綿羊。

況且治安隊的槍和海軍的魔光炮可不是吃素的——特彆是魔光炮,據說一發炮彈和一位光係使徒術士的全力一擊威力差不多。

那可是從王城流傳出來的,雖說薩曼家族常年鎮守銀鳶尾帝國西極點,也算是邊境駐軍。但是灰橋港三麵環海,像陸地探入海洋的鞋尖,邊界之外隻有無邊無際、變幻莫測的危險海洋,除了海盜,壓根不需要多加防備。要不是托那位大人物的福,他們很難有機會裝備這種寶貝。

“署長大人!出事了!”副手突然氣喘呼呼地闖了進來,尼特·薩曼眉心一跳,一腳踹在手下的膝蓋上,將對方踹了個踉蹌。

“慌慌張張得做什麼?一點樣子沒有!”

副手顧不得叫痛,忙不迭地回答:“魚尾街那群賤民真得暴動了,好多人向著治安署的方向湧來,大概有一百多人、不,二百多人——他們手裡還拿著武器!”

尼特·薩曼頓時大怒:“一群不知感恩的東西,他們怎麼敢的?!那位大人可還沒離開灰橋港——現在都有誰知道了?”

“附近的居民都知道了,他們一路順著主路的方向過來的!”

尼特·薩曼臉上的肥肉抖了抖,他深吸了口氣:“傳令下去,讓治安隊驅散他們,膽敢反抗就直接開槍,如果這樣都不能把他們趕走——那這附近的海盜可真是有夠猖狂,居然敢圍攻治安總署!”

“是!”

副手心領神會地轉身就走,卻又被叫住了。

“等等,”尼特·薩曼被肥肉遮掩的細長眼睛裡閃爍著殘暴的精光:“調度一架魔光炮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對付一群膽大包天的“海盜”,正好可以測試下魔光炮的威力。

治安總署外已經徹底被暴怒的人群包圍了,持槍的治安官們神情緊張,他們想要找個帶頭鬨事的殺雞儆猴,偏偏映入眼簾的、每一張肮臟粗鄙的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憤怒。

阿祖卡護著教授,如遊魚般來到人群前方,其餘人隻隱隱感到自己似乎被風拂過,扭頭看去卻隻能瞧見同伴的身影。

“您打算怎麼做?”

他垂眼望著將半張臉隱藏在臟兮兮鬥篷兜帽下的教授——對方硬要帶的,說是以防法術失靈,還想往他頭上披,遮住那頭耀眼至極的金發。

來自唯物主義世界的異界來客天然對魔法懷有警惕心理,被質疑實力的救世主大人稍微有點不高興,但是表麵上沒有顯露分毫,隻是微笑著拒絕對方的提議。

他不會讓那種東西碰他的頭發的,絕不。

“薩曼家族,家主巴特菲爾德·薩曼侯爵,也是港口海軍的將軍之一。”諾瓦迅速回想了下那張錯綜複雜的貴族關係網:“港口治安總署背後是薩曼家族,我隻是一個子爵的兒子,還是個普通人,人微言輕,他們很有可能把我送走再屠殺平民,將反抗的人汙蔑為流寇或海盜。”

“所以單單表明貴族身份是不足以平息紛爭的——但我還是白塔大學的神學教授,是輝光教廷的客人,再加上今年就是十年一度的神史發行年,輝光教廷那群人會儘量避免在這個節點和奧肯塞勒學會名下的白塔大學神學院產生衝突。”

“至於薩曼家族……”黑發青年冷笑了一下:“當年他們是因為政治鬥爭失敗才駐守灰橋港,相當於被流放。說是侯爵,但是待遇遠遠比不上中心城區的小貴族。巴特菲爾德·薩曼急切想要重歸王城,他必然會討好輝光教廷——魔光炮就是近年來輝光教廷給他的反饋之一。據說這次曙光慶典會有一位來自王城教廷的樞機主教出席——很奇怪,輝光教廷似乎對此有些過於重視,個人建議注意那位樞機主教——薩曼家族不至於因為這點事就落對方麵子。”

阿祖卡聽得很專注,他當年沒少被這種東西折磨,但是少有人能像教授這樣揉碎了掰開來講——原來他的宿敵對人心的恐怖把控能力和堪稱預言般的行事風格是這樣來的麼?他忽然有種見證曆史的奇妙觀感。

“現在局勢很清晰了。”教授豎起了三根手指:“第一,搶在治安總署之前為這場暴動定性;第二,亮明貴族和學者身份,要求他們幫忙聯係白塔大學神學院;第三,逼迫對方取消‘空氣臟汙稅’,釋放被捕平民。最壞情況,如果談判失敗……一位應邀而來的神學教授死在灰橋港,絕對算挑釁,我們隻要——”

神眷者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您又想要把自己的性命壓上去當籌碼麼?”

他的聲音很輕柔,但是仔細深究卻能發覺令人膽寒的隱隱怒意。

“……我說了,我不是什麼大人物,隻是個普通人,也就能靠這個逼迫對方權衡利弊罷了。”諾瓦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況且我又不是真要去送死,肯定是先進行談判的,這是最極端情況下的保底方案,發生的可能性非常低——再說了,根據我們的交易,你不是會保護我麼?”

“我分析的時候請彆打斷我,太不禮貌了。”他有些不滿地責備道:“還有一點,你們怎麼都對這種方式有偏見,明明很好用。”

這是無賴的招式,不要臉,但很適合他這種壓根不在乎名聲也不追求仕途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