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1 / 1)

珍稀保護動物和他一起形象全無地坐在甲板上,濃鬱冰冷的海腥味充斥了兩個人的鼻腔,浪聲悶悶的,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教授著迷地盯著那些水波折射出的微弱光亮,還有從他們身邊飛掠過的、大概是魚群的奇怪陰影,下意識就開始在自己身上摸紙筆。

阿祖卡不得不出聲打斷他:“教授,您對術士的誕生都有哪些了解?”

對方迅速被他轉移了注意力:“越是虔誠的信徒越有可能成為術士,這是費恩斯主教的說法。”

隻有沒有貴族身份的暴發戶才上教會學校,吃大鍋飯,貴族家庭會特意請來主教及以上級彆的高級教士親自為子嗣啟蒙,越得勢的貴族請來的教士級彆越高——他們會承擔類似貴族子弟私人教師的角色,但是身份更加尊貴。

不過對於不太富裕的布洛迪家族來說,這位費恩斯主教隻是過來走個流程露個臉,剩下的課程還是由教區的低級教士負責。

費恩斯是一位初級使徒術士,術士的身份足以讓他得到當地教區的輝光教廷主教一職了。當年諾瓦聽他念叨了一堆關於吾神榮光的廢話,直到對方第三次長篇大論地強調、或者說炫耀自己是如何通過虔誠祈禱,終有一天得到光明與榮耀之神的眷顧時,確認自己再也無法獲取有效信息的諾瓦終於忍不住了。

“費恩斯主教,”年僅五歲的黑發孩子用那雙不該出現在孩童臉上的煙灰色眼睛冷淡而嚴厲地盯著眼前的教士:“我不明白,為什麼隻要足夠虔誠就能成為術士?是因為不斷刺激右半腦腦皮層的某個區域從而引起某種病變,還是說所謂‘術士’是一種唯心的導向?”

最後,這場莊嚴而偉大的探索以費恩斯主教的陰陽怪氣和布洛迪夫人陪著笑臉送走對方後的勃然大怒告終。

諾瓦覺得那位主教大概是不知道答案的,不過是靠假笑與白眼來掩蓋自己的愚蠢無知——但是他的母親顯然不這樣想。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奇怪?!”

“你在故意懲罰我麼?!”他這一世的母親歇斯底裡地抓著他的肩膀,尖尖的指甲幾乎掐進了肉裡:“你的腦子裡總有一些奇怪的、惡心的、令人厭惡的壞念頭——你不是那些肮臟的窮人小孩,天天說些不體麵的瘋話,你是布洛迪家族的長子,今後的布洛迪子爵,你今天怎麼敢和費恩斯主教說這些的,光明神呐,你那野心勃勃的叔叔知道了會怎麼做——”

她脫力般地癱倒在華美卻陳舊的軟椅裡,趴在扶手上哀哀地哭了起來。

“對不起,媽媽。”然後她聽見她那古怪的獨子在她身邊輕聲說:“但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生氣,我也不覺得叔叔知道後會做些什麼。”

布洛迪夫人慢慢抬起頭來,盛滿淚水的視線撞上了一雙平靜無波、如同荒月般淡漠的煙灰色眼瞳,她甚至打了個寒戰,竟從那孩子身上感受到了某種恐懼。

然後她聽到對方用一種絕不會從孩童口中吐露的語氣冷漠而疲憊地說:“叔叔他會樂於見到布洛迪家族的繼承人和教會關係不佳的。礙於王庭議會對於繼承人的決定,他暫時不會對我們做什麼,但反之任何舉措都有可能刺激他鋌而走險——不過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現在去和那位學術不精的主教道個歉。”

不太愉悅的回憶讓諾瓦皺了皺眉,逼迫自己將注意力專注於現在的話題上。大致和人複述了一下費恩斯主教的理論,教授最終總結道:“教廷和學會把持了相關信息,能夠流傳出來的文獻少得可憐,所以具體情況我不是特彆了解。”

對方安靜而專注地聽著,沒有打斷他,這讓諾瓦對他增加了一點好感。

“一部分是正確的,但是我還是先大概係統地介紹一下吧。”阿祖卡沉思了一會兒,輕輕碰了碰自己胸口的位置:“這是我們的‘本源’,也可以叫做靈魂——當我們與世間各類‘理念’中的一種初次產生‘共鳴’時,理念與本源共振後會在本源上留下印記,並形成固定回路,從而可通過共鳴在本源裡儲存並調用對應理念的力量。”

他將那些晦澀的詞句娓娓道來,如同一個最負責不過的教師,絲毫未覺自己講述的東西是被教廷與學會嚴密把守的知識,絕不會透露給普通人的那種。

“那位主教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要想成為一名術士,最簡單的方法確實是選擇並信仰一位神明。這樣信徒無需和難以捕捉的理念共鳴,而是直接和神明共鳴。共鳴成功後本源上會留下神明的氣息,同時也會更加容易地獲取該位神明代表的理念。”

諾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明白了,神明是二道販子。

神眷者意味不明地輕輕笑了一下:“不過與此同時,因為並不是直接與理念共鳴,信徒若想釋放力量,隻能通過各類媒介創造新的回路,比如吟唱、咒文、魔具等等,從而引導理念離開本源,來到外界——而這也是當今最正統的法術基礎形態。我之前所說的、直接和理念共鳴的方式被現在的人視為異想天開的瘋子和異端。”

“這麼說來,無信者同樣可以成為術士——但是各大教廷不允許無信者的存在。”教授迅速發現了重點:“為什麼?信徒的缺失會對神明產生影響?”

“也許會,但是我還不知道具體原因。”神眷者輕聲說:“千百年來,無數微小的教派被更加強勢的教派吞並,這也意味著無數神明變得不為人知,直到徹底消失在曆史的塵埃裡。”

“……我記下了,下一個問題。”教授微微頷首:“神眷者的定義是得到神明垂愛、無需通過媒介施展力量的人,也就是說,神眷者其實是——”

無信者。

那個單詞被突然湧入嘴裡的氣流堵住了,諾瓦皺著眉,這才發現二人四周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圈風牆,另一人衝他微微笑著,豎起食指輕輕觸碰了下自己的嘴唇。

“……”

黑發青年麵無表情地在自己傻兮兮張開的嘴上橫拉了一下,表示他會保密。不過納塔林人的宗教領袖、風暴之神烏托斯卡的神眷者,其實是一位無信者?這世界真是有夠荒誕的。

那團氣流終於脫離了口腔,教授被嗆得低聲咳嗽了好一會兒,搞得阿祖卡都有些內疚了。他剛想著要不要幫忙拍拍背,另一人總算平複了呼吸,慢慢抬起頭來盯著他。

“最後一個問題——我的本源是否也可以與某種理念形成共鳴,是否可以學你們那些……神奇的、唯心的、不符合基本原理的魔法?”

“……”

阿祖卡深深地凝望著那雙煙灰色的眼睛。對方眼下還帶著睡眠不足導致的淡淡青黑,眼白泛著血絲,偏偏因那熾烈純粹的情感而產生如融化鐵水般的瘮人光亮。

那是令人目眩神迷的野心與欲.望,偏偏其對象不是世間任何足以用錢財來衡量的實物,更像是孩童癡迷於荒蕪的原野、追逐旋轉的星空——那是一種很原始的、人類對於未知的好奇與渴望。

“……您的靈魂,非常、非常的強大。”神眷者的語氣非常輕柔,仿佛生怕驚醒了什麼。諾瓦發現對方瞳孔邊緣的那些金色紋路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著眼中集聚,將那雙眼睛染成了令人難以直視的璀璨金色——這時的神眷者看起來更像是一位不可侵犯的神明。

“奧肯塞勒河無法在您的靈魂上留下任何痕跡。”這一刻,他表現得好像從另一人的眼睛中看見了對方的靈魂——或者他真得看見了什麼:“我們的本源或者說靈魂,天生被七道枷鎖束縛,分彆是誕生、靈智、語言、行走、情感、死亡、超脫。伴隨著人的出生、成長與死亡,每個人都在逐步打開自己身上的前六道枷鎖,唯有第七枷鎖‘超脫’無法擺脫。”

“但是我甚至沒有在您的靈魂上瞧見任何枷鎖的存在,它異常活躍,且生機勃勃。”

諾瓦眨了眨眼睛,有些不適應地後仰了一點。也許是為了看清“靈魂”,對方離他有點太近了,他對這種陌生的壓迫感感到不安。但是下一秒,教授被人按住了後腦,臉頰被迫緊緊靠向對方的胸口。

“——比如現在。”

在一陣突如其來的巨大震蕩中,他聽見神眷者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身為聖者術士,科倫丁王燃儘了靈魂才成功塑造出了歎息之牆,他選取的理念是‘風’和‘守護’。”

“要想穿過歎息之牆,必定會和他的理念進行碰撞——我的本源在相似的共鳴下不斷顫動,其餘人也會因為理念的力量,導致本源難以衝破‘守護’的阻隔——但是您的靈魂沒有絲毫反應,就像沒有受到任何乾擾。”

船隻劇烈晃動起來,船體傳出即將解體般的悲鳴。神眷者用手護住了他後腦,諾瓦清晰地聽見來自對方胸口的心跳聲,很穩,聽不出任何和“顫動”相關的意味。

然後他聽見那個人歎息般的回答。

“所以很抱歉,因為靈魂過於強大,我判斷您將難以與某種理念產生共鳴——也就是說,您無法成為一名術士。”

漫畫裡的諾瓦·布洛迪直至被他砍下頭顱,都隻是一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