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盟(1 / 1)

對方從喉嚨裡擠出了一聲古怪的笑聲,就像被哽住了那樣。然後他安靜下來,仰起頭來,凝望著在單調嘈雜的狂風中,那些昏昏沉沉的灰霧。

諾瓦同他一起仰起頭,發現什麼也看不清。

“其實你沒有純粹將這一切看作假象。”

教授說:“很明顯,你對納塔林人抱有感情,對你的龍也是。”

另一人並不回答,隻是慢慢閉上眼睛,吐出了一口氣。

“您想知道十年前發生了什麼嗎?”他輕聲問,但是沒等諾瓦回答又改口道:“不,不如說我單方麵想說給您聽好了。”

教授凝望著他,那雙美麗威嚴的眼瞳被掩上時,對方頓時顯出一種寧靜而疲倦的哀傷來。他在對我示弱,他想,這種古怪莫名的、越過思考過程的判斷讓黑發青年皺起眉來,有些拿不準對方的動機。

他對神眷者觀感古怪。對方既有久經世事的深沉淡漠,有時卻又流露出少年般的溫柔坦然。他像一片被太陽曬得暖融融的陌生海域,清澈透明,不可捉摸,觸手溫熱可親,但若真的沉進去,怕是會直墜深淵。

“……我大概知道了些許信息,但是你說吧。”黑發青年警惕道:“我會根據具體情況判斷要不要當做沒聽見。”

阿祖卡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又有點想掐宿敵的後脖頸。但是今天帶給對方的衝擊已經夠多了,何況對方還有些笨拙地安慰了自己,再欺負人好像有些過分,讓他難得有些良心不安了。

儘管已經可以初見宿敵日後那可怖的洞察力,但現在的諾瓦·布洛迪,確實還隻是個沒怎麼曆經挫折的、甚至還顯出幾分天真莽撞的年輕人,以阿祖卡的真實年齡幾乎可以叫對方“孩子”的。也許是因為這奇異的錯亂感,救世主大人很容易對他那“活潑”的宿敵持有一種微妙的縱容與心軟。

“十年前,我回到了漫畫的開頭。”他歎了口氣,那口氣好像在說我今天早上吃了三片烤瑪拉。

“……這下說得通了。”諾瓦輕聲嘀咕了一句。他可不是有了疑惑還能忍著不去追究的性格,既然對方表示可以用來交易——諾瓦都不想把那哄小孩一樣的玩笑稱為交易——那就不是什麼重要的機密情報。不需要顧及是否會徹底激怒對方後,他很輕易得到了一些信息。

十年前沒有發生什麼大事,隻是一個名叫艾蓮娜的女人死了。

可憐的女人,一場漫長而古怪的疾病,逐漸奪去了她的生機,她一天一天衰弱下去,最終隻留下了一個年幼的孩子。

孩子的父親是誰,沒有人知道答案。他的母親對自己的突然懷孕沉默以待,隻說對方是“神明的孩子”。

而那失去母親的遺孤確實擁有足以令諸神驚歎的美貌,假如在神明最為活躍的初世紀,這樣的孩子如果不被獻給某個神明以求庇佑,是活不下來的——貪戀他的神明會追逐他,嫉妒他的神明會折磨他。脆弱的普通人可禁不起這些苦難,曆史上那些著名的美人幾乎全部早早香消玉損。納塔林人憐憫他,決定撫養那孩子長大。

孩子沉默著采來一捧捧藍格羅姆——他的母親曾常年服用這些藍色小花,用來消減痛感——天空般的顏色將女人的身體徹底掩埋,每夜孩子都會偷偷離開,來到母親的墳前入睡,照顧他的族人發現了,但也沒有製止,隻是悄悄多添了幾件厚實衣物,任由對方獨自做這最後的告彆。直到一天清晨,孩子被人發現暈倒在母親的墳墓前,醒來後,對方的胸口生長出漩渦般的紋路,他可以輕鬆地掌控風,可以馴服群龍,連風行者都為他低首,“小飛鳥”成為了神眷者,也一夜之間失去了天真爛漫的性情。

神眷者沒有提及母親的死,也沒有提那個年幼的孩子失去血親後、天崩地塌般的痛苦與絕望。他隻是平靜地講述他如何在族人的包圍下初次清醒,如何帶領納塔林人馴養龍,如何尋到一隻尚未成年的風行者,並親手將它馴服。

“我嘗試改變一切,”他輕聲說:“孩童的軀體不足以支撐我本源的力量,急於求成隻會導致軀殼崩塌,不然我會提前毀掉阻礙納塔林人的歎息之牆……阿薩奇穀還是太貧瘠了,我能做到的隻有利用龍,為族人增添籌碼。”

“……你在重生前達到了什麼戰力水準?”諾瓦迅速發現了重點,但是沒等對方回答便發現自己問了一句蠢話——進入大結局的男主怎麼可能不是強者?

果不其然,對方的回答平靜中透露出隱隱的威嚴與血腥:“重生之前我已經是聖者,我已知的敵人都死在了我的劍下。”

他已經很順暢地接受了“重生”這個概念了。

“你不是術士來著——明白了,魔武雙修。”

“……什麼?”對方露出了一個有些迷茫的眼神,因為最後那詞他說的是漢語。

就是又能掄大劍又能阿瓦達啃大瓜,能扛能打能遠能近,起點男主標配——而且這家夥估計還得掛個“美強慘”熱門tag。身為被互聯網龐大信息流日常轟炸的現代人,哪怕是諾瓦也是知道一些梗的,不過每次試圖使用都會陷入奇怪的冷場。

布洛迪教授麵無表情:“就是你既是武者也是術士,誇你全能,很厲害。”

全能且很厲害的救世主本人哭笑不得:“……謝謝您的誇獎?”

“不客氣。”對方條件反射地回答,阿祖卡發現這人似乎對禮貌有種奇怪的執著,但也因此在某些場合顯得格外氣人。

這麼一打岔,話題偏得十萬八千裡,他心裡那點因為被迫回想少年時期記憶而產生的負麵情緒都快要消失殆儘了,教授先生真是個神奇的人。

“您說的沒錯,至少目前為止,我還擁有正常的思維與行動能力。”阿祖卡微微笑了起來,那雙藍眼睛卻是顯露出極為駭人的冰冷:“而且我確實很好奇,究竟是誰能夠製作出這樣一本漫畫,又是誰在幕後玩弄我的人生?”

他的語氣很輕,未儘之意卻滿斥了濃鬱的血腥味:“我想要找到那位或那群‘作者’,然後得到我應得的答案——”

“但這一切需要您的幫助,教授。”神眷者垂下眼,靜靜注視著眼前的黑發青年。他的聲音變得溫柔平緩起來,帶著不易被察覺的蠱惑:“對方和您的世界有一定關聯,而您比我敏銳,比我擅長思考,也比我更了解那些我不曾接觸過的東西……我需要您的智慧與頭腦,您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盟友。”

被人誇得有些僵硬的諾瓦彆開頭去:“……這確實是一個很有趣的謎題——有趣,但絕對是個驚天動地的大麻煩,給我要拋棄一切幫助你的理由。”

“很簡單,我可以明確地告訴您,有一場會波及到您的戰爭很快就要爆發了。您不是武者,也不是術士,僅憑您的頭腦、職位與家族,和平時期的秩序將無法庇佑您。”他這話說得很不客氣了,但是脾氣並不好的教授先生看起來沒有被冒犯,他隻是皺眉沉思:“漫畫裡的諾瓦·布洛迪是在沉寂許久後才再次出現的,我不知道您付出了什麼,那時的您已經站在我的對立麵上……我不會允許您再一次成為我的敵人。”

“而我的軀體在逐漸適應我的本源——還有什麼比一位聖者的保護更加穩妥呢?隻有呆在我身邊您才是最安全的。”神眷者望著對方那不自知緊縮的瞳孔,低笑一聲,優雅得微微俯身,一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的掌心向上前伸——一個標準的舞會邀請手勢,多見於下位者邀請上位者,或男性邀請女士。

“當然,還有一個理由——您想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嗎?”

“……”

黑發青年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忽地在他的掌心裡迅速拍了一下。

“成交。”他斬釘截鐵地說,另一人甚至為他的決斷力愣了一瞬:“我幫你找到‘作者’,你為我提供保護,並協助我回到我的世界。”

“……非常驚人的果決與執行力,感謝您的信任。”

“不,和信任你沒太大關係。”對方毫不客氣地說,也不知在腦內經曆了怎樣的思維風暴:“隻是因為一切線索都連起來了,這下全部都說得通了——還有一點,你之前那副心死如灰的模樣是故意裝可憐詐我的?”

對方從剛“重生”時便開始做準備,怎麼看都不像是因為對自己的存在產生懷疑從而陷入了自怨自艾。

另一人沉默了一下,又用有些落寞的眼神望著他,看起來真摯得要命:“抱歉,雖然那確實是我的真實情緒……但我得最後確認一下您的態度。”

從見到宿敵的第一眼起,他便在若有似無的試探對方。假如測試未通過,他絕對會選擇殺死他尚且青澀的宿敵,將對方的靈魂帶在身邊,以免為自己增添一個可怕的敵人——好在那的確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熠熠生輝的異世靈魂,聰明、冷靜、無信者,還懷有一定的道德感,滿足他的一切要求。

“這一點我得向您道歉,為我的欺瞞。”他真心實意地說,隨後發覺對方再次出現了那種奇怪的緊繃狀態。

“……你我之前不是盟友,以你的處境警惕些才是正常的,不必道歉。”黑發青年有些不安地試圖拉開距離,卻差點再次掉進旋風裡。

無奈地扣住宿敵的肩膀,把人拉了回來。

還有一點,阿祖卡想,他得儘量盯著他的教授先生,以免珍貴的盟友如一隻野貓一樣,在某個角落裡莫名其妙的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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