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1 / 1)

今天可真夠冷的,骨頭縫裡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往裡麵吹冷氣。

江有汜會覺得很冷嗎?她的臉色好像越來越差了,傷口真的如她所說沒有裂開、已經痊愈了嗎?棠知是想要告訴他們什麼呢?他們這時會在交談些什麼?

葉繼予站在其中花壇旁,看著正在邊緣漫步的二人,眼神有些放空。

梔子樹連帶著花壇裡的所有植物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枯敗樣。雪壓斷傾斜的枝乾,連同矮小的莖葉一同埋葬起來。

他側身,一個雪球砸在了苦苦支撐的一截樹枝上,樹枝不堪重負地被砸進了厚厚的雪層。

他將視線落在了企圖用雪球偷襲他的人身上。

“棠知的狀態越來越差了。這段時間以來他幾乎沒有休息過,總是突然問我江有汜是不是還活著。今天早上他也魂不守舍的,甚至是在我的提醒下才想起還要來兒童公園彙合的。”李迎踏著雪走近他,眉間是融化不開的鬱結,“他已經分不清現實與腦海中的畫麵了。可能是因為感受到了這些,他同時愈發地焦慮起來,然後加重了這種狀態,但他又找不到任何的出路。”

他知道即使把這些告訴給葉繼予也無濟於事,但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你的臉色也算不上好看,是因為太冷了嗎?”

李迎一愣,下意識扯著大衣的下擺將外套攏得更緊了。

“還好。”

葉繼予隔著他對上了江有汜看過來的視線,看著二人熟稔的動作,說:“江有汜應該有辦法緩解他的焦慮。你看,他的神色已經緩和了一些了。我看你也挺需要找她幫忙的,為什麼不去呢?”

聞言,李迎回過頭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兩人的互動,忽地再次把注意力放到葉繼予的身上,使得葉繼予從心底湧上來一股不祥的預感。

李迎笑了兩聲,說:“看起來你也有話想說啊。”

“……不算是吧,我還在猶豫。”他沒有否認。

“猶豫什麼?”

“我有點看不清前麵的路了。在曙光城的時候,突然江有汜和林琅就脫離了隊伍,突然我們就被迫分開了。似乎下一秒我們就會走上了不同的、再也沒有交集的路是一件很大概率、很稀疏平常的事情。”

沉默了一下,李迎說:“這種事情早該習慣才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但我不想這樣。”他強調,“我不想這樣了,甚至她完全不知道我的想法。”

“那你想怎麼樣?去找江有汜表白嗎?”李迎戲謔道。

“嗯……啊,不是——”葉繼予語無倫次起來,“沒有,我沒有要去表白。”

“嗯哼。”

“好吧,我確實是在猶豫這個事情。我很在意她,在意她的身體、在意她的心情、在意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切都牽動著我的心緒。我想把自己情感表達出來,但又害怕對她造成困擾。”

李迎聳聳肩:“你確定這會對她造成困擾?”

他張了張嘴,感覺心中的苦澀蔓延到了嘴邊:“太奢侈了,這種行為對我們來說太奢侈了。”

“但這並沒有什麼不能做的。想說就去說唄,免得後悔。”

“如果她拒絕我怎麼辦?如果她覺得我的這種行為很莫名其妙的話怎麼辦?”葉繼予有些恐慌,“如果她答應了呢?在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裡,我找不到我們兩個人的未來走向。如果我離開了她,或者是她離開了我,我簡直不敢想會怎麼樣。”

“你是想要她答應你、和你在一起才去表白的嗎?你隻是想要向她表達自己的喜歡,而不是為了從她那裡得到一個結果。就算她拒絕了你又怎麼樣呢?你已經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

“你們聊完了嗎?剛好葉繼予找你有事,江有汜。”

葉繼予猛地回頭,這才發現江有汜和棠知已經繞到這裡來了。

江有汜側了一下頭,說:“邊走邊說唄。”

葉繼予被推了一把,隻好強裝鎮定地跟在她的身側。

李迎拉住準備一起走的棠知,說:“讓他們單獨聊聊吧。”

“沒看出來你還挺好心的?”

“你的情緒確實是穩定多了。”李迎對他的嘲諷毫不在意,“因為我也想跟你聊聊。”

“想聊什麼?”江有汜問。

“就是……”葉繼予絞儘腦汁找話題,“林琅這個老師當得怎麼樣?彆看他看上去不太靠譜,其實他很會教人。”

“挺好的,他挺負責任的。”

“我有打擾到你嗎?我是說,你和棠知已經聊完了嗎?”

“沒有啊,我們聊完了。怎麼突然這樣問?”她感到有些奇怪。

“沒什麼。我在想,雖然我們現在是一起過場的,但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把我們給分開。”

“你是說在曙光城裡發生的那件事嗎?如果你害怕的話,我以後儘量早點找到你們?”

沒有理會她的調侃,葉繼予深吸了一口氣,說:“很久之前,‘江有汜’對我來說隻是一個符號,一個為了報恩不得不接近的符號、一個在安全區內被神話的符號。以前我問過盧令,他到底在做什麼、想要做什麼。他說得對,隻要我遇見了你,就不可能還要找他要這個答案,答案就在我的心中。”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

“我沒有受到狂熱派的情緒感染,也不是一時的頭腦發熱。你的一舉一動,每時每刻都牽動著我的心緒。”葉繼予不知道把兩隻手往哪裡放,從脖子漲紅到臉,“我喜歡你,江有汜。”

“啊?啊。”她無意識地從喉嚨裡溢出幾個音節,更加認真地分辨起眼前人的情緒。

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形象呢?他喜歡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自己呢?

江有汜不知道。

在她的印象裡,葉繼予一直是一個很矛盾的人:他既遲鈍又敏銳,既有所恐懼又對一切無畏,既正直又有所取舍;他既有自己堅定的目標,也在被彆人推著往前走;他既尊敬養育了他和林琅的葉予照,又不會將她排在特彆靠前的位置。

可以說,對於葉繼予今日的告白,江有汜既感到些許驚訝又覺得十分自然。

或許他並不是真的喜歡自己,而是自己在不安定的環境中讓他更加堅定了他自己的方向……誰又不是這樣的呢?難道葉予照還有彆的什麼低成本的方法能夠讓那麼多人按照她的想法來做事嗎?

她忽然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可能比較了解自己身邊的人,虞七月也好葉繼予也好,甚至是其他偶爾出現的人。但她並不完全了解他們,絕大部分時候的了解隻是一種基於現實的推測。她永遠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其他的任何一個人,葉繼予亦是如此。

這是一種距離,是一種區彆於她在之前獨自探索時感受到的與身邊人的隔閡的距離。隻是在整個小隊,他們是相互依靠、彼此直撐的;放大到他們所說的後備人員,他們是一種相互需要的關係。

葉繼予有些難為情了,懊惱於如此冷的天氣也沒能使他的溫度降下來:“抱歉。”

“不接受你的道歉。能被你這樣的人喜歡,這對我來說也是一股力量。”江有汜直麵著眼前這個等待著她的男人,給出了自己的回應,“你的心意我收到啦,但恐怕我不能答應你什麼。”

“沒關係,我隻是想要讓你知道我的心意而已。”葉繼予鬆了一口氣。

江有汜看著他的雙眼鄭重地說:“雖然如此,但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直到最後一刻。”

“我的榮幸。如果我死去,或許你會在下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裡想起我,想起這次的表白,就好像我們也有一段安寧的旅程。”

“我們本來就有一段安寧的旅程,今後也還會有的。”她聳聳肩,“彆這麼喪氣嘛,說不定我會比你先死呢?”

“我絕對不會看著你死在我前麵的!”他急切地反駁道。

江有汜輕笑了兩聲,道了聲謝。

“已經見證過太多死亡了,我不喜歡再看到那種場麵。”說著,葉繼予的臉上顯露出幾分厭惡。

“我們是夥伴,可彆一直抱著所有人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要讓我活下去那種心態哦。不然……”

“不然什麼?”他問。

她揚著唇角,抬腳將腳邊的雪踢到他的靴子上:“不然我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