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窗外是白皚皚的一片。地上積雪已有厚厚一層,雪花還在連綴著往下落。
盧月出前段時間親自來幫她換上了厚實的簾布。臥室和客廳窗戶旁現在都是一片緋色,像是從小小的盆栽結出了不可思議的豔麗的花。
因為棠知約他們去兒童公園交流想法,所以江有汜不得不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裡出門。
“呀。”江有汜出聲喚醒了出神的林琅,“不是說在兒童公園見麵嗎,你怎麼還在這裡?”
林琅快步走出一號店鋪,走到她的身旁:“順路過來看看。”
“看看?”江有汜挑眉,“你沒買嗎?難道是挑上了?”
“終場券有什麼好挑的。”
“對啊,有什麼好挑的呢?”
“你少對我陰陽怪氣的了!”
“是,是。”
兩人剛笑鬨著走到兒童公園的門口,兩個雪球就正中林琅的額頭。
“嘿,你們兩個也太過分了!”看著放肆大笑的李迎和憋笑不成功的虞七月,林琅果斷選擇先去找虞七月報仇,“你死定了,彆跑!”
他彎腰撈了一把雪,立刻朝著他選定的軟柿子追去。
“哈哈——”
江有汜看著林琅追上虞七月,又看到他們在低聲商量了什麼後去合作圍堵李迎。她扭頭看向棠知,視線在他眼下的青黑和蒼白的臉色上打了幾個轉:“看來你並沒有什麼想告訴我們的?”
“不,是有的。”棠知朝她走近了幾步,臉上顯出猶豫的神色,“你真的要去終場嗎?”
“當然。”
兩人慢慢地繞著兒童公園的圍牆走著。
棠知抬眼看了看遠處的虞七月他們,又回過頭來看向她,說:“其實你完全沒必要一起去的。我是說,憑借現有的經驗,你完全可以過得很舒服。你已經看到了,前麵沒有路了。”
“是啊。我正踩在前人的腳印上,腳印的儘頭就在眼前。”江有汜停住了腳步,腳下是被壓實了的積雪,而前方白茫茫一片,“邁出這一步,要麼為剩下的人留下腳印,要麼為他們排除掉一個錯誤的選項。”
他也停了下來。
“可是前麵已經沒有路了!”棠知的聲音高了一些,又猛然咳嗽起來。
她往前走了一步,白茫茫中頓時又多出一個腳印:“隻是沒有現成的路了而已,我自己還有雙腳啊。”
江有汜轉過身,笑盈盈地朝他伸出手。
他盯著她的掌心看了又看,僵持在那裡沒有動作。
但她始終保持著這個姿勢。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又化成水從指縫中逃離,落在雪麵上形成點點凹陷,搭建起一個又一個雪中的世界。
她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了兩下,一把扯過他抬起的手,拉著他一步一步繼續往前走去。
一時之間誰也沒說話,就這樣繞著兒童公園走完了一圈。
第二圈,兩人不約而同地沿著之前的足跡走了起來。但其實之前的足跡已經被雪被掩蓋得差不多了,和在走一條嶄新的道路並沒有很大的區彆。
“我看到你死去了。”棠知深吸一口氣,終於將壓在心底的顧慮說了出來,“我看到你,一次又一次地死在我的眼前。”
“我看到你倒在兒童公園滑梯旁的花叢裡,看到你從黑暗中墜落在高塔腳下,看到你喉嚨上插著一把短刀倒在一個雜貨間……腦海裡總是你的各種死狀,我沒法不在意。可這怎麼可能呢?你怎麼可能會這樣死去?你怎麼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生命都會消逝,沒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
“可你是江有汜。”棠知肯定道,“你可是江有汜。”
他能接受任何人的死亡,包括他自己的,但他沒辦法接受江有汜的死亡。
江有汜哈哈笑了兩聲,想讓他不要聽安全區裡那些組織的宣傳而把她過分神話。轉念一想,或許這裡的每個人都需要一個能夠支撐自己走下去的絕不會倒塌的信念,便將話儘數咽了回去。
他仿佛知道江有汜在想什麼:“不是因為他們,是我自己早就這樣認定了。在你利用規則漏洞、使用那把破舊的紅傘把我們和其他幸存者一起帶出場的時候,我就認定了!”
他說得很慢,很認真。
棠知帶著一種頹然和堅定交織的複雜情緒補充道:“沒人覺得我們當時還能活著出來了,江有汜。”
聞言,江有汜粗略地掃了一眼站在不遠處交談的李迎和葉繼予,又看了一眼躲在滑梯後麵時不時看這邊一下的虞七月和林琅,拉著棠知的手握得更緊了。
“我不會死的。你忘記了嗎?我手上有一個道具,效果是死而複生。”她說。
“那隻是一個普通的石頭而已,最多隻能騙騙李迎他們。更何況李迎根本不相信你這種話。”棠知哭笑不得,這家夥居然拿一句已經被拆穿過的胡話來安慰他。
“真的。”江有汜佯裝無奈,將右手腕上的手鏈抬起來展示給他看,“一個石頭可以複活一次,這裡一共有十五個!”
棠知的指腹輕輕劃過那串石頭,低垂的眉眼間顯現出憂鬱的色彩。
每一張臉,或是激動或是難過,一一在腦海中閃過。他們的手裡拿著石頭,用刀在上麵留下屬於自己的標記。
“我看到他們了,起碼有上百人。”他突然這樣說道。
江有汜盯著他細微的表情變化,沒有說話。
“……”
滿腹疑慮憋在心裡,棠知組織了半天語言,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再說了。
“你幫我把手鏈換一隻手戴吧,棠知。”最終還是江有汜找了個話題打破沉默。
“好。”他輕柔地撫摸著那幾顆石頭。
換好後,江有汜轉了轉右手手腕,然後拉起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其實這是好事。你看到我一次又一次地死去,不恰恰說明了它的不確定性嗎?不確定,那就是一切皆有可能。我可能會死,但其實也有希望永生。”她輕聲說道,步伐一會兒快一會兒慢,腳印在雪地上舞動。
棠知的注意力都被她分散了去,但還是忍不住去深思她話中的含義。
他扯著她的手往回拉了一點,說:“彆胡說。”
“棠知。”
棠知應聲將視線落在她凍得微微發紫的唇上,又看向她的眼睛。
“你覺得這個世界上可能出現異能嗎?我是說,單單我們自己的世界。”她說。
他突然覺得很渴,嘴裡很乾,忍不住舔了舔冰涼的嘴唇。
“換位?這算什麼?”江有汜低頭仔細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又順著胳膊看向自己的身體,“我總覺得自己的身上綁著線繩,所謂換位就是有什麼提著我們兩個的線交換位置。”
棠知明白她想說什麼了。
“靈魂到底算什麼?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謂的靈魂嗎,更彆提靈魂互換這種事情了。還有各種各樣的道具,它們究竟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效果?放進存儲空間裡的東西到底被存在了哪裡?”
“這些很重要嗎?”他忍不住問道。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棠知,所以有些事情我是一定要去做的。”她捧起他在冷風中顫抖的雙手,仰頭很真誠地注視著他的雙眼,“能有你們的一路相伴,我真的開心。”
“即使未來充滿痛苦,我也依舊迎接著它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