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汜的呼吸猛地一窒,像是剛從一場漫長的夢中醒來一般迷茫地抬頭,入目是無邊夜色。
這裡是天台!
她猛地站起身,身體卻像不受控製一般一頭紮倒在地上。
眼前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天台的邊緣。
是欒遺枝。
“這裡很荒涼,是不是?但有些時候曙光城還是很美的。”她沒有回頭,聲音在夜色中傳出去很遠、很遠。
江有汜沒說話,微微側頭就看到了虞七月幾人的身影。他們無一例外都半蹲著,腰腹往前伸,脊背低到胸腔和大腿緊緊貼合,腦袋死死地往下紮。
“……”
出來的有點太突然了,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最好不要打擾他們,讓他們自己醒過來。”說著,欒遺枝不再眺望遠處,而是轉身看向了有些狼狽的江有汜,“我觀察你很久了,江有汜。從你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刻開始,我就一直注視著你。”
“……”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見江有汜沒有什麼反應,她傾身去看她的臉色,同時帶著向前跨步的趨勢。
但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停住了動作。
輸入本場幕後操手的名字,輸入本場幕後操手的名字。
江有汜大喘了幾口氣,感覺胸口脹痛得厲害。她抬起頭盯著欒遺枝的臉,說:“我好像有點站不起來,你可以過來扶我一下嗎?”
欒遺枝沒說話,抿著唇往前走了一步,猶豫著又要往後退去。
就在這時,江有汜突然動了。她猛地朝她撲去,發力時甚至還有一條腿還是跪著的姿態,就這樣靠著出人意料用胳膊和一條腿的發力撲到了欒遺枝,把她壓倒在了地上。
欒遺枝的臉色從驚愕轉為慍怒,伸出手去扯她的左胳膊。
“放開我,江有汜!”
邊說著,欒遺枝側過頭,視線越過江有汜的腦袋去目測她離天台邊緣的距離。
江有汜的兩條胳膊從她的肩膀越過,環住了她的脖子。
這其實是一個很好掙脫的控製,江有汜甚至沒對她的手和腿進行任何禁錮,反而是江有汜的胳膊被限製住了活動。
“你……唉——就讓我休息一會兒吧?”江有汜在她耳邊落下微不可聞的聲音。
欒遺枝不動了。她就這樣仰著頭看向這片她默默仰望過無數次的天空,思緒起起伏伏。
“我殺了很多人。”她輕聲說。
“你指的是‘欒遺枝’殺了很多人嗎?畢竟被稱為領者啊。處在高位的人一個決策就能葬送許多人的性命,但那些事情並不是一句‘殺了很多人’就能隨便概括的。”
她固執地強調:“我殺了很多人。”
“殺人的人,我見過太多了。”江有汜輕輕搖頭,“你不是那樣的人,起碼現在絕對不是。”
“那我是什麼樣的人?”她對此感到好奇。
“我沒辦法回答你,隻有你自己才能最了解你自己。”
沉默了一會兒,江有汜問:“你知道你構造出來的曙光城最缺少的是什麼嗎?”
她思考了一會兒,答:“缺少真人的氣息?”
“我覺得是鏡子。”
她愣住了。
“不管是專門用來映照人的鏡子,曙光城裡沒有一處能夠讓人看到他自己。你潛意識裡似乎非常不願意直視自己的臉。”
“……”
“你不是欒遺枝。”
“啊,是啊,我不是她,我也沒有成為她的能力。她是我的母親——她的果理應由我來承擔。更何況她甚至沒有受益,我才是唯一的的既得利益者。他們犧牲了許多,將資源進行整合,大量向我傾斜,就是為了讓我找到我們的出路,而我什麼也做不到。明明我已經學習了這麼多的知識,明明我已經如此深入地了解了我們的世界,但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文明走向消亡!我找不到路……”
江有汜沒有接話,靜靜地抱著她等待著她度過這一陣嚴重的情緒化。
據她所說,這裡沒有食物,更沒有水。他們必須要找到一條拯救自己文明的道路。學校可能是為了篩選人才,也可能是為了集思廣益,並在此基礎上作為儲備糧,算是二號糧倉,地位僅高於一號糧倉即曙光城內檢修區域。B區是三號糧倉,A區的其他部分是四號糧倉。
江有汜還有著諸多找不到答案的疑問:這個世界為什麼會麵臨這樣的危機?又是如何被收錄為場的呢?還有她,她為什麼還活著?
……
但對江有汜來說,這些問題的答案都不重要。
“我會在這裡反複死去,直到一切都消失。”
猶豫了一下,江有汜回道:“如果你真的想這樣做的話。”
她很快接話:“我會這樣做的。”
江有汜沒繼續說下去,而是鬆開手、站起身,再伸手將她一並拉了起來。
她們是在風中站起來的,也是站在風中的。風帶來粗粗的顆粒感,刺得人臉上癢癢的,甚至還有點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疼痛。
與外部相比,曙光城更像是整個被籠進了罩子裡。
曙光城之外風沙更甚,完全是紅色的海洋。浪似的風卷起紅色的沙塵極速從遠方拍過來,夾雜著或相當彎曲或相對筆直的電光。它上升萬米,將沙塵注入大氣層。球狀閃電亮著這片大地的特色色彩,時不時發出大小不一的爆炸聲。
原來這個世界並非完全是灰色調的。
江有汜看著挺立在風沙中的城市,說:“這個世界很美。”
“那裡是沙海中離這裡最近中轉站,同時也是備受控製的人圈。像這樣的地獄,除了它以外,曙光城之外還有十五個。”她抬手,在江有汜完全看不清外部狀況的情況下為江有汜指出一個方向。
“這裡也是你構造的曙光城嗎?感覺比困住我們的那個真實很多。”
“算是吧。我也有些記不清楚它的樣子了。我隻記得曙光城內的天空並不是真正的天空,而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一直以為它是真的。”
“我們那邊也是這樣的。”江有汜有些感慨。
已經完全可以確定了。這個世界的幕後操手是欒遺枝,而這個場的幕後操手是——
頓了一下,江有汜繼續說:“我可以怎麼稱呼你?”
“我沒有名字,母親說她沒有資格給我取名字。他們一直稱呼我為‘那個沒有名字的怪物’。現在看來,‘那個沒有名字的災厄’更適合被用來稱呼我。”說著,她有些緊張地盯著半步之隔的江有汜,“你可以幫我取個名字嗎?”
江有汜的第一反應是拒絕。
見江有汜不說話,她的表情更加忐忑,然後逐漸轉為堅定:“我不知道怎麼取名。如果可以的話,真的很希望你能為我取一個名字!”
江有汜還是沒有拒絕:“江有寧。我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如果願意的話,或許你可以叫‘江有寧’。”
雖然二人的經曆、性格不儘相同,但江有汜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影子——在一段時間內,她也曾卯足了勁探索世界,從而忽視了對自我的把握。
對自己不夠了解的人,很難找到自己路。江有汜明白,江有寧接下來將獨自在未知中尋找自我、發現自我,從而真正掌握屬於她自己的強大力量。
她的路還很長。
“謝謝,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名字!我真的擁有自己的名字了!”她的臉上立刻顯露出驚喜的神色。
“你喜歡就好。另外……沒事。”猶豫了一下,江有汜還是沒有說出口。
“嗯?”江有寧仿佛知道她想說什麼,“我必須做些什麼,我又能做些什麼呢?”
“沒有什麼事情是必須要做的,完全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做選擇,江有寧。”
“如果走了很久才發現那並不是我想要的未來怎麼辦?如果我傷害了彆人,如果我搞砸了一切,如果一切都沒有回轉的餘地,如果其實我根本就到達不了那樣的未來——”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那又怎樣?留在這裡或者是離開,隨時放棄或者是堅持到底,不管會發生什麼,我一直認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
沉默了一會兒,江有寧繼續說:“世界與世界其實是存在相互聯係的。我可以去找你嗎,江有汜?”
江有汜一愣。雖然不懂江有寧要怎麼來找到自己,但她還是答應了下來:“當然。”
她願意走出這個困住她許久的籠子當然再好不過了。
最猶豫的居然是江有寧。她在江有汜答應下來後立刻就說:“可是如果我找不到你怎麼辦?如果我去晚了怎麼辦?如果找到你後突然出了什麼意外怎麼辦?”
“我會等你的,江有寧。”
聽到這句話,江有寧仿佛被打了一記定心丸,心中的恐懼仿佛都有了與之對抗的力量。
“請不要忘記我,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這時,其他人也陸續清醒過來。
江有汜點頭,回到原來的位置扶起他們。
虞七月心有餘悸:“嚇死我了,跳下來的那一瞬間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隻要確信這個世界是虛假的就可以了,沒必要非要跳下去。”棠知麵露猶豫,“是我誤導了你嗎?”
“啊,不是的。”
“所以,我們能出去了嗎?”說著,李迎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的江有寧。
江有汜點頭:“可以。幕後操手就填‘江有寧’吧,‘安寧’的‘寧’。”
聞言,幾人驚詫地看向她。
最後的最後,江有汜抬眼看到江有寧正拚命地招手。
“我等你。”她再次給出自己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