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互爭論也相互打氣，江有汜始終沒有參與進去。
她在想另外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第一步兩棟樓以及中間的牆全部塌進地下，第二步學校其餘部分全部塌陷，第三步外牆塌陷。至此，整個學校就完全消失在了彆人的眼中，成為茫茫荒漠的一粒沙。
這並不是簡單的毀滅，是嚴密的係統活動。
那麼就有幾個問題了。第一，為什麼要坍塌，是為了殺人還是為了徹底消滅痕跡？第二，為什麼豎著的牆壁包括他們現在所處的天台根本就沒有坍塌，是在保護什麼還是為了以後重複利用？第三，坍塌步驟有序，很明顯是早有預謀，根據嚴祁他們的表現來看也是對這種事情有所準備的，但為什麼又是突然發生的呢？第四，整個學校就隻有兩棟樓，為什麼其餘部分也有塌陷的趨向，是地下部分有什麼還是為了確保整個學校均在控製之中？
地麵和地下部分重疊，天台成了一樓地板……那負八樓呢？
仔細一看，其實它們大都是從教學樓和宿舍樓位置爬上來的，其他地方很少很少。
她好像知道為什麼升降箱會那麼結實了。其實不止是升降箱，要利用升降箱到達的地方肯定也是結實的，肯定也還完好無損。
這不是坍塌，更不是爆炸，是回收整合，甚至很可能是暫時的待機。
“葉繼予。”江有汜突然出聲，“守住，我去下麵看看。”
李坔詫異道：“你們不是剛上來嗎？”
葉繼予沒有遲疑地點頭應下，解釋道：“她可能是發現了什麼。”
她挑了個離她較近且怪物最少的洞口，觀察了一下便跳了下去，但身後追了一連串的肢體，令她不得不更加緊繃起心神。
它們是根據什麼追過來的？王蘭信幾人從形態上、味道上和觸覺上來說與自己並沒有什麼明顯的不同，但它們中也有一部分除了瘋狂攻擊他們外沒有任何可供區分的特征，它們究竟是怎麼判斷敵我的？
她沒辦法從升降箱到達負八樓，因為過不了門那一關。但其實她沒必要從那條路走。她要去的也不是負八樓，而是連通兩棟樓負八層的通道。如果通道已經被徹底堵死，那就直接去通道兩側，也就是校內那部分完全沒有東西卻坍塌的大片空地的下麵。
她曾去過連接兩棟樓負一層的通道，通道兩邊的牆壁像是也被精心設計過，和教學樓宿舍相比隻是沒有入口。牆壁的那邊有什麼未可知，入口是否在負八層也未可知。
她回憶著嚴祁他們的逃跑方向。
……
半個人的掌心表麵有什麼東西在流淌，薄薄的一層，然後迅速凝結前伸，捅破了李坔的胸口。那隻手緊隨其後，從前往後掏出了他的心臟，然後勾住他的脊背，帶著他跌下天台。
葉繼予吃力地往他那邊挪了幾步，與另一邊的王蘭信一起擋住這個缺口。腰腹和手肘都有些難以控製了，他感覺要遭。
“李坔！”
在趙林雨震驚的目光下，殘肢迅速將李坔整個包圍住。等他將它們驅散開之後，已經完全不見李坔的存在了。
“被吃掉了嗎……”
“趙林雨，打起精神來，不要讓我們再分出精力接管你那一塊！”吳恙吼道。
“可是，可是……”
就在這時，前麵的空地忽地有什麼不一樣了——一架不小的飛行器出現在了那裡。它幾乎是這個學校的四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大小，懸停在以教學樓宿舍樓連線為基準的右半側。
隨後，飛行器下方的大地震動了一下，與之前左側的動靜如出一轍。
“快點上來！”
葉繼予仰頭看了過去。
飛行器靠近他們的部分打開了一個缺口，是江有汜！
果然是她，也隻有她。
整個學校的地下部分被教學樓和宿舍樓中間的牆一分為二。江有汜趕到的時候，右側停放著一架飛行器，而另一側已經空空如也了。她費了一番功夫利用地形帶著它們繞路，最後把退路全部堵死了，這才甩掉那些怪物。
然而飛行器並非那麼好開的，其內部構造、操作係統及配套功能之複雜令她咋舌。飛行器穿牆時的那種感覺和她在學校裡每次壓著掌心獲取權限進出房間時的感覺一模一樣，很沒有實感。
她停在那裡，將配套的、長條的軟籠子似的升降工具對著他們丟了下去。
葉繼予揮手：“快，上飛行器！”
幾人紛紛用僅剩的力氣衝了上去，葉繼予墊後。他揮著長刀，斬開那些企圖攀上去的怪物，最後一個大跨步跳了上來，第一時間往裡走尋找江有汜的身影。
終於逃出來了！
“嘶——”
就在幾人都鬆出一口氣的時候，突然有半個腦袋在吳恙的背上顯出身影，咬著她的脊背攀上了脖子，壓得她一個趔趄向一側歪倒，摔下了飛行器。
“我抓住你了！”
趙林雨對她安慰性地笑了笑。他剛剛一個猛撲拉住了她的胳膊，但自己整個身子都一起掉了下去，正被王蘭信扯著腿，又被趕來幫忙葉繼予一起往回拉。
飛行器在江有汜的控製下升高。但那些殘肢早在吳恙摔下去離地麵最近的那一瞬間便如餓狼撲食般爬了上來，相互攀扯擰成了一根越來越長的繩索，拴著這架飛行器。
“放手吧，在我被它們碰到的一瞬間就已經沒救了。”吳恙感受著身體上蝕骨的疼痛，感受著被放大的生命流逝，扯著嗓子喊道。
“我抓到你了！”趙林雨仍舊是笑。
“趙林雨！彆逼我砍掉我的胳膊或者是你的胳膊！”
話雖這麼說，但她早已經失去了能砍斷胳膊的身體控製力。
“可是我抓住你了！”他有些固執道，但其實他連自己在與誰爭執在固執什麼都不知道。
越來越多的殘肢向上攀爬，一個無頭人四肢並用飛速來到他的眼前。
吳恙已經沒辦法說話了。
下一秒，趙林雨仰倒在飛行器內部。他趕忙坐起身手腳並用地向前爬了幾步，伸頭向下看去。
那巨大的繩索向另一側倒去，殘肢自下而上散落開來，轟然落地，各自分散。
嘭——
整個學校看上去像是發生了爆炸，在一瞬間化為烏有，就連平穩行駛的飛行器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劫後餘生的幾人大口喘著粗氣。
趙林雨垂著頭，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王蘭信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但其實他自己的臉色也算不上好看。
趙林雨反複地念叨著三人的名字，聲音也在發抖。
“為什麼？”他有些茫然無措地問道，但又不知道自己在問誰。
為什麼李坔他們會死？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為什麼這個世界是這個模樣？
沒有人能夠給他答案，他隻能茫然地朝後仰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江有汜的側臉顯得異常冷漠，“但是，現在你們得過來幫我一下。有能開飛行器的人就來接手一下，沒有的話也來個誰幫我把操作手冊調到合適的位置。”
葉繼予也回過神來。這對他們來說分明隻是一個場，他卻有些沉浸在其中了。太真實了，包括這些人、這個世界都太真實了，好像自己本來就是他們的一員。但他明白自己不是，他有他自己的世界。
葉繼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邊過來幫忙一邊問道：“你還會開飛行器？”
這裡的科技水平明顯不同於他們的世界，更彆提這種飛行器了，他甚至都還沒有在彆的場裡見到過這種東西。
“不會。隻剛剛了解一下怎麼才能讓飛行器動起來，剩下的什麼也不知道。”江有汜一臉淡定地說著驚人的話，“所以，再沒有人來接手這架飛行器，大家就真的要為這所學校陪葬了。”
葉繼予：“……”
“它們為什麼不離開這裡呢？”趙林雨喃喃道。
剛剛那種情況下，這條線上至少有一半的軀體高出了學校的圍牆。它們倒下去的時候明明是朝著圍牆外倒去的，為什麼紛紛跳到了圍牆內？
“是本能，它們需要繁衍。”王蘭信解釋說，“學校裡還有生活痕跡、牆壁、器械，而這外麵的荒漠就是真正的荒漠，是真正意義上的什麼也沒有。”
“是生物，隻是微小到肉眼難以直接觀測到？”趙林雨恍然大悟。
“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它們可以緊追著我們不放了。對於它們來說，我們每個人都是一片資源豐厚的帶開發區。”說著，葉繼予側過頭去看江有汜，卻沒在她臉上看到什麼反應。
“……我可以做到的……就算最後隻剩我一個人了，我也要找到真相！”趙林雨一把抹掉臉上的淚痕，慢慢爬了起來，“我來吧，我以前是一名飛行器檢修員，跟這些東西打交道還算多。”
有了趙林雨接手，飛行器總算步入駛離的正確軌道。
“這種飛行器都是有自動駕駛的，這架為什麼啟動不了？”趙林雨奇怪道。
“被我弄壞了。飛行器剛剛啟動它就要求按照既定軌道駛向目的地，目的地不可更改。”
“原來如此。”
“你們都是從各自的崗位上退下來的，在一起調查？”江有汜問道。
“對，以前我們互相都不認識呢。準確來說是在調查失蹤事件——我們都覺得身邊人的失蹤很奇怪。”
“失蹤？”
“對，很多人都莫名其妙失蹤了。”
“失蹤人數很多的話不會亂套嗎？”
“這我不太清楚，好像沒怎麼聽說……”
“很多人對此都沒有什麼反應。倒是有過小規模的騷亂，但很快就被平息了。”王蘭信出聲補充道。
江有汜立刻反應過來他們這是在暗地裡進行的調查活動。
“是的，他們怎麼能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趙林雨接著問，“對了，你認識林夏嗎？她看上去應該和你差不多大，齊耳短發，臉圓圓的，脖子左側有一顆痣。你有在學校見到過她嗎？”
“學校裡大家都戴著銘牌，並沒有見到過這個名字。”
“那有沒有可能在彆的什麼地方呢？”趙林雨有些急切地追問。
她搖頭：“抱歉。”
“我都不知道吳恙他們要找的人長什麼樣子……”想到這裡，他更加喪氣了。
“那王玉呢，你認識王玉嗎？”王蘭信緊張而又期待地看著江有汜的眼睛，但又害怕聽到她的答案，“……她是我的女兒，但突然就失去了蹤跡。”
江有汜沉默了一下，說：“抱歉，確實是我將藏有屍體的弄出去、專門衝進樓裡搞出這麼大的動靜的。”
王蘭信急忙擺手，重新癱坐了下來：“不不不，多虧了你，不然我這輩子也見不到我的女兒了……”
剩下未儘的話語一齊被淹沒在細碎的嗚咽之中。他多年來一直沒放棄尋找女兒的蹤跡，隻是沒想到，再見竟已是天人永隔。
中年男人將臉埋進長滿厚繭、再也沒辦法牽起女兒溫熱的手的寬厚掌心中。
好一會。他接著道：“謝謝你，謝謝你讓我找到她。如果不是你，王玉的屍體隻會在學校的爆炸中與這片土地融為一體，無人知曉。”
爆炸嗎？她倒覺得最後那也並不是爆炸。
江有汜心裡清楚她自己什麼也沒有做，但她也知道這種事情根本沒辦法說清楚，便沒有打擾一位處於悲傷之中的父親。
等王蘭信收拾好心情，重新從悲傷中抽離出來，才發現一隻帶著不少疤痕的手伸在他的眼前，掌心放著一個小巧的銘牌。
“1023王玉”。
江有汜靜靜地站在那裡，什麼話也沒有說。
顫抖的手接過未曾沾染到鮮血的銘牌，淚水再一次蓄滿他的眼眶。
“謝謝。”他說，“謝謝……”
“不好，有人在遠程遙控爭奪這架飛行器的控製權！”趙林雨大喊，“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爭不過他們嗎？”
“不，飛行器最高行駛控製權確實是在飛行器內部的，但是他們正在準備炸毀這架飛行器！艙門左側兩米處靠內有一個按鈕，打開後先按第三排第二個按鈕再按第一排第一個按鈕。扭開身後那個小艙，那裡有逃生裝置，我們得跳下去了！”
“已經準備好了，你快點過來。”江有汜喊道，學著王蘭信的動作將自己卡進比人還高的逃生裝置之中。
“可是……”
“快點！不用管了！”
在荒漠中行走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既要確保自己的方向沒有偏移並能時刻調整方向，還得拿東西試探自己即將落腳的每一步區域。
無數細小的、透明的顆粒聚集在這裡，組成了一支龐大的隊伍，但又好像每一個顆粒仍舊還是無依無靠的。
一開始逃生裝置還能帶著幾人往前飄。當其動力消耗殆儘，就隻是一個大號的累贅，偏偏更熟悉這裡情況的王蘭信和趙林雨二人異口同聲地表示必須帶上它們，絕對不能有一點點的卸重。雖然不太理解，但江有汜還是照做了。
“很厲害啊，看得出來你對飛行器裡裡外外都很熟悉。”江有汜誇讚道。
趙林雨害羞到垂下頭不敢看她，卻被她一把扯到身後。抬頭，隻見她正一臉嚴肅地看著前方。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仔細觀察，原來有幾個黑點正快速朝這邊靠近。
是一個車隊，正呈包圍態勢朝他們駛來，且人數遠超他們。這些車又大又笨重，看上去是針對環境專門設計出來的。
這裡無處可逃，無物可擋。
是危險，但也是機會，畢竟光靠他們要想走出這茫茫荒漠還真有點困難。
江有汜自己否定了一個又一個方案，不得不感歎他們這一方的劣勢著實是太大了。
得從他們中間尋找破綻。
“等我的信號，一起搶奪右翼前方那輛載具的控製權。以逃跑為首要目的，注意確保自身的安全。”葉繼予冷靜地指揮道。
就在幾人屏息凝神關注著越靠越近的小隊的狀態時，一輛通體黢黑的中型載具徑直從車隊的身後朝他們衝過來，以一種不怕死的姿態在車隊附近衝撞，擾亂了車隊的隊形。
“什麼情況？”
不光是趙林雨，其餘幾人也都有點搞不清情況。
“不管是敵是友，眼下唯有一會了。”江有汜安撫道。
一陣兵荒馬亂過後，黑色載具一個擺尾穩穩地停在幾人麵前，車門猛然向上抬起。
駕駛位上，林琅揚起笑招手，很是得意：“上車吧，我就知道跟著他們肯定能找到你們！”
“很酷的出場。”江有汜誇道。
“低調。”林琅故作冷淡地給出回應。
他抬手捋了一下頭發，瞬間背上了一個形象包袱。然而就在他看到餘光中車隊已經迅速整合好正朝著幾人衝來時，淡定的假麵頓時維持不住了，忍不住幾番催促他們動作加快。
林琅載著他們一路疾馳。身後的車隊卻是緊追不舍，好幾次都用了江有汜從沒見過的攻擊手段對他們發起了攻擊。隻是這載具車身結實無比，挨了幾下也並無大礙，而且更多的攻擊都被他靠過硬的技術躲了過去。
“這是你自己改裝的？”江有汜觀察完車內的設置，扭過頭問林琅。
“對呀對呀。”林琅笑得牙一點都藏不住，“我可是很厲害的。是吧，葉繼予？”
葉繼予點頭，沒有什麼情緒起伏地道出了林琅的心聲：“對，唯一的最厲害的改裝技術員。”
他更驕傲了：“跪謝我的救命之恩吧。”
“好厲害！”江有汜的語氣裡滿是崇拜。
林琅頓時樂的有些找不著北，側過頭得意地瞟了葉繼予一眼，問道：“想學？我教你啊。”
“好啊！”江有汜一口應下。
話說完林琅就有點後悔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的反應。
“你不會就等我這句話吧。”
“不，光說沒有用，我等的是你把知識傳授給我。”
“好吧。雖然這是一項很耗費精力的差事，但是，沒想到我有一天也會當彆人的老師。我得把你介紹給季曉、陳均白他們好好炫耀一番！”他顯得更加高興了，“江有汜，有沒有感覺我們的距離更近了一點兒？”
江有汜笑了笑：“我的榮幸。”
前方，一個小黑點從漫漫黃沙中央走過來，高大的牆壁映入幾人的眼瞳中，目測百米有餘。
林琅高呼：“歡迎來到曙光城！”